第一部 十一的魔术 第01章 奇术&魔幻俱乐部
舞台的灯光里飘浮着无数的细小尘埃,伴随着一股呛鼻的尘土味儿。这便是牧桂子初次登台的感觉。
观众席被一片黑暗笼罩,只有头顶上的两盏聚光灯射出耀眼光芒。牧桂子只看得到她本人的一双手。之所以闻到了尘土味儿,怕是黑暗削弱视觉,导致嗅觉变得更灵敏吧。
手指尖的汗水犹如一颗颗细小的钻石,流动着细微光泽。
牧桂子从未想到舞台灯光会如此炙热、聚光灯会如此晃眼,只觉得手中的紫丝巾微微被汗水浸湿。
鲜艳的紫丝巾和她洁白的手指,便是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整个世界。
捋着丝巾的手指不停颤抖,陪伴着桂子的只有近乎绝望的孤独。桂子对此无能为力,深感时间流逝的无情。值得信赖的只有她的动作,无奈意识似乎正离她远去,兴许接下来就会忘掉后续的动作。
然而,桂子脑中有异常冷静的一面。她明白,如此紧张实是丢人之至!真希望这站姿尚算优雅……
手中的丝巾突然横向一摆。桂子立刻想到松尾章一郎的叮嘱——
“舞台上时常出现意想不到的风,表演丝巾魔术时一定要加倍留意。”
桂子将三条紫色丝巾系到一起,拽着丝巾两端一拉,三条丝巾瞬间融合,变成了一条大丝巾。
“这时要面对观众席,踏前一步,缓缓从右向左环视整个观众席,同时报以甜美的笑容。如此一来,观众便会回以热烈的掌声。”
这同样是松尾章一郎传授给桂子的经验。此时的桂子哪里做得到这些呢?她只觉得脸颊像打了石膏一样僵硬,全无表情。她拿着丝巾向前迈了一步,动作就像个体操运动员。
不料观众席竟有了鼓掌的动静……这让桂子有些惊讶。
正是从这一刻开始,紧张感离奇消失。
桂子此前总觉得胸口有东西堵着。这紧张感从她站到昏暗的台幕后方时就一直持续。魔术演出的开场表演由十名演员共同完成。他们齐站台上,均拿一红一白两张纸,十人同时将纸撕碎,揉成一团,再依次将手中纸团展开。结果,明明被撕碎的纸不但恢复如初,白纸上更分别出现用红字写成的“祝贺公民馆创立二十年”十个大字。
该表演结束之后,舞台帷幕便突然一分,让手拿丝巾的牧桂子登台亮相。开场表演的那两分钟让桂子觉得太漫长了,忍不住对着眼前的幕布叹息再三。
桂子缓缓将丝巾梳理好,放到一旁魔术表演用的小桌子上。此时,她看到台口站着的松尾章一郎和晚会主持人大谷南山正望着她。松尾身着晚宴礼服,系着个黑领结。大谷南山则穿一件茶色的西服马甲,系着红领结。大谷的一头白发乱蓬蓬的,桂子总觉得他的脸有些像扑克牌国王。此刻,大谷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桂子放下大丝巾,又从桌上拿了两条红丝巾。她的手指不再颤抖了。桂子面对观众,大大方方地把两条丝巾系到一起,放进了一个玻璃杯。四百双眼睛直盯着手指,这感觉确实容易让人紧张,但又委实让人兴奋。
松尾等人都说,正是这种感觉让他们欲罢不能。
桂子将一条绿丝巾塞到手中,摊开手时,丝巾消失了。
松尾向桂子讲授这段魔术时,特意解释道:“这不是让丝巾从你手中消失。你表演时千万别刻意隐藏丝巾,要让观众觉得这丝巾确实是凭空消失的才行,否则他们会觉得无趣。”
桂子一想到如此苛刻的要求,表演时的动作便不免僵硬。
因之,她打算用她独特的方法来表演这一段。太注重表情的话,出了岔子自然得不偿失。
总之,绿丝巾确实顺顺利利从她手里消失了。
而后,她拿了个玻璃杯,拉着红丝巾一角,倏然将之拽出。
适才消失的绿丝巾就系在两条红丝巾之间。
“哇!”观众纷纷惊呼,继而热烈鼓掌。
桂子又伸手从桌上拿了个小箱子,打开箱盖向观众展示里面空无一物,再将箱子盖好。后面的部分不再有任何难度。
她此前早就演练了无数次,而且手不再抖,完全不会影响她的动作。
演出开始前,松尾曾对桂子说道:“你的演出算是打头阵,所以非常重要。又要不犯错,又要吸引眼球,最合适的就是丝巾魔术了。只要一上来就抓住观众,演出便成功了一半。”
开场演出后由桂子率先登台,这正是松尾的意见。现下看来,这意见当真收效甚佳。观众们初时有些讶异桂子的身高,但很快便被流畅有趣的丝巾魔术攫住。
桂子念了一段咒语,再次将箱盖打开。五彩缤纷的丝巾登时从箱子里涌了出来,就像是一个喷泉。
真敷市公民馆是二十年前落成的小会馆,拥有四百个观众席,地点在真敷市政府后方。建成之初,该会馆曾是市里的重要场所,无奈近些年来却不再受到关注。其理由说来话长,譬如,电视的普及导致人们懒得出门看演出、公民馆离市区稍有些远、舞台设施陈旧落后、建筑物本身日渐破旧、观众席的座位数量不足以支持大型演出……
公民馆的后面是一个古寺——般若寺。是年五月,该寺住持斋藤橙莲突然想到下个月便是公民馆落成二十周年,便跟公民馆的馆长太田长吉商量道:“再这样下去,公民馆就要被蜘蛛和老鼠占领了。听说六月就是建馆二十年了,到时候不如搞个二十周年纪念演出吧?”
公民馆的馆长太田长吉兼任真敷市宣传课长。他摸着苍白的面颊,说道:“我刚好寻思着这事——”
“你有好主意了?”
“那倒没有。”
闻言,斋藤说道:“那就交给我吧,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太田问道:“你有好的方案?”
“谈不上特别,就是挑一支歌舞伎剧团来演一场。搬不动一流剧团的话,就弄个二三流的好了。总共演三幕,第一幕先演个大家最熟悉的曾我狂言,第二、第三幕则是娘道成寺、默阿弥的民间故事就行了。”
“但是,只怕这个预算——”
“那就组织个歌舞晚会,肯定能吸引一批年轻人。”
“但是,预算……”
斋藤微一皱眉,问道:“你嘴上就挂着预算,敢问到底有多少预算啊?”
太田答道:“按手头预算来看,支付演出费用恐怕……”
“就是说……要让他们白干?”
“不,倒不会一点报酬都没有。”
斋藤想了想道:“那是没法请专业演员了。不如弄些业余演员来吧。我那里每周都有业余演员来训练,谁让我把寺里的佛堂租给他们当训练场地呢。来的包括人偶剧团,他们总是穿着些布缝的人偶服装进行排练。还有个‘三条芭蕾舞团’创办者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芭蕾老师,芳名三条纪子。她每周都会集中三十几个小孩子,给她们上课。就让这些人来义演吧。然后,我再把‘魔幻俱乐部’那些人请来……”
“魔幻俱乐部?”
“对,就是个专门学习魔术的倶乐部。现在世界上对魔术感兴趣的人可多了,那些业余魔术爱好者可是充满了热情。甚至有人说,本世纪的魔术是属于魔术业余爱好者的。”
太田感叹道:“是这样啊。”
“不瞒你说,我就是那个倶乐部的成员。魔幻倶乐部的创建者鹿川舜平是我小学时的朋友。他从小就爱用道具变戏法给人看。他后来在镇里开了家书店,又放不下早年的兴趣,就于五六年前组织了这个倶乐部。他们每个月都在寺院的佛堂里进行两次集会。我去看了一次,觉得非常有趣就参加了。我现在已经练得相当厉害了。另外,刚才提到的人偶剧团的团长大谷南山也是魔幻倶乐部的成员。”
“您的兴趣还真是广泛。”
“就算是吧。我时常参加人偶剧团的活动,穿上小猪的服装演上一场。而且,我也是‘三条芭蕾舞团’的成员哦。”
“您还跳芭蕾?”
“对啊,和尚就不能跳芭蕾?”
几天之后,斋藤橙莲、人偶剧团的大谷南山、魔幻俱乐部的松尾章一郎和牧桂子四个人一起来到真敷市公民馆进行考察。他们听说公民馆舞台的幕布架子有些锈了,幕布无法动弹。四人察看之后,觉得尚未到锈住的程度。但是,中间的红色帷幕太久不曾展开,早就充满了褶皱。
松尾吩咐道:“先把帷幕展开放上一天吧,再喷些水。”
桂子弄好帷幕,又去了一旁的播音室,结果发现音响器材也有问题,只好回来说道:“唱片机的唱针没了。”
松尾建议道:“你联系五十岛先生试试,估计他有办法。”
五十岛同样是魔术俱乐部的成员,而且是音响器材制造商SI audio的老板。
“应该还有聚光灯吧?”
大谷南山向公民馆的工作人员询问。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但还是从积满灰尘的机械室中拉出两个聚光灯来。而后,大家又给舞台的台缘灯换了新灯泡。
这时,SI audio的员工也赶来修理播音室中的设备了。
“保险丝应该没问题吧。”
大谷有些担心地按下灯光的开关。在灯光的照射下,场内一片明亮,跟先前简直是天壤之别。深红色的帷幕显得格外鲜艳,轻快的音乐也从音响中流淌出来。就连公民馆工作人员的心情也为之一变,开始积极配合大家了。
真敷市公民馆建立二十周年演出当天,在市宣传课的协助下,公民馆门前很少见地排起长队。过往行人纷纷驻足,想知道里面会上演什么节目。
头一天还冷得让人想生炉子,但那天从一早就是个温暖的大晴天。真可谓天公作美。
“看好了,别让没票的人混进来。”
橙莲得意扬扬地对负责收票的女馆员说道,继而匆匆收起那块“免费入场”的黑板。
正是这个举动,导致了后来的一个意外失误。
一点钟,演出准时开始。
桂子在一片掌声中退场,她觉得这种感觉确实不错。
在后台右侧等待上场的水田志摩子抓住桂子的手腕,称赞道:“太棒了,你听,多热烈的掌声!”
志摩子是有名的大美人,她化的妆也和桂子她们全然不同。志摩子考虑到舞台的光线,化了油彩妆。此时她的表情充满活力,虽然即将出场却没有任何紧张的样子,甚至有闲心跟桂子说话。
“太棒了,你听,多热烈的掌声!”
桂子不禁寻思,若换她处于志摩子的状况会怎样。她肯定没心思和别人打招呼,大概只顾着擦汗和叹气,说不定紧张得连前面的演员已下场都注意不到。
“多热烈的掌声!”
