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送总编离开,老人亲自关上紧急逃生门。一会儿后,手机响起。确认总编平安受到警方保护后,老人要求道:“我主动联络前,暂时别打来。”
老人切断通话,小口啜着宝特瓶的水,透露出一丝疲劳。
坂本和前野不安地望着老人。是我对现代社会的年轻人有所误解吗?以这年头的年轻人来说,他们过于纯真。倘若八面玲珑的野本弟也在场,会像坂本一样被老人唬得一愣一愣,为他同情、为他担忧吗?
这么一提,编辑部有个姓间野的女职员。“间野”和“前野”,只差一个字——我漫不经心地想着,喝口水。这是陌生厂牌的天然水。
“警方会从总编那里问出许多事吧。”老人把宝特瓶放到一旁,抬起头。“不管她说什么,我都无所谓,但各位有个麻烦,就是赔偿金的事。”
田中停止眨眼。
“所以,来统一口径吧。我没提过补偿金,各位也不曾听我谈及。否则,最糟糕的情况,各位会被当成我的共犯。”
年轻男女面面相觑。坂本出声:“共犯?老爷爷……