桂子听到志摩子的话,听觉渐渐苏醒。当她听到《丝绸华尔兹》的乐曲旋律时,甚至有些惊奇。刚才登台时完全没听到曲子的旋律。她的魔术明明是在乐曲的伴奏下表演的,但在舞台上却丝毫感觉不到音乐的存在。
乐曲声逐渐变低,舞台灯光也暗了下来。
松尾将舞台上的魔术桌搬到了后台右侧。他本来不负责搬道具,但负责此事的和久A就要上场了,所以他临时担负起桂子和志摩子的道具搬运任务。
“表现不错,相当沉着,真看不出是初次登台。”
松尾表扬了桂子一句,立刻着手将志摩子表演用的魔术桌搬到舞台上。后台的右侧比较宽敞,这正是为了搬运大件道具和乐器而设计的。现在,这里挤满了魔术道具和等待上场的演员。黑暗的角落中不时传来鸽子“咕咕”的叫声。演员们有的在活动手指,有的时不时复习一下表演时的动作,还有人有些担心地从台幕缝隙往舞台上窥视。
魔幻倶乐部的准备室是舞台后面的一个房间。但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冷静地在里面等待上场。大家像约定好了似的全都集中到后台的右侧。这里的空气微微混杂着水泥地散发出的尘土味,充满了紧张感,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表演结束后,桂子还要负责播放音乐。她把道具放到角落里,立刻来到播音室。
播音室是个三平方米大的小屋,前方有一面玻璃。桂子可以透过玻璃看到舞台上的情况和观众席的前排。这面玻璃经过特殊设计,观众从外面看不到播音室里的情况。
此时,播音室正中的椅子上坐着个长脸男人,正是魔术倶乐部的创建者——鹿川舜平。此人拥有俱乐部会长的资格。
该俱乐部没有明确的会规,所以这里才会用“拥有”二字。
桂子进来时,鹿川舜平正在更换唱片。鹿川平时有些邋遢,今天却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在礼服上打了个黑领结。
鹿川见桂子进来,起身迎道:“小桂,好漂亮啊!女人长得高就是好!表演得真出色,我都吓了一跳呢。”
桂子谦道:“我当时有些发蒙,音乐都听不见啦。您有没有看到我的手在发抖?”
“我哪里看得见呀。话说回来,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女性发挥得比较好。这里接下来就拜托你喽。”
鹿川拍拍桂子的肩,出去了。他是这次表演的舞台监督,主要任务是站在主持人大谷南山背后留意舞台情况,同时负责指挥灯光方向,万一有演员出了岔子,还要立刻上台圆场。
桂子坐到鹿川适才坐的椅子上,只觉得眼前挤满各种机器及数不清的开关、按钮,幸好只要操纵其中两三台机器,再按照演出顺序更换指定的唱片就行了,别的一概不用管。
桂子透过玻璃看看舞台,感觉像是在操纵飞机。舞台上很暗,左侧有一束灯光,主持人大谷南山就站在灯光里。大谷的头发乱蓬蓬的,脸形犹如扑克牌里的国王。此时此刻,他神态沉着,身上的红领结看起来也格外相配。
鹿川舜平走到大谷身后。舞台的正后方有一条通道,方便大家迅速从后台右侧赶到左侧。
魔幻俱乐部会长鹿川,担任主持人的人偶剧团团长大谷,以及般若寺的橙莲,这三个人从小就是好友,长大后也一直保持友谊。他们的脸形完全不同,却都显得有些童真,这可能也是三人性格相投的原因吧。
舞台的话筒连接着播音室里的音箱,桂子可以从音箱中清楚听到大谷的声音。大谷很擠长唱歌,嗓音优美。
只听他说道:“刚才的优美魔术是牧桂子小姐的《丝巾荟萃》!魔术总是比现实要神奇,而人们也都喜好神奇、神秘的东西——”
观众席前排坐满了小孩子。橙莲动员人偶剧团的小观众、芭蕾舞团的学生、市图书馆中的小孩子都来看演出。剩下的观众则是得知演出消息后在市政府领取的门票。门票立刻就分发完了,公民馆内座无虚席,不少观众只得站在后面。
橙莲一脸惋惜的神情,说道:“早知这样,就不叫这么多小孩子来了。”
鹿川舜平和SI audio的五十岛都跟别的魔术倶乐部有往来,却没把这一天的演出知会别人。鹿川很清楚魔幻俱乐部的实力,事前曾道:“我们这个俱乐部尚不具备给别的魔术俱乐部表演的实力,所以这次就先保密吧,等我们习惯舞台表演之后再公开展示实力。”
然而,一些业余魔术爱好者毕竟得到了消息,特地来真敷市观看。鹿川得知这一消息,不免有些慌张。
“这些爱好者太喜欢凑热闹了。”演出开始前,鹿川一度对大家如此抱怨。
“那好,接下来仍旧是精彩的魔术表演。这次出场的同样是一位美女,但是——大家放心,水田志摩子小姐可没有牧桂子小姐那么高的个子。”
观众席传来一阵笑声。桂子忍不住嘟囔道:“南山这个讨厌的老K!”
播音室是隔音的,倒不必担心被外面听到。
“请欣赏《花之华尔兹》,表演者——水田志摩子。”
桂子隔着玻璃瞪了大谷南山一眼,将唱片机的唱针放好。
音量渐渐提髙,志摩子的伴奏曲B同样名曰“花之华尔兹”。
水田志摩子轻快地走到舞台灯光中央,眼中满是笑意。
她有些顽皮地向观众鞠了一躬,举起右手之际,手指间赫然捏住了一朵花。她轻轻将花投入挎在胳膊上的小篮子,右手中又出现一朵不同颜色的花。花朵不停地从志摩子手中涌现,小篮子立刻就被装满。篮子中的花被倒进一旁的箱子里,结果更多的花从刚刚清空的篮子里涌了出来。
“啊,真棒!”观众们的赞叹声通过音箱传入播音室,掌声跟着响起。
志摩子的脚步与《花之华尔兹》的旋律配合得很完美。
她肯定清楚地听到了音乐。这令桂子有些意外。志摩子不但清楚地听到了配乐,而且化了演员专用的油彩妆,登台时又表现得从容自然。她在舞台上如鱼得水、欢快极了,与平时判若两人。也许她天生就具备很强的舞台感,否则就是她早就拥有相当深厚的舞台经验。
水田志摩子身上确实有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她是一年半之前加盟魔幻俱乐部的。当时,大谷南山说他们的人偶剧团里有个想学魔术的孩子,就把志摩子介绍给了鹿川。
志摩子对魔术一窍不通,刚人会时只好先帮别人整理道具,但她很快就展现出惊人才能。仅仅三个月后,鹿川舜平就吃不消了。
“我没什么可教的了。了不起!你的才能甚至在两三年前的松尾之上。你学得太快了,犹如海绵吸水,真是后生可畏!”
志摩子缠上松尾,向他学习各种现代纸牌魔术技巧。松尾经常研读国外魔术书籍,暂时不会像鹿川那样投降说没东西教了,但他同样惊叹志摩子的才能,说道:“志摩子对魔术的眼光着实精准。一旦发现某个魔术不适合自己便立刻舍弃,而若见到跟她风格相符的魔术,很快就会掌握纯熟。”
志摩子的舞台表演动作是向大谷南山学的。她也经常光顾三条纪子的芭蕾舞教室,其成果现在就显现出来了。
舞台上的志摩子从一个空桶中接连拿出开满鲜花的花盆。
她今天穿了件开衩很高的旗袍,配上一双银色的靴子,略显顽皮的眼睛充满诱惑。
志摩子曾说她的眼睛有些近视,但是为了保持吸引力,坚决不戴眼镜。实际上,她的魅力不仅在于眼睛,精心准备的演技也颇具效果。舞台上的志摩子简直比平时更加抢眼。
她让桌子上开满鲜花,最后又从空桶中抽出一把几乎与自己身高相等的花束。
志摩子以优美的笑容回报观众的掌声,继而漂亮地屈膝行了一礼。
掌声更热烈了。
这个行礼方法是从三条纪子那里学来的。志摩子有些害羞,平常练习时总是低头把动作做到一半,哪知上台后完全不觉得这动作有哪里需要害羞,极其自然就完成了。
“她表演得真棒!”
桂子看得有些出神,情不自禁地赞叹,甚至忘了将配乐的音量调小。
最后抽出的那把花束显然非常昂贵,几乎顶得上桂子两个月的工资。看来魔术对于志摩子已不单单是女孩子的娱乐消遣,她似乎真的想当一名专业魔术师。
深红色的帷幕从两侧降下,上面的褶皱自然消失了,颜色也似乎更加艳丽。
大谷上台说道:“怎么样,水田志摩子的《花之华尔兹》够精彩吧?今天可是志摩子小姐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魔术,连我这个主持人都挺惊讶呢——”
大谷的主持也渐人佳境。看来,演员精彩的表演也能带动主持人的情绪。
帷幕后方的松尾忙着将志摩子的道具搬到后台右侧,而志摩子则走进播音室。
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问道桂子:“我表演得怎么样?”
桂子答道:“无可挑剔!我都有些嫉妒了。”
“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桂子问道:“怎么会,你是不是有登台表演的经验呀?”
志摩子不觉愕然,瞪大眼睛反问道:“舞台表演经验?”
“大谷南山刚才说‘今天可是志摩子小姐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魔术’……第一次在舞台上表演魔术,也就是说,你以前在舞台上演过别的?”
“南山先生是这么说的?”志摩子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看了看舞台上的大谷南山,笑道,“他竟然知道我的过去啊。”
而后又摘下眼镜在手中玩弄。
桂子取下《花之华尔兹》的唱片,参照演出进度表换上另一张。
只听志摩子说道:“对,我确实有舞台表演的经验,但我没打算将之隐藏,反而想找时间跟你说说这件事呢。”
桂子提议道:“今天表演结束后,大家会聚餐庆祝……”
“可惜呀,我今天无法参加。”
“为什么呢?”
“今晚有个约会。”
“哦?这我可要问一问啦。”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晚上七点之前必须走。今晚会有一件决定我命运的事。”
志摩子目光坚定,一副认真的样子。桂子也不好意思再开玩笑了。
正说话间,松尾走进来站在志摩子身后,说道:“我把你的道具放在那边了。”
志摩子回头说道:“谢谢。”
松尾问道:“另外,你知道我的杯子在哪里吗?”
“不知道。”
“麻烦你帮我找找吧。”
两人就这样离开了播音室。桂子看着松尾的背影,不禁有些纳闷。松尾平时总强调自己的道具要由自己妥善管理,看来他今天也相当紧张。
这时,舞台上的主持人大谷介绍道:“最近有个风靡世界的魔术,想必各位观众朋友也曾欣赏或听说过。这个风靡世界的魔术,今天也将在这里上演!让我先介绍一下魔幻俱乐部的‘王子’和‘公主’吧——和久A、美智子夫妇!”
桂子看了看眼前的钟表,一点十三分。演出从一点准时开始,太田馆长的讲话三分钟,开场演出两分钟,桂子的《丝巾荟萃》四分钟,志摩子的《花之华尔兹》也跟预定一样用了四分钟,所有演出都如期进行。
桂子提高了配乐的音量。这个节目的配乐是《月亮梦》。
就在这时,桂子突然被周围异常的空气包围。
一股浓烈的酸臭味飘进播音室。
播音室经常有人出入。大家都想透过玻璃看看舞台上的情况,有些演员临出场时也会来这里观察演出进程,所以播音室基本不会关门。那股臭味大概就是从门口传进来的。
“这味道,实在——”
桂子确认唱片机运转正常后站起身来。
昏暗的后台右侧,品川桥夫正不知所措。在品川所处的位置,胡乱摆放着一些魔术桌、印花布、黑皮包、彩色小推车等杂物。其中一辆彩色推车上,并排摆放着一个水壶和一只盛着红色液体的杯子。刺鼻的臭味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品川医生,出什么事了?”
志摩子跑过来,皱着眉往小推车上看。她手中拿着相机,估计刚才曾给舞台上的演员拍照。
品川有些慌乱。他是真敷市警察医院的外科医生,具有出众的医术,却不是一个靠得住的魔术师。
品川说道:“我把醋酸的瓶子打碎了。”
“醋酸?”桂子发现品川的脚边有些玻璃碎片,地面湿了一大片,“这可怎么办?”
品川要表演的魔术是《醉汉美梦》,里面有这样一段——往一个空杯子里倒水,水会神奇地变成红葡萄酒;再把这杯葡萄洒倒进另一个杯子,红色的酒又会变回澄净的水。
这魔术看似神奇,原理其实非常简单。
普通的清水无疑不会变成葡萄洒,但要将清水变成类似葡萄酒的红色则不难办到。这其中自然有机关——倒进杯中的清水,其实是酚酞试剂。那是化学上常用的指示剂,用以测试溶液的碱性强度,遇碱性物质就会呈现类似葡萄酒的红色。再往其中加人酸,则恢复无色状态。
就是说,这魔术只是活用酚酞试剂遇到酸、碱物质的显色反应罢了。这类化学现象,连中学生都在课本中学过。
表演时,第一个杯子看似是空的,实则滴了几滴氨水。
只是几滴氨水,观众当然无法察觉。魔术师往杯中倒人事先装在水壶里的酚酞试剂,透明的液体就会突然变成葡萄酒一样的红色。魔术师只要充分施展演技,让观众误以为是魔力造成这样的结果就行了。而第二个杯子中则滴有数滴醋酸,当液体被倒进这个杯子后,酸会使之变成无色。
品川就在右侧后台准备这个魔术。小推车上还有个盛着红色液体的杯子,说明他刚才还做“实验”来着。
品川解释道:“刚才盖瓶塞的时候,手不小心滑了一下。”
“要赶快收拾好才行——”
志摩子急得几乎大叫。
松尾惑然过来拾起滚落在地的瓶子,边向里面看边道:“这是谁的瓶子?”
志摩子提醒道:“松尾先生,里面还有醋酸呢!”
“啊……”松尾这才察觉地面上的醋酸。
品川这时正好从小车上拿起装着红色液体的杯子,两人一撞,红色液体溅了一些出来。
志摩子尖呼道:“小心点——”
松尾站稳身子,说道:“没关系的。”
“要是装在小瓶子里拿来就好了。”
品川有些沮丧。正因他将从药店买到的500cc瓶装醋酸直接拿了过来,才造成这么大的混乱。
“观众们不会闻到吧?”志摩子有些担心。
骚乱把SI audio的五十岛也吸引了过来。五十岛是俱乐部中有名的急性子,见状立刻叫道:“快拿氨水来!”
“氨水?对了,用氣水中和醋酸!”
“在这上面洒氨水?”志摩子有些犹豫。
“不,还是用水稀释比较好。我去打桶水来,然后用抹布擦净。大家不要用手触碰,会烧到手的。”松尾说完将手中的杯子放回小推车,朝洗手间走去。
不一会儿,他提着一桶水,手拿抹布回来了。
松尾说:“距离品川先生出场还有一段时间,不用着急。”
于是品川从他手中接过抹布,开始打扫。
“我会给品川先生拍照的,所以您表演时千万别紧张。”
志摩子说着给品川看了看相机。
看来这场骚乱不会干扰到舞台,桂子松了口气回到播音室。然而透过玻璃一看,舞台上一个人也没有。桂子不由得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音乐仍在流淌,灯光照在帷幕上,但是台上却空无一人。
和久A先生出什么问题了?
观众席的最前排,有个戴眼镜的外国人正担心地注视着后台左侧的方向。桂子看了看进程表,和久A因为表演的原因特别指定要从左侧登场。
那个外国人也是魔幻倶乐部的一员。他名叫迈克·休杰特,出生在纽约。此人是一位地质学者,两年前搬入真敷市,在一家大学任教。休杰特是个十足的魔术迷,而且是IBM(国际魔术师协会)和SAM(美国魔术师协会)的会员。搬到真敷市之后,他得知这里也有魔术俱乐部,于是立刻申请入会。
休杰特对东洋文化也颇感兴趣,甚至给自己起了个“酒月亭”的雅号。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忙着拍照。
此时休杰特一边担心地看着后台左侧,一边与身旁的妻子玛丽娅·休杰特说着什么。而和久A则迟迟不上台。
桂子也朝左侧后台望去。和久正在与鹿川、大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和久本应在此刻登台表演。舞台上即便冷场一分钟,也会让人感觉异常漫长。观众开始骚动起来,拍手声、喊叫声、口哨声此起彼伏。
突然,大谷从舞台左侧登台。桂子慌忙降低音量。大谷径直站到话筒前,从口袋中掏出一枚一百日元硬币,不慌不忙道:“让大家久等了,和久先生还需要时间准备一下,所以就由我先给大家表演一个简单的小魔术吧——”
鹿川舜平快步跑进播音室,他的长脸这时显得更长了。
鹿川忙道:“桂子,有白丝巾吗?”
“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了不得的。和久就要上台时发现白丝巾不见了。他说要是没有白丝巾就没法表演。”
桂子站起身,从自己的提包中抽出好几条丝巾。
“变鸽子的魔术固然吸引眼球,但是来不得半点马虎。”鹿川自言自语着。
桂子从包中找到白丝巾后,鹿川立即抓起丝巾跑了出去。
桂子坐回椅子,看到鹿川跑到和久身边,将丝巾交给他。然后鹿川又隔着帷幕捅了大谷一下。大谷吓了一跳,向后台扫了一眼,草草将一百日元的魔术结束。
“看来和久先生准备就绪啦。那好,这就请大家欣赏和久A与美智子的《白色幻想》!”大谷说完便下了台。
一百日元硬币的魔术本来已经引起观众的注意,但此刻只好戛然而止。和久像被从后台推出来一样,踉跄来到舞台中央。但他的服装一瞬间就吸引住了观众们的眼球。
和久穿了件白色燕尾服,系着白色领结,脚穿白色鞋子,手拿白丝巾。紧接着登场的美智子同样穿着白裙子,头戴一个大大的白蝴蝶结,脚上是白靴子,手上戴着白手套,手拿白色的魔术棒。两个人全身上下都是白色。
和久A说道:“魔术的选题很重要,而我这次表演的主题就是‘白色’。”
和久A充满自信地作了宣言。“和久A”这名字其实是他的本名。他这种出奇招的嗜好似乎也受到了父母的遗传。结婚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和久片刻不让妻子美智子离开自己。
这次为了统一美智子和自己的服装,他似乎也花了不少钱。
和久登场时的步伐显得既紧张又拘谨。但当他们夫妇站到舞台中央的时候,观众席的气氛已变得热烈起来。看来他颇费心思的装扮发挥了效果。
和久将手中的白丝巾抖了一下,然后团成一团。突然从丝巾中露出了一只鸽子的脑袋。观众席中传来赞叹。
然而,鸽子并没有飞起来。
鹿川常说,以动物为道具在舞台上表演魔术,效果会超乎寻常——“但这种魔术有个缺点,那就是动物自有寿命”。
和久手中的鸽子不仅没有飞走,反而吐出了一些茶色的污物,继而有气无力地垂下脑袋。
桂子看到这些,不禁打了个寒战。
鹿川赶忙走上舞台,面无表情地靠近和久,将鸽子用丝巾包住,拿着它快速下台。这一过程转瞬间就结束了。鹿川的态度和动作毫无迟疑,如同预先设计好的一般。观众们几乎没时间去怀疑鸽子的生死。鹿川此举可谓大胆至极,只因和久身边本来就有一名助手协助,但是这做法无疑正确。倘若和久像彩排时那样将鸽子交给美智子,这个年轻的妻子肯定会当场吓晕。
“肯定是个橡胶鸽子。”桂子从音响中听到观众席的声音。这固然是个错误的推论,却不失为善意的解说。
和久此后的表演可谓支离破碎。他的脸也同自己的装扮一样变得煞白,而后又转为通红。也许是他自己制定的演出程序有误吧。
鹿川虽然是个经验丰富的魔术研究家,但他也从未染指过鸽子魔术。也许是因为鸽子寿命有限这一点令他不满吧。
而在松尾看来,自己天生就与鸽子这种生物合不来。
松尾说道:“鸽子?我可受不了。身体又湿又热,胆子还那么小,而且分量也不轻。我甚至连小鸟也不愿意碰一下。”
而和久欣赏专业魔术表演和翻阅书籍时则侧重鸽子魔术。
他看到的是一副美好的情景:一位身着燕尾服如同王子般的魔术师,从白色丝巾里一只接一只地取出鸽子。而一旁的美女助手则得意地将鸽子接过来,并让它们停在旁边的木头横杆上。正当人们以为还会有鸽子出现时,却有一排纯白的扑克牌奇迹般地在魔术师的指尖展开。
和久惊呼道:“太精彩了,我想表演的就是这个!”
他意向坚决。得知只有“银鸽”这种鸽子才能用来表演魔术之后,他立刻订购了好几只,又订制了他们夫妇的白色服装,开始苦苦练习扑克表演。
实际上,和久彩排时的表现确曾令人眼前一亮。鹿川也不由感叹道:“执著这种东西,真是可怕啊。”
桂子默想,是不是练习过度,鸽子吃不消了,抑或是鹿川所说的寿命到了?
死鸽子被拿走后,和久不断失误。丝巾尚未团起,鸽子就飞了出来;否则就是丝巾缠上燕尾服的扣子。实际上,这些都算小失误。观众惊奇于舞台上的活鸽子,依然不停鼓掌。
然而,当和久手中隐藏的扑克牌突然掉到台上,任何人都看出演员出错了。和久正要俯身捡拾,鹿川再次上台制止了他。
鹿川曾说:“如果演出途中有道具掉到台上,演出者千万别趴到台上去捡。我会立刻赶去给你们捡的,演出者只要在一旁自然地站着就好。”
但和久早已将鹿川的话忘到脑后。直到鹿川冲上来捡拾扑克,和久才站直身体,尴尬地看着地板。而后,鹿川起身将扑克交还给他。
一般来说表演中一旦出现差错,演出要么会提早结束,要么会拖延一些时间。而和久同时造成了这两种结果。
从丝巾中取鸽子的部分,由于鸽子提前出现以及顺序混乱等原因提前了好几分钟。然而到了扑克表演部分,进度又一下子慢下来。
这是因为和久无法将纸牌顺利地展开成扇形。这种用扑克来展示魔术师技巧的方法在魔术界被称为“纸牌技巧”。而纸牌技巧中所用到的扑克必须得到精心的护理。纸牌一旦沾上汗水都有可能阻碍魔术师的发挥,就更不用说掉到满是灰尘的地板上了。所以和久手中的纸牌根本不听使唤。可他还是尽力完成了纸牌技巧的表演。
表演的最后部分,和久A从美智子手中接过一只鸽子,让它停在自己的指尖上。此时,和久尽力保持着冷静,美智子则在一旁不安地看着他。播音室中的桂子也能感受到气氛越来越紧张。
和久调整好呼吸,一下子将鸽子抛到空中。鸽子本应在空中变成一条手帕,慢慢飘回魔术师手里。然后魔术师将手帕塞进胸前的口袋,表演成功结束。
但是不知怎么搞的,鸽子撞到了天花板的聚光灯上,然后笔直地坠落在和久脚边。紧接着从天花板飘下大量尘土,鸽子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时一盏聚光灯突然熄灭,只剩下一盏灯照在和久身上。
无可奈何的鹿川大概向负责灯光的人下达了指示。因为让灯光照到死鸽子身上可就真演砸了。
和久呆呆地看着观众席,然后像被催眠了似的走上前鞠了一躬。观众席中稀稀拉拉响起了些掌声,但更多的是笑声和说话声。和久强作欢笑,但看起来更像在哭。然后他同排练时一样牵起美智子的手走向后台。桂子有些着急,因为那只死鸽子还在台上。此时舞台上另一盏灯也熄灭了,漆黑的舞台上传出奇怪的声音,似乎是惨叫声。
舞台大幕迅速降下,观众席的灯光亮了起来。从大幕背后再次传来声响,很明显是美智子压低声音的惨叫。
松尾和鹿川本来计划整个演出过程都不降大幕的。只要巧妙使用帷幕,即便搬运大件道具也可顺利进行。但现在表演中断,不得已只得将大幕降下。
大谷从大幕的缝隙间钻出,举手稳定观众们的情绪。
“刚才精彩的鸽子魔术怎么样?在其他地方肯定见不到这样精彩的演出……吧。”大谷也不由结巴。
如果前面的演员表现出色,后面的演员也会充满自信地走上舞台。然而,如果前面的演员失败了,那么就算是充满自信的人也不免会紧张。即便职业高手也逃不出这种规律,就更不用说这些业余魔术师了。
SI audio的五十岛贞胜从头到尾目睹了和久的“惨剧”。
对初学者来说,这种细微的变化也会引起心理的不安。而且五十岛贞胜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后台走上舞台,还是站在台上等待大幕拉开。于是本来就性急的他只得一边干咳一边在大幕后走来走去。
大谷在台上继续说道:“可能有些观众已经注意到了,刚才表演过程中播放的配乐极为动听。这是因为SI audio的社长五十岛贞胜先生就是我们俱乐部的会员。今天演出的音乐指导就是由他担任的。接下来他将为大家表演极新奇的《浮游球》魔术。五十岛先生在平时的生活中就是个热心肠,想必他一定会为我们带来十分热情的演出。”
大幕“嗖”一下升了上去。而在后面等得不耐烦的五十岛正往后台走去。发现大幕拉开,他只好原地转身又走回舞台中央。观众席中爆发出笑声。
舞台上的魔术桌上放着个直径十五厘米左右的金属球。
五十岛深吸一口气,将一块一米见方的布盖在球上。接着,金属球就像活了一样在布下动了起来。
“桂子,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桂子回头一看,和久正一脸沮丧地站在身后,和演出前判若两人。
桂子说道:“台下可别有动物保护协会的人。”
和久难过道:“第一次登台就表演鸽子魔术,难度果然是太高了……”
“美智子在哪儿?”
“唉,美智子再也不理我了,我好伤心。”
和久按着自己的胸口。这时,他面前突然出现一只鸽子。
“不好,还剩一只。”
这是刚才表演中剩下的鸽子。和久一时没抓住,鸽子惊慌失措地在播音室中乱飞。
“吱——”音箱一声怪响,乐曲停了。因为,鸽子停在了唱针上。
桂子叫道:“快抓住它!”
和久站到了播音器材上。
“不行,不要碰设备!”
鸽子又从唱片机上飞走。桂子赶忙调整好唱片和唱针。
而和久终于将撞到玻璃上的鸽子抓住了。
幸好舞台上的五十岛并未发觉音乐停止,他正聚精会神地操纵着浮游球。现在球正像鸟儿一样悬停在方布的一端。
五十岛的《浮游球》魔术渐人佳境。
但是,桂子仅仅安心了片刻。因为和久手中的鸽子突然再次挣脱,飞向了舞台。和久的鸽子和他一样也是个新手,它从黑暗的播音室飞向舞台后一下子被聚光灯晃得找不到方向了。鸽子“嗒啪塔”地绕舞台飞了一周,最后竟一下子撞到了五十岛的脸上。大家都惊呆了。
此时的五十岛双手都蒙在布下,没办法伸手驱赶鸽子。
而从后台赶上来捉鸽子的鹿川也晚了一步。
就像大多数新人一样,五十岛在舞台上的视域变得比平常狭窄了不少。当被鸽子遮住眼睛后,他一下子不知发生了什么。
结果,五十岛慌乱中放开了双手。刚才还神秘地飘在空中的金属球“当啷”一声掉到地上,裂成了两半。如此一来,金属球的魔力消失无踪,舞台上只剩下两块没用的废铁。五十岛捡起同金属球一起掉落的方布,看着脚下的铁块发呆。
观众席一片哗然。
鹿川冲上舞台,捡起坏掉的金属球。但现在即便把这些交给五十岛也无法继续表演了。于是鹿川径直走向后台。舞台上只剩下五十岛和一块方布。
大谷在后台口频频示意五十岛退场。
但是五十岛似乎想到了什么,将方布披到肩上,然后向播音室中的桂子挥手示意停止音乐。
桂子心里一惊。为了补偿被打断的《浮游球》表演,五十岛似乎想表演他的“斗牛士探戈”了。这是五十岛擅长的余兴节目,但充其量只能在酒席上表演,登不得大雅之堂。而且斗牛士探戈根本算不上魔术。
桂子有些犹豫,但五十岛一脸认真地不停打着手势。桂子只好调低音量,就这样让五十岛先生下台也确实有些可怜。
五十岛冲着观众们鞠了一躬,然后示意大谷拿来一个话筒。大谷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于是临走时凑在五十岛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大概是“別弄得太出格啊”之类话吧。
五十岛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五十岛贞胜挺起胸对着话筒大声说道:“刚才由于意外事故,魔术无法继续表演。作为补偿,我想为大家表演个‘斗牛士探戈’。”
说完他取下肩膀上的方布,在身前抖了一圈。
“咚恰恰恰、時恰恰恰……”
五十岛嘴里发出声音,和着探戈的节奏猥亵地扭动腰部,同时一手直指天花板,做出斗牛士的造型。观众们起先看得有些发愣,随后大笑起来。观众越是笑得厉害,五十岛就越有劲头。
接着他又团紧身体,把布缠在身上。这是在扮演牛。
“咚恰恰恰、時恰恰恰……”
五十岛学着牛的样子在舞台上转来转去。桂子有些看不下去了,观众们则笑作一团。
突然,五十岛一下子站起,抖动方布,瞬间又变回斗牛士。
据他自己说,这个变身过程是最难掌握的。
他又装成被牛追得满舞台乱跑的斗牛士,随后向猛牛刺出致命一剑,紧接着又变回牛,仰面朝天躺在舞台上,四肢不断抽动,最后躺平装死。每次演到这里,五十岛都会得意扬扬地站起身,拽起上衣,露出肚胳,以此结束整个表演。
桂子不由向上天祈祷一他可千万别在舞台上露肚胳啊。
五十岛起身掸掸身上的土,台下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听到掌声的五十岛极为得意,拽起上衣露出肚脐,转身退场。
公民馆中的喝彩声甚至要把顶棚掀翻了。
“五十岛先生、五十岛先生,请回到舞台上来。”大谷拿着话筒追到舞台左侧,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您的孙女想要给您献花。”
五十岛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大谷事先没有告知五十岛,他的孙女夏子拿着鲜花也来到了现场。这是为了给五十岛一个惊喜。然而,大谷的计划是以五十岛成功完成表演为前提的。大谷做梦也没想到表演会以“斗牛士探戈”结束。
五十岛刚才还得意扬扬,一听孙女来了,便立刻陷人极度的自我厌恶。如果知道夏子也在台下,自己死也不会放手让球掉到地上的。即便掉到地上,也绝不会表演什么“斗牛士探戈”的。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夏子头上扎着个大蝴蝶结,抱着差不多跟自己身体一样大的花束,蹒跚走上台来。五十岛满脸通红地伸出手。小姑娘将花束缓缓举起,用力砸在五十岛的脸上,接着若无其事地下台去了。
“刚才是五十岛先生热情奔放的表演。下面我将为大家介绍一位稀客——酒月亭迈克先生。酒月亭是他的雅号,本名迈克·休杰特,出生在纽约。迈克先生是世界几大魔术倶乐部的会员,今天他将为我们带来《中国环》魔术表演。”
大谷的声音没什么精神,看来也受了“斗牛士探戈”的影响。
迈克·休杰特此前在观众席最前排不停拍照。经大谷介绍后,他起身放下照相机,从包中取出几只银色的铁环走上台。
这个出场方式也是鹿川安排好的。
鹿川曾解释说:“如果有演员直接从观众席走上舞台,定能缩短演员与观众的距离,营造融洽的气氛。”
铁环魔术跟大费周章的鸽子魔术不同,魔术师只需手拿数只铁环便可上台表演,所以更适合用来营造这种气氛。
休杰特总体说来身材比较矮小。他戴着副厚厚的眼镜,脖子上总挂个照相机。另外,休杰特很喜爱东洋文化,在倶乐部中几乎不说英语,以至于有人怀疑他是否会说英语。每当遇到这种情况,休杰特便会严肃地解释道:“俗话说得好,要人乡随俗。”桂子曾说想跟他学英语。结果休杰特表示自己有纽约口音,于是特意让妻子玛丽娅一周与桂子见几次面,为她教授英语。而玛丽娅本身就是真敷市一所高中的英语教师。
休杰特站到舞台上,首先将铁环展示给观众。经过和久与五十岛的演出,观众席的气氛已然发生改变。观众已不像桂子和志摩子表演时那样规矩了。换句话说,观众们已融入演出氛围,开始品评演员了。
起初听说有外国人表演魔术,观众一时间很期待。但由于休杰特的登台方式太过普通,观众们似乎又没了兴趣。
播音室突然满是花香。桂子回头发现五十岛正拎着那个大花束站在身后。
“我是不是要被倶乐部开除了?”五十岛神情沮丧。
桂子答道:“我投一票赞成。”
“投什么票?”
“当然是开除你的票唆。”
“唉,我真没想到夏子会来。”五十岛没精打采。
“我不是也在台下吗?您应该多为女性观众着想。”
“我也在反省。自从春天在幼儿园演过这个以来——”
“您在幼儿园也演‘斗牛士探戈’了?”桂子简直无语了。
“每次演完我都会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演这种东西。”
“那您以后就往口袋里放一些变魔术用的小道具。每当想演‘斗牛士探戈’的时候,就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摸。”
“好主意,我会这么做的。那你能不能帮助我重新‘恢复形象’?”
桂子说道:“愿尽绵薄之力。”
五十岛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从花束中抽出一枝最大的百合,放到桂子面前。
五十岛自嘲道:“如果是玫瑰花束,我的脸可就遭殃了。”
桂子微笑道:“您的桌子就不用收了,松尾先生接下来还要用。”
“我知道。”五十岛说完离开了播音室。
休杰特的表演并没有什么激情,但态度非常认真。
这种将数个没有缺口的铁环如锁链般连接起来、随后分开的魔术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甚至在宝历(1751—1763)年间的刊物中,就有解说这种魔术的文章。西洋的铁环魔术将重点放在铁环连接、分离的神奇性上。而东洋的铁环魔术则加人了某些曲艺的成分。其特征是在表演过程中,用数只铁环摆出三轮车、灯笼、飞机、人力车等形状。
休杰特第一次从鹿川那里看到东洋式的铁环魔术后颇感兴趣,赞叹道:“东洋人就是善于用简单的方法捕捉抽象的事物。这可能得益于从小进行的折纸游戏吧。能创造出这么有趣魔术的东洋人真是了不起!”
日本的魔术师往往倾向于西洋式的铁环魔术,而休杰特却选择从鹿川那里学习东洋风格的铁环魔术。而且他还高兴地说:“我回国后表演给朋友们看,他们一定会喜欢的。”所以,休杰特今天表演的就是从鹿川那里学来的东洋铁环魔术。
休杰特双手各拿一个铁环,只是轻轻一敲,两个铁环就套在一起,成了个锁链。
然而,休杰特接下来却做了个不谨慎的举动。他将套在一起的两个铁环随便伸到了观众面前。
“请检査一下,铁环上并没有缺口。”休杰特说着将铁环交给观众席最前排的小孩子手里。
“不可以!”桂子急得站起来。如果是桂子表演时的观众,可能还行得通,现在却万万使不得了。
鹿川曾提醒道:“如果想把道具交给观众确认,千万别交给小孩子。如果一定想找小孩子,那就先把他请到台上来,在小孩子能充分遵守规矩的条件下再把道具交给他。”
看来休杰特只想着魔术表演,将鹿川的话完全忘在脑后。
其后果在两三秒之后便显现出来。
前排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接过铁环。后排的小孩子们喊道: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接着,后排的小孩跑过来想要夺走铁环。
“不给,这是人家交给我的。”拿着铁环的小孩叫着。
越来越多的小孩子跑过来,都想抢夺铁环。转眼间就聚集了十几个孩子。
休杰特慌了,不停喊着:“不要站起来,不要站起来。反对站立,把铁环还给我,还给我……”
无奈孩子们根本不听他的。休杰特只得从舞台上跳下来,冲到孩子群中。
“叔叔,把那些铁环也给我们看看。”
没抢到铁环的小孩开始把目光投向休杰特手里的铁环。
不能放任事态继续恶化了!桂子冲出播音室,跑向观众席,大喊道:“不许闹了!要不然就不给你们表演了!”
休杰特把铁环高高举过头顶,只恨寡不敌众,况且他的个头也没有优势。
“啊啊,我的眼镜——”
有个小孩把休杰特的眼镜抢跑了。
休杰特大叫道:“我的眼镜上可没机关,那个与魔术无关!”
现场一片混乱,大谷、鹿川、和久等倶乐部成员纷纷跑下舞台,镇压小孩子。桂子抓住其中最顽皮的那个,拍了他几下,抢回两个铁环。
孩子捂着头道:“反对暴力!”
桂子揪着他的耳朵,说道:“好好说你们不听,所以才打你们。”
“哼,铁环肯定有机关,所以才不给我们看。”
顽皮的孩子说罢跑开,骚动总算平静下来。
桂子将铁环交还给休杰特,说道:“酒月亭先生,请快回舞台。”
“我、我的眼镜——”
失去眼镜的休杰特甚至找不到舞台的台阶。
“来这边。”
桂子拉着他的手,将他引向舞台右侧。突然,休杰特的脚下“咯吱”一响。他慌忙趴到地上捡起什么东西。
“啊啊,我的眼镜——”
捡起来的是被踩得粉碎的眼镜。
桂子急道:“这可怎么办?”
休杰特答道:“没有眼镜,我什么都看不见,但还可以表演。这个魔术我烂熟于心,就算闭着眼也能表演。”
“那就好。来,台阶在这里。”
桂子将他引到舞台中央,面向观众,问道:“你知道观众席在哪里吧?”
“至少还能看到灯光。我好歹不是瞎子。”
虽说闭着眼睛也能表演,但没有眼镜确实影响了休杰特的发挥。整个表演过程中,他几乎将铁环凑到了自己的鼻子上,看上去实在别扭。而且平常就很慎重的休杰特变得更加谨慎。
当他好不容易将所有铁环连成一个锁链的时候,观众席爆发出热烈掌声。这多半是观众对他克服困难继续表演的奖励。
接着,他开始用铁环摆出各种物体的形状。
“这个是手包,接下来是水果盘——”
观众们毫不吝惜掌声。
最后,休杰特集中起所有的铁环,将之逐一分开。
休杰特表演结束,在观众的掌声中缓缓挪向右侧。
桂子见状不禁站起一一他走的不是直线,而且越走越斜!
她慌忙冲向舞台,可惜到底晚了。休杰特一步踩空,头朝下栽到了观众席里。
舞台上的演员突然消失,观众们先是吓了一跳,继而立刻明白了事态,纷纷问道:“没事吧?那个演员没事吧?”
休杰特被桂子和鹿川抬进播音室,好不容易才坐到了椅子上,兀自嘴硬道:“幸好我练过柔道……”
玛丽娅慌忙跑进来,一下子抱住休杰特的脑袋。
“迈克,你好可怜。”
额头有些出血的休杰特淡然道:“没事,只是擦伤,不疼。”
玛丽婭打开手包,取出一副眼镜。
“这是你的备用眼镜。我要是早想起来就好了。刚才小孩子一闹,我也慌了神,结果忘了有备用眼镜。”
休杰特重新戴上眼镜,似乎恢复了精神,倏然站起。
桂子将休杰特夫妇送回观众席,转身返回播音室。
这时,她发现饭塚晴江正昂首挺胸站在后台口,晴江的丈夫饭塚路朗则神情僵硬地站在她身旁。
晴江看到桂子,大喊道:“小桂,接下来就拜托了。”桂子感觉她的气势就像准备出场的斗牛。
大谷继续上台主持道:“感谢大家关心。酒月亭先生并无大碍。他可是有柔道段位的高手,从那点高度摔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你们看,他正重返观众席呢。酒月亭先生,辛苦你了!请大家再给他鼓鼓掌——”
休杰特微笑举手回应大家的掌声,跟妻子回到观众席,继续拿起相机拍照。
“马上就到适合喝啤酒的季节了,下面就由本镇妇女服装店的饭塚晴江女士为大家表演关于啤酒的魔术。跟她结婚的男性真是太幸福了!”
大谷说的笑话真是冷得露骨。
桂子还没来得及放好唱针,饭塚晴江就迫不及待跑上了舞台。桂子慌忙调高音量,乐曲名是《红色波尔卡舞曲》。这倒很适合饭塚晴江的风格。
舞台上有一张盖着红色花布的大桌子,上面放着啤酒瓶和杯子。饭塚晴江将两个圆筒分别罩在酒瓶和杯子上。结果当她拿起圆筒后,酒瓶和杯子神奇地调换了位置。晴江一把抓起酒瓶,就像要把里面的啤酒一口喝干似的。
“小桂,我老婆没问题吧。”
饭塚路朗在桂子身后不安地看着舞台。
“说起来晴江还是第一次上舞台呢。”
桂子安慰道:“别担心。对晴江来说,这不算什么。”
“但是——哎呀,为什么要那么用力。没必要那么用力挥圆筒啊,哎呀——”
桂子觉得饭塚路朗真是有点婆婆妈妈。
用圆筒罩住瓶子和杯子,将它们交换位置,这种魔术已司空见惯。但是,最近这类魔术有了新发展,那就是不断变出新的酒瓶,直到桌子上摆不下为止。饭塚晴江显然掌握了这种新技巧。随着晴江不断变出新酒瓶,本来兴趣索然的观众吃惊不小,接连爆发出惊叹声。
当桌子快被瓶子堆满的时候,晴江又抽出了一个几乎跟她一样高的大瓶子。连刚才胡闹的小孩子们也瞪大了眼睛,不停鼓掌。这个魔术终于达到了预期效果。
“太好了!成功了!”
饭塚路朗手舞足蹈地冲出播音室。
紧接着,一身醋酸味的品川桥夫走了进来。
桂子问道:“接下来就是您了,准备好了吧?”
“为了不出错,我已经检査了多次。但如果出了差错可怎么办?我可不会跳‘斗牛士探戈’啊!”
“振作起来,这可不像您的作风。”
“我心里实在没底,所有男演员都全军覆没。成功的只有小桂、志摩子和晴江。为什么你们女人就这么能沉得住气啊!”
深红色的帷幕放下来,遮住了晴江和众多啤酒瓶。主持人大谷似乎也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饭塚晴江女士,辛苦你了,请一边喝着变出来的啤酒一边休息吧。魔术进行得很顺利,接下来是品川桥夫的表演。品川先生是警察医院的外科医生,今天他将为我们带来怎样的‘手术’呢?”
品川走出播音室,迎面走来的松尾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一定没问题的。”
品川点了点头,推着装饰华丽的小推车走向舞台。小推车上有一个水壶,两只杯子和一条绳子。
“大家登台前似乎都想到这屋里转一圈,是不是看到小桂就会平静下来呀?”
松尾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边说边透过玻璃观察舞台上的品川。
桂子不禁笑道:“那我上台之前也要照照镜子才行喽。”
松尾突然问道:“演出的进程怎么样?”
桂子对照了一下进度表和手表。现在是一点四十九分。
桂子有些惊慌,答道:“演出超时了——七分钟。和久、五十岛和休杰特用的时间比预计的多。”
“第一次演出嘛,很正常。如果超得太多,就用中场休息时间来调整吧。”
桂子点了点头,又问道:“松尾先生,你的杯子找到了?”
“找到了。”松尾苦笑道:“我到洗手间一看,杯子就在台上。可能有人不知道这是变魔术的杯子,拿它喝水来着。真是托品川先生的福,若非他打破醋酸瓶,我哪里会去洗手间啊。”
他说这话时,品川正拿起推车上的水壶往杯子中倒水。
水一进杯子,立刻变成红色的葡萄酒。品川假装喝了一口,微微一笑,又将葡萄酒倒入另一只杯子,酒水立刻变回清水。
品川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看来他的演技很棒。
品川很快就完成了葡萄酒的魔术,拿起了那条白绳。
“哇,嗓子渴得快冒烟了。”
饭塚晴江抱着个大啤酒瓶走进播音室。
桂子向她道谢道:“幸好有你帮忙,演出回到正轨了。”
“我狠狠瞪了最前排的那些小鬼,这样他们就老实了。”
她把大酒瓶递给身后的饭塚路朗,“把气放了。”
这个大酒瓶是塑料的。所谓“把气放了”就是打开塞子,将里面的空气放出。
晴江问道:“我的桌子呢?”
路朗答道:“正收拾呢,你也太能使唤人了。”
他们透过玻璃,看到观众席前排的玛丽娅正忙着给休杰特换胶卷。
饭塚路朗指着玛丽娅,说道:“你也学学人家……”
唷江却道:“你先看看玛丽婭的手指上有什么东西。”
路朗一时愣住,不懂她的意思。
只听晴江说道:“她手上有个不小的石头在闪闪发光。你给我买过这样的东西吗?”
“没……没买过。”
“那还不快去收拾道具!”
松尾插嘴道:“玛丽娅那戒指上镶的是钻石吧?”
桂子寻思道:“那玛丽碰肯定是四月出生的。”
晴江立刻说道:“我是七月出生的。”
桂子笑道:“七月的话,是红宝石。”
“听到没有?红宝石!”
晴江回头对路朗喊道,不料路朗早就没了踪影。
众人说话之际,台上的品川将绳子拉直,随后捏住其中央部分,用剪刀一下剪断。绳子就此一分为二。品川双手各提一端,向后台看了一眼。
晴江瞪大眼睛,奇道:“哎,这和排练时有些不同……”
松尾跟着怀疑道:“莫非他是临时换了方法?”
将绳子一分为二再恢复原状,这类魔术有好几种方法。
最常见的是预先准备一小段绳子,看似将长绳剪成两段,实则只剪断预先准备的小绳。除此另有将绳子一端冒充为中央而剪断的方法一就算绳子被剪短了些,观众也不会察觉。
总之,初学者可以掌握的就是这两招。无论哪招,都不会像品川那样将两段绳子分别拿在两手。
晴江疑惑道:“这方法真是前所未见……”
魔术爱好者大都是一心追求最新魔术技巧的人。兴许品川真的学到了某种新招,所以松尾才怀疑他是临时换了方法。
确实有一种新方法是真将绳子剪开,再用特殊黏合剂将之粘好。然而……品川当真掌握了这种技巧?
恰是这时,鹿川跑了进来。
只听他问道:“桂子,品川先生的包在哪里?”
桂子指了指留有醋酸痕迹的后台地板,答道:“就是那里吧,齡黑皮包。”
鹿川忙拿起其中一个包。
松尾慌忙道:“不,不是那个,那个包是我的。”
鹿川说道:“那就是另一个?这些包看上去都一样啊……”
松尾的包是深褐色,从暗处看来确实像是黑的。
鹿川打开品川的包,拽出一条绳子,剪下一段适当的长度,就此离去。
舞台上的品川正拿着剪成两段的绳子苦苦寻思。鹿川突然登台夺去他手中的绳子,将新绳子塞给了他。
大谷见缝插针,立刻说道:“如果真剪下去,就是这种结果啦。这足以证明品川先生的剪刀没有问题!”
这种多余的解释立刻让观众醒悟。一时间,哄堂大笑。
品川忍不住回头向大谷摆了摆手,要他别多管闲事,继而再度拿好绳子,将之折叠四次,用剪刀将中间部分剪断。
绳子展开后——完好如初。
观众们鼓起掌来。
品川又在绳子的中间打了个结。此举是要证明他剪的位置确实是绳子正中。
这正是这类魔术中比较有名的做法。
品川一下子剪掉了这个结。绳子的碎屑纷纷掉在地上,但展开后仍是一条完整的绳子。掌声再次响起。
掌声之中,有人不停喊道:“左手、左手!”
这叫喊来自最前排的小孩子们。
“他左手里有东西!”
品川的左手确实很不自然地紧握着,就算不是坐在前排的观众都看得出来。
“好奇怪啊。”松尾不解地歪着头,“他为什么攥拳头呢?最后的动作明明是张开双手让观众检验才对啊。”
小孩子们继续喊道:“张开左手!”
到后来,“左手”的喊声甚至压过掌声。
品川草草行了一礼,就此退场。
“左手!”
喊声依然不停。
大谷只得上台说道:“不愧是品川先生,估计他的手术也能这么潇洒自如吧。”
“左手!”
大谷无视小孩子们,说道:“接下来请欣赏松尾章一郎的魔术。松尾先生年轻有为,其纸牌魔术足以和世界级魔术大师一较髙下!说句题外话,东京New梅拉尔酒店今年八月将举行世界魔术大师会议,出席者包括来自全球的两千余位魔术师。而松尾先生将在会议的纸牌魔术组中进行精彩表现。那好,就让我们共同欣赏松尾章一郎的《神秘纸牌》吧!”
“小桂,麻烦你一下。”
桂子回头,见品川正拿着她的黑皮包站在后面。
他的左手依然紧握。
桂子一看之下,不觉惊呼道:“啊,你的左手……”
品川一脸无奈地松开左手。手掌中哪有绳子的碎屑,反而满是血迹。
“不好,出血了!”
“剪绳结时,我的手指一滑,剪刀戳到了手掌。大概是手上沾了醋酸吧。包里有药物和绷带,麻烦你帮我包扎一下。”
桂子叹道:“您真是不走运。”
“唉,我刚刚真想张开手让那帮小鬼看看。”
品川想起刚才那一幕,很是愤怒。
桂子说道:“要不我去问问观众里有没有外科医生?”
松尾章一郎笑容可掬地跟观众交谈。
“我们都把胡子刮干净些吧。”演出前,平时总是一脸胡子楂的鹿川曾如此提醒。
他又补充道:“舞台的灯光很亮,男演员都该用油彩化一下妆。”
舞台的灯光确实明亮。松尾拿了一副崭新的扑克,乍看去甚至有些晃眼。他的袖口不时闪光,这光芒来自他那镶着珍珠的纽扣。
松尾沉着稳健的态度令观众们感到放心,同时也令人产生某种期待。
松尾能进人魔术的世界,说起来还多亏了鹿川舜平。有一次鹿川从自家二楼摔下来扭伤了脚踝需要住院。松尾则是遭遇车祸,头部受伤导致鼻子血流不止而住院。两人碰巧被分到了同一间病房。当两人即将康复的时候,鹿川向松尾展示了一些纸牌魔术。结果当时还是个学生的松尾立刻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鹿川惊叹于松尾对魔术的痴迷程度,于是将一些国外的魔术书籍介绍给他。结果没过多久,反而是松尾经常向鹿川介绍外国的魔术发展情况了。之后松尾又在学生中组织了魔术俱乐部,并成为会长。
看到松尾对魔术如此着迷,鹿川不由担心起他的学业来。
但松尾顺利地从大学毕业,并开始在真敷市内的一家小证券公司工作。那里距离鹿川的家不远,而且工作又很清闲,所以松尾更加致力于魔术的研究。另外,他还时不时组织一些人到各个小学去演出。
松尾说道:“在小孩子面前表演是最能锻炼人的。因为小孩子绝不会姑息你的缺点。但如果你表演得出色,则会立刻受到他们的欢迎。”
显而易见,松尾是以成为职业魔术师为目标的,但鹿川并不希望他立刻就参与正式演出。
“今后你要以世界为舞台。所以现在要尽可能地把精力放在研究上,创造出更多具有独创性的魔术来。”
虽然松尾年纪轻轻、身材不算高大,但观众们都被他的话语吸引。不仅是观众,全体俱乐部成员也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谁也不知道他将表演什么魔术。
“这魔术是我自创的。”松尾充满自信,“不知大家能否看破其中奥秘,欢迎努力观察。这次魔术的结果也将作为研究的素材。若表演过程中出现破绽,大家尽管指出。”
松尾与观众们探讨的是念力、透视力、预言等心理学上的超常现象。人类究竟能否预言未来,能否运用念力移动或弯曲物体?可以说人的身上仍有许多未知能力,社会上也总有各种各样超能力现象报道。预言未来的能力在心理学上被称为“预视”或“预知”。用念力移动物体被称作“基于精神的远距离操作”,简称“PK”。能看到被遮盖物的透视能力则被称为“感官外知觉”,简称“ESP”。能洞悉他人思想的能力被称为“远隔感应”。
松尾又道:“人类的特异能力总体上分为以上四种。而我即将为大家表演其中之一的‘远隔感应’。通常在‘远隔感应’的实验中,经常用到一种名为‘ESP卡片’的特殊卡片。这是由超心理学领域的权威——美国杜克大学超心理研究所的莱因博士的助手瑟纳发明的,所以这种卡片也被称为‘瑟纳卡片’。但瑟纳卡片对于大家来说可能有些陌生,所以今天我决定使用普通的扑克牌来进行实验。”
他将手中的扑克牌展开,让观众们过目。
“现在我将请一位观众朋友从五十二张扑克牌中随意抽取一张,但是不要让我看到。然后请这位观众在心里默念这张扑克。那么我便会感受到他的意念,并说出是哪一张扑克牌。这便是所谓的‘远隔感应’。”
桂子其实并不喜欢以超心理学为幌子的魔术。虽然明知其中有诈,但被对方猜中自己的心思令桂子感觉很不舒服。
相比起来从手中不断变出扑克牌,或者凭空让一个球消失,则更让桂子感到安心和愉悦。
“没有与观众互动的魔术啊……”之前,松尾和鹿川边看演出表边商量,结果前者突然说道:“总该有个跟观众互动的魔术才好。不如就由我表演一个超能力魔术吧。”
按照鹿川的说法,视觉类的魔术通过反复观看,大致就可看出其中秘密,心理层面的诡计则很难被戳穿。因此,超能力魔术里可谓凝聚着恶魔般的智慧。
舞台上的松尾展示完扑克牌,拿出一个系着丝带的球。
“接下来,我需要一位观众的协助。为了表明这个人并不是我的‘托儿’,我将把这个球投向观众席。请拿到球的朋友举手示意。”
前排的小孩子都起身跃跃欲试。松尾尽量把球投远,球拽着丝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向观众席后排。
拾到球的是位身材矮小的老妇人。
“不好意思,请拾到球的观众到这里来。”
松尾站在舞台的一端说道。通向观众席的台阶就在附近。
老妇人穿了件白色的裙子,手里拿着个大大的手包,包上的金属装饰物闪闪发光。她走到近前,将球递给松尾。
松尾抓住她的手,说道:“既然都到了这里,请您也站到舞台上吧。”
松尾的做法很有经验。如果突然提出“请站到舞台上”,有些胆小的观众可能会扔下球跑掉。而现在老妇人的手已被攥在松尾手里,所以她即便有些不情愿,也只得上台。
松尾询问了她的名字,然后拿出刚才那副扑克。
“首先请您检査一下这副扑克牌。”
松尾将牌递给老妇人。老妇人手里拿着包有些不方便。
“请将包放到这边的桌子上。放心,这不是把包变没的魔术。”
老妇人一脸怀疑地将包放到桌上,但立刻想起了什么似的从里面取出一副眼镜戴上。观众席传来笑声。
“您戴上眼镜就能看出我的伎俩了,是吧?”
老妇人点点头,开始一张接一张地检查扑克。
“看来您是个很谨慎的人。接下来请将检查过的牌切开。”
“要一张张地切开吗?”老妇人自认为还没检査完,有些不情愿地问。
“几张一起也可以,请随便切吧,没关系的。”
老妇人一下子将两三张扑克撕碎了。
“哎?”
连经验丰富的松尾都吓了一跳。
“不对,我刚才是说将扑克洗一下,不是撕掉扑克。”
“啊,是洗牌啊。”老妇人恍然大悟。
“是的,请您随意洗一下牌。”
鹿川慌忙跑进播音室。
“小桂,你有扑克吗?”
桂子笑着指了指舞台。
松尾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副崭新的扑克。
“不愧是松尾先生,准备得真周到。”
“这家伙,都是假装来取悦观众的。还和观众一起在那里笑呢。”鹿川有些不服气。
说起来,此时的松尾完全没有和久与五十岛出差错时的窘迫感。他反而将这作为一个小插曲,同观众一笑了之。
“有没有看到橙莲先生?”这回换作和久跑进播音室。
桂子答道:“没有。”
橙莲将在松尾之后出场。和久的妻子美智子也将与橙莲—同登场表演。所以和久才忙着准备。桂子拿起演出进度表,突然发现进度表下面放着副眼镜。
“哎,这是志摩子的吧。”
看来志摩子走的时候忘记拿了。
鹿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说道:“和尚正在后台那里转悠呢。”
舞台上松尾将新取出的扑克牌交到老妇人手里。
“这副破损的扑克不能用了。请您检査这副新扑克。您看扑克上的封条还没有撕开,请洗牌吧。”
老妇人拿过扑克,相当熟练地将牌洗开。
“您很熟练啊。”松尾说着接过洗好的扑克,将其展开呈扇形伸到老妇人面前,“请从中随意抽一张,不要让我看到牌的花色。”
老妇人充满戒备地看了看松尾,然后把手伸向扑克。她在选择时显得极为慎重。桂子觉得这样的观众最难对付,然而松尾却一脸平静地等待着。老妇人选取了一张位于下部的扑克,然后立刻用双手将牌遮住。松尾则立即将剩余的扑克放到桌子上,并转过身背对观众。
“好的。刚才抽出的扑克我自然无法看见。但我可以通过‘远隔感应’感知它。请您将那张扑克高高举起展示给观众,然后在心里默念它的花色。”
老妇人按照松尾的指示将扑克举给观众看。桂子从播音室也可以看到,扑克的花色是红桃9。
“好,现在扑克在我的心中逐渐显现。红色——我看到一片红色。接着是一红桃的形状!数字一有九个数字,扑克的花色是红桃9,没错吧?”
紧接着,松尾听到了掌声,并缓缓转过身。虽然魔术的内容并不复杂,但在松尾逼真的表演下显得既神秘又有趣。
这种单纯却又神秘的感觉正是超能力魔术的魅力所在。
鹿川问道:“怎么样?小桂你能看出这个魔术的机关吗?”
“太神奇了,完全看不出。鹿川先生呢?”
“看来松尾想出了一个了不起的魔术。”鹿川摸着自己的长下巴,感叹道,继而又转身问和久,“这个魔术有四个限制条件。第一,不使用特制的扑克。第二,观众在完全自由的情况下任选一张牌。第三,表演者背对观众。第四,表演者大声说出纸牌的花色。在满足这四项的条件下说出纸牌的花色,并没有多少种方法。和久君,你怎么看?”
“在我看来,在这么多限制条件下猜出纸牌的花色,几乎是不可能的。容我以后再慢慢思考。现在能不能猜出纸牌花色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关心能不能找到橙莲。否则《袋中美女》就不能顺利演出了。要是再出什么差错,美智子恐怕再也不理我了。”
和久说完慌忙跑出播音室。
松尾曾研究过所有猜纸牌花色的魔术,并尝试进行分类。
按照松尾的分类方法,这类魔术大致分成三类。
第一种,观众选出的是魔术师事先准备的特定花色的纸牌。
这种魔术看上去很神奇。但如果准备一副全都由红桃2组成的扑克。那观众无论怎样选择,其结果都是红桃2。当然这是个极端的例子。但在正式的魔术表演中,确实部分采用了这一原理。
而使用一副普通扑克牌也同样可以让观众选择特定花色的纸牌。这种方法叫作“心理引导”。从数学到心理学,有各种各样的心理引导方法,甚至还有专门总结了各种心理引导法的书籍出版。
另外,观众任意选取一张纸牌之后,也可以运用某些方法在观众看到纸牌花色之前将纸牌换掉。
第二种,是在观众选定纸牌之后,魔术师用某种方法得知纸牌的花色。
一般比较常见的是使用有特殊标志的纸牌。例如,有一些纸牌背面的花纹并不完全相同,魔术师通过背面花纹的细微差别便可得知花色。这种特殊纸牌在市面上也有出售。而最近还出现了一种用特殊墨水印刷的纸牌,只要戴上专用的眼镜便可看出花色。这种纸牌单靠肉眼是绝对看不出破淀的,然而必须佩戴专用的眼镜倒是个缺点。
其实,专业的魔术师很少用这些有记号的牌,反而更喜欢用普通扑克进行表演。他们运用的是各种魔术技巧。
一些大胆的魔术师会在有镜子的地方或玻璃棚中进行表演。这样一来,观众所选纸牌的花色便一目了然,而且他们很难察觉纸牌被背后的镜子映出来了。这一分类中包括各种使用“托儿”的方法,其中较费周折的是派人去观众席后方的照明室用望远镜观察纸牌花色,再用无线电装置告知魔术师;而有些人则会将一根细线系在魔术师的头发上,将线拉到后台,用摩丝密码的拉线方式将纸牌花色告知魔术师。
除了上述那些,尚有第三种表演方法。使用这种方法的魔术师直到最后都不知道纸牌的花色。明明是要猜纸牌花色,不知道花色岂非没法表演?然而,有些魔术师会用某些方法让这个魔术成立,譬如只让一叠纸牌中的某张牌正面朝上,观众就会觉得是魔术师用某种神奇的方法找出了自己想的纸牌,并让这张牌正面朝上。在这种场合中,魔术师根本不用猜纸牌的花色,只要训练一下如何让牌翻转就行了。
桂子思索着松尾的分类方法,却觉得他刚才的表演跟哪种方法都不沾边。松尾的魔术因其简单明了,反而更显神奇。
鹿川欣喜道:“纸牌魔术被前人研究透了,甚至有人说不会再有新的发展。看完这个魔术,我相信纸牌魔术还有很大的创新空间。”
松尾对协助演出的老妇人行了个礼,将她送下舞台。
观众席上出现了饭塚路朗的身影。五十岛也拿着一面红旗从播音室后面穿过。演出接近尾声,终于要上大型道具了。
大型道具全放在后台左侧。负责道具的人和帮忙的演员全都来此集中,后台突然变热闹了。
松尾又拿出一只空杯子向大家展示,随后将一副扑克放人杯子,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上。他离开桌子一段距离,举手指向杯子。突然间,他的指尖仿佛发出某种看不到的魔力,让一张扑克从杯中缓缓升起。
松尾解释道:“我将念力集中到指尖,然后运用‘精神的远隔操作’也就是‘PK’将扑克牌抽出。”
接连三张纸牌在松尾的命令下从杯中升起,而这三张扑克正是此前三名观众默念的花色。
桂子知道那杯子里有巧妙的机关。品川桥夫去海外旅游时,从芝加哥一家古旧魔术店买来了两个这样的杯子。
品川曾对大家说道:“我不擅长纸牌魔术,这等宝贝留在我手里真是浪费。我想将它们转让给能有效使用之人。”
结果,松尾和志摩子各自得到了一个杯子。桂子本来对这个魔术很感兴趣,可惜猜拳时输给了志摩子。
和久再次头探进播音室,问道:“喂,志摩子在吗?”
“不在。”
和久看了看进度表说:“哦,和志摩子……好,知道了。”
和久说完便跑开了。
“他说志摩子?”
鹿川看着远去的和久,突然将一旁的进度表展开。
“小桂,我知道了!”
桂子问道:“您是说橙莲先生的去处?”
“跟和尚没关系。我是说松尾的纸牌魔术。在满足四个条件的情况下猜到纸牌的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松尾真的会超能力?”
“别开玩笑。松尾用的是很老旧的方法。虽然方法老旧,却加了新包装,所以才迷惑人。观众席中混有松尾的助手,这个人会将观众选择的纸牌告诉给他。”
“但是怎样才能从观众席传达信息给松尾呢?难道是在一张大纸上写字?”
“这当然不行。松尾可是背对观众的。”
“那要怎么办?我倒是知道有人在耳朵里戴上小型触嫩器。”
“松尾的耳朵里有东西吗?”
“好像没有……”
鹿川说道:“这样的话,恐怕松尾是直接看到的。”
“但是他背对观众,应该什么也看不见啊?”
“松尾看到的是舞台的背景。”
“背景?”
“你再看一遍演出进度表,就是松尾表演时的照明部分。”
“偏蓝色……灯光偏向舞台右侧,由水田志摩子负责。”
桂子念着进度表上的文字。
“就像上面写的,唯独这个演出由志摩子负责灯光,这是有原因的。”
“这么说志摩子就是松尾的助手?”
“偏向舞台右侧——就是说,志摩子使用右侧的聚光灯向松尾发的信号。”
“用灯光发信号,这是个新方法啊。”
“是的,非常巧妙。舞台背景的木板涂的是深蓝色的涂料,所以照上灯光也不会太显眼。松尾是为了看舞台背景才转过身的。估计他在心中将那片区域分成了一些等大的方格吧。”
鹿川将进度表翻过来,在那上面画了些方格,并按顺序在里面写上数值。
“那个老太太将抽出的纸牌举给观众看。志摩子看清花色后立刻按照表上所示的位置将灯光打在相应的区域上。例如,左上是A,中间是8等等。换句话说,整个舞台背景成了一大块通信板。由于这块板子过于庞大,观众们反而注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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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这样只能判明数字,又怎样区分红桃、方片呢?”
“借助灯光颜色吧。比如橙色是方片,黄色是梅花……”
大谷再次上台说道:“今晚的魔术表演终于迎来了高潮。下一个节目是《袋中美女》。表演者想必大家都认识,就是公民馆后面般若寺的住持斋藤橙莲。我们都管他叫‘和尚’。那好,和尚,下面就看你的了。”
斋藤橙莲的脑袋坑坑洼洼的。他也算是真敷市的名人,所以他的名字一报出来,台下立刻响起掌声。但恐怕其中一大半观众都期待他表演失败出丑吧。
橙莲坑洼的脑袋上缠着条头巾,身上穿了件亮闪闪的衣服。这副扮相已经惹得观众笑了起来。他手中还拿着个金光闪闪的手杖,并在头顶比画了一圈。
和久A拿来一个木棉口袋,交给橙莲。橙莲双手将口袋撑开,抖了抖。桂子看到他不知为何露出了非常厌恶的表情。
只听橙莲朗然说道:“接下来要用这口袋表演一个大魔术,所以要先将口袋好好检査一番。小孩子检査得不仔细,我要挑个成年人来。喂,那边的小伙子,麻烦你上台来吧。”
橙莲巡视了一番观众席,伸手一指靠近观众席右侧站立的饭塚路朗。为了让魔术万无一失,松尾和鹿川决定采用这招——让自己人冒充观众。这样就不怕口袋里的机关被发现了。
其实,口袋的底部暗藏着一道拉链。
“你快点上台来呀。”
饭塚路朗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缓缓上台。
“麻烦你好好检查这个口袋。来,给你——”
饭塚接过口袋,开始翻看。
橙莲问道:“如何?上面没有洞吧?”
饭塚答道:“没有,口袋很结实。”
橙莲突然将口袋从上到下套到了饭塚路朗身上。
口袋里的饭塚不停挣扎,观众们登时笑了。
“怎么样?出得来不?”
“出不来!”
口袋取下之后,饭塚路朗和之前的橙莲一样,露出厌恶的神情。
橙莲笑道:“让大家久等啦,下面将向大家介绍一位美女,有请——和久美智子小姐!”
和久美智子登上舞台。她这次妆化得很浓,跟当和久A助手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次就算搞砸了,也是橙莲的责任。
“如何,是个美女吧?”橙莲让美智子站到口袋里,握紧她头顶上的袋口,继而对一旁的饭塚路朗说道,“麻烦你用绳子将袋口扎紧。”
和久A把绳子递给饭塚。后者按照橙莲的吩咐,将袋口系得结结实实。反正口袋底下有拉链,系得是否结实根本无关紧要。
“好,下面应该——”
橙莲看着天花板回忆魔术的顺序,用手杖向着左侧后台挥了一下。和久和品川一见,立刻推着一个大箱子从左侧后台登上舞台。
箱子的前部是一道布帘。两人将箱子推到台上,缓缓旋转一周。橙莲用手杖随意敲打箱子,向观众展示上面没有机关。
最后,箱子被放在舞台的中央,紧贴帷幕。和久与品川分立箱子两侧。
箱子背面的木板是可活动的翻板,供箱中人去往后台。
和久和品川正是因此才各自拽住一侧帷幕,以防演员离开时触碰帷幕引发抖动。
“接下来呢,我要将袋中美女关到箱子里。”
橙莲“刷”一下拉开箱子正面的布帘。里面放着把椅子。
橙莲引导口袋中的美智子坐到椅子上,拉好布帘。
“大家要看清楚哦。”
橙莲环视观众席之际,只听和久干咳了一声。
橙莲知道这是“完成操作”的信号,便道:“也许有人怀疑箱子中有机关,但是……你们想错了!”
他走向箱子,拉开布帘。里面仍像刚才一样,有个被装在口袋中的人坐在椅子上。
“请看,一切正常。”
其实这哪里是“一切正常”——口袋中的人早就换成了志摩子。
志摩子早就被装到同样的口袋中,在帷幕后面等候。袋口也同样被绳子扎得结结实实。而松尾和饭塚晴江则站在一旁协助志摩子。
橙莲将美智子引人箱子拉上布帘,美智子便立刻从袋子底下的拉链脱身,拿着口袋从翻板来到后台。而后台的志摩子则接替她坐到椅子上。她坐好后,在箱子里躲了两下脚。
和久听到跺脚声,假装干咳,通知橙莲已完成替换。橙莲收到信号便拉开布帘,告诉观众美智子还在箱中。
来到后台的美智子则要迅速穿过后台,并从附近的紧急出口跑到外面。然后绕过大半个公民馆,来到正面大门,最后出现在观众席的后方。而五十岛贞胜就等在那里。美智子到达后,他会举起手中的小红旗,通知台上的橙莲。
看到红旗后,橙莲再度拉上布帘,然后念一段咒语。同时美智子打响五十岛手里的玩具手枪。紧接着,灯光照到美智子身上。美智子在观众惊讶的目光中悠然回到舞台。在这段时间内,箱子中的志摩子通过拉链脱身,然后将口袋放回椅子并立刻从翻板离开舞台。
橙莲将美智子领上舞台后再次拉开箱子的布帘,只有一个口袋留在椅子上。这便是《袋中美女》的整个流程。
在观众看来,装在口袋中的人神奇地消失了。而更神奇的是刚刚消失的人居然瞬间就出现在观众席后方。
正式表演中,美智子和志摩子的替换顺利完成。桂子亲眼看到美智子飞快朝紧急出口跑去。大约再过十秒,美智子就会出现在观众席后面了吧。其实在整个魔术过程中橙莲并未做什么。这也是松尾有意为之的。舞台上的橙莲只是踱着方步,并时不时地扫一眼观众席。
他正在等五十岛的信号。算起来美智子应该到达观众席了,但橙莲仍在眨巴着眼睛等待。
可能出了什么意外——桂子凭直觉冲出了播音室。
回廊和大厅中有些离开座位的小孩转来转去。美智子之所以不选穿过回廊和大厅的路线,就是因为预计到附近会有小孩子。如果有小孩子看到美智子的身影,他们很可能会对别人说:“刚才我看到那个姐姐穿过回廊来着。”
如此一来,充满神秘感的魔术可就穿帮了。
桂子赶到公民馆人口,发现美智子和五十岛就站在那里。
桂子喊道:“出什么事了?美智子你要赶快进去!”
手拿红旗的五十岛无奈地说道:“不行啊。”
美智子都要哭出来了,说道:“这位大婶死活不让我们进。”
“没有门票的人不准入内,就箅总理来了也不行。”
负责门票的馆员态度很坚决。
美智子说道:“我们必须进去。”
馆员寸步不让,说道:“这我不管。橙莲先生吩咐过不准没票的人进去。我必须坚守职责。”
桂子只好从旁解释道:“但是,这些人是演员。”
“演员也不行。如果实在想进去,就把橙莲先生找来。”
“橙莲现在在舞台上。”
“那就等他表演完再说。”
“这些人就是配合他演出的。”
“配合演出的人为什么在外面?别蒙我了。”
馆员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桂子不想再跟她废话了,索性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她。
“快,趁现在快走!”
“好!”
五十岛一手拿着红旗一手拽着美智子,向馆内跑去。
“你干什么?这是妨碍公务!快放手!”
“不放。你也太没有判断力了。”
这时,从观众席传来两声枪响。
馆员立刻吼道:“啊,杀人了!你是共犯!”
桂子解释道:“冷静,这只是魔术。”
“你们打着魔术的幌子,实际却杀了人。”
“大婶,你电视剧看多了。”
接着,传来了喝彩声和鼓掌声。
桂子说道:“快听,魔术成功了。”
馆员一时有些发愣。桂子趁机跑开。
馆员紧追不舍,喝道:“站住,杀人犯——”
桂子迅速穿过回廊,跑进为魔幻俱乐部准备的休息室并关上门。门上写着“禁止非演职人员进入”的字样。
那个死脑筋的馆员,看到这句话应该会回去吧。
从播音室望向舞台,一眼就可看出魔术成功了。橙莲正牵着美智子的手走向舞台。他的表演很出色,表现得既威严又和蔼,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
橙莲拉开布帘,椅子上只有空口袋。他将口袋交给饭塚路朗。
饭塚假装检査一番,将之交回,惑然说道:“这口袋一切正常,真是不可思议。”
美智子向观众微笑行礼,和久欣然点头。橙莲得意地取下头巾,露出凹凸不平的光头。
“终于要到最后一幕了,大家加油。”和久A给大家一人发了一束用羽毛制成的鲜花,“我们肯定能演好。志摩子就是因为这个魔术才从人偶剧团来我们这里的。只要我们一起从怀里把花束取出来就行了。”
舞台上很暗,只有靠近左侧的主持人那里有一圈灯光。《袋中美女》的道具被收拾下场。
主持人大谷南山提髙嗓音,说道:“表演要到最后一个节目了,我们快要跟奇幻的世界告别啦。最后的节目是由鹿川舜平带来的魔术,由俱乐部全员参与的——《人偶之家》!”
桂子换好唱片,是一首轻快的钢琴曲。
鹿川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在深红色的帷幕前向观众行礼。周围只有一圈灯光,没有任何装饰性道具。在橙莲等人喧闹缤纷的表演之后,此刻的舞台显得格外朴素自然,令人心生好感。
鹿川缓缓将右手伸向空中,指缝中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球。随着鹿川手指的动作,白球变成了两个、四个。
鹿川的技术虽算不上精湛,但他的表演充满了厚重的稳定感。鹿川很喜爱这个魔术,对它充满了感情。也正因为这种感情,令他的表演增色不少。
鹿川说道:“我上小学时就从魔术店买了这个球。当时我的手很小,却硬是选了最大最贵的那个球,之后便与它相伴至今。都几十年了吧,无论战争、台风、疾病还是结婚,这个球始终在我口袋里。”
球上的涂料剥落,鹿川就亲手重新涂上。球掉到地上摔坏,鹿川也从未想过要买个新的。球上的涂料不知被重涂了几遍,拿到近处一看,上面的伤痕斑斑可见。
鹿川感慨道:“这就像我的老伴儿一样……魔术不是会得越多越好。业余魔术师只要掌握五个自己怀有感情的魔术就足矣。这些魔术足够你用一辈子的。”
这也是鹿川的人生观吧。
鹿川的表演平淡地进行着,既没有复杂的动作也没有绚烂的效果。只是初学者都能掌握的、每本魔术书上都会记载的普通魔术而已。但是这个魔术却在他的手中展现出朴实的美。
桂子看出了神。球从鹿川的指尖出现,又融人他的身体,一切都如呼吸般自然。观众们也在屏气凝神观看。真正高超的表演是能跨越魔术、曲艺、音乐、戏剧等艺术门类的。
此时从观众席发出的感叹声,就如同在美术馆欣赏一幅名画。
四个球一个个从鹿川的指尖消失。最后他将一个球轻轻拋起,球在空中“啪”地消失不见。
《四白球》的表演就此结束。
桂子将唱针放到新的唱片上,为了烘托最后一个节目的气氛,乐曲选为《圣者的行进》。
帷幕向左右分开,灯光一齐提高了亮度,舞台背景也变成了鲜艳的橙色。
舞台中央,人偶之家被放在一辆花车上推了上来。人偶之家的髙度大约有六十公分,三角形的屋顶被涂成红色,就像刚从童话中搬出来一样。
紧随人偶之家,魔术表演者们和着《圣者的行进》的旋律走了上来。
主持人大谷南山、戴着头巾的斋藤橙莲、休杰特、着白色燕尾服的和久A携美智子从左侧登台。身材高大的饭塚晴江、表演纸牌魔术的松尾章一郎、“斗牛士探戈”五十岛贞胜和左手缠着绷带的品川桥夫则从另一侧走上舞台。
台上唯独不见水田志摩子的身影。她会在重要的时刻,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出场。
桂子调高《圣者的行进》的音量,把花束塞到衣服口袋里。
这个口袋是特制的,饭塚晴江在这上面花了不少精力。
桂子走出播音室,站到品川桥夫身旁。大家的表情都很放松,因为这与一个人独自站在舞台上可大不相同。
桂子可以沉着地好好观察观众席了。不可思议的是,观众席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宽阔。每名观众的表情甚至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最前排,玛丽娅正在代替休杰特不停拍照。
和久A与饭塚晴江一起将人偶之家转了一圈。鹿川将房子的大门打开,里面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人偶。这些人偶大部分是从大谷的人偶剧团借来的。鹿川有条不紊地将人偶一个个取出,交给身后的演员。橙莲得到了一个和尚人偶,观众们笑出声来,因为人偶像极了橙莲。美智子拿到了一个法国人偶,桂子分到的是长颈鹿布偶。
最后鹿川将架子取出,向观众展示房子内已空无一物。
接着他将房门关紧,掏出一把手枪对准人偶之家。所有演员都在等待枪声响起后装扮成人偶的志摩子打开房顶出现。
本来桂子想出演这个角色,因为她希望突然从空无一物的箱子里跳出来,看看观众们惊讶的表情。但是她太高了,无法在房子里蹲下。另一个申请者是饭塚晴江,但她的体形实在不适合这一角色。
晴江抱怨道:“看来现在做减肥体操也赶不上了。”
鹿川开了一枪。
“砰——”
枪声很响。不料人偶之家的屋顶纹丝未动。
鹿川淡然自若,再次举枪。
“砰。”
声音不如第一次大,哪知人偶之家还是没有动静。
品川忍不住道:“难道她睡着了?”
桂子急道:“怎么可能!”
第三声枪响。人偶之家依然稳如泰山。
观众开始议论,桂子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鹿川沉着地将手枪递给和久,打开人偶之家的屋顶察看情况。那里面是空的,黑色的涂料散发着冰冷的光泽。
桂子低呼道:“里面没有人!”
“志摩子不在?岂有此理,她不出来就没法结束演出啊。”
鹿川缓缓关闭人偶之家的屋顶,掏出手帕擦手。桂子嗅到一股火药味,不免更加忐忑。
鹿川收起手帕,向左侧后台的大谷喊道:“拿个话筒来。”
桂子望向品川,问道:“花束怎么办?”
品川把别的演员环视了一番,叹道:“我哪知道啊。”
第一声枪响时,晴江、松尾和美智子在手中人偶的遮盖下从怀里掏出了花束。
他们确信志摩子肯定会跳出来。
和久和休杰特看到美智子的动作,慌忙掏出花束。一旁的橙莲也学着和久的样子将花束掏出。
按照设想,志摩子从房子里跳出来时,观众的目光会一下子被她吸引,演员便可利用这机会从怀中掏出花束。哪知志摩子没有出现,大家只好动作不一地纷纷掏出花束,导致整个过程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观众先是强忍住笑,最后干脆大笑起来。
桂子对品川说道:“大家都拿出花了,再不拿就没机会了。”
她将长颈鹿遮挡在胸前,把手伸进口袋。
“啊,她从怀里把花抽出来的!”
立刻就被小孩子发现了。
而动作晚于桂子的品川则更加难堪。观众们的视线一齐集中到仍未拿出花束的品川身上。
“该轮到左手叔叔了!”
小孩子们仍没忘记品川。品川把手伸进西服内侧,掏出花束。观众们挺高兴,孩子们也满意了。
大谷将话筒拿上舞台,然后退到右侧后台并赶忙跑进播音室。《圣者的行进》乐曲声突然消失,这是大谷关掉了声音。
舞台上有些尴尬。
鹿川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感谢大家观看我们的演出,表演即将结束。最后的时刻本来会有一名美丽的精灵出现,来装饰最后一幕,可惜前面的表演过度消耗了她的魔法,她没等到演出结束就回神秘之国去了。因此,我们奇幻俱乐部的演出就此结束!谢谢大家!”
他说着向左侧后台做出降下大幕的手势。观众有的微笑拍手,有的议论纷纷。《圣者的行进》乐曲声再次响起。
“哈哈,演砸喽!”
前排的小孩子齐齐站起。鹿川权当没看见,依然冲着观众挥舞右手。身后的演员们只好模仿他的样子。所有人都无精打采地挥舞花束,更确切地说,是机械地左右摇摆花束。
演员们确实表现不出彩排时的愉快劲儿,而且所有小孩子都站起来不停大喊道:“演砸喽!演砸喽!”
“真演砸了?是不是因为精灵的原因?”
这是真的相信会有精灵出现的小孩的想法。观众们想得到确切答案,但演员们不明确表示是否失败。
桂子从未感到大幕下降得如此之慢。她不确定大幕降完之前,自己是否能一直保持甜美的笑容。
大幕降到只剩二十公分时,桂子如释重负,放下花束。
哪知十几个小孩竟伸进脑袋,大喊道:“演砸喽!演砸喽!”
橙莲觉得别的观众不会看到,便狠狠一跺地板,吼道:“谁说我们演砸了,混账小鬼!”
“哈哈,演砸了还发火。”
随着大幕降下,小孩子的脑袋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几条小胳膊从最后的缝隙伸进来。其中一条拾起一张破损的扑克,缩了回去。
紧跟着便有小孩喊道:“演砸喽!演砸喽!作弊扑克!”
这八成是抢铁环时被桂子打的那个小孩。他总算有机会报仇了。
最后,小孩们的手全缩回去了。鹿川转身面向大家,一屁股坐到了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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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啊……”他的脸瞬间拉长,“我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谢幕。”
大幕彼端,拍手声依然和着《圣者的行进》回响。这一定是玛丽娅带头干的。拍手声越来越大,小孩子们随着玛丽娅一起拍手。
桂子说道:“玛丽娅也用不着太认真了。”
这时,本来降下的大幕突然“嗖”地升起。
“操作失误了!”
鹿川慌忙站起。桂子他们也赶忙重新做出笑脸,挥动花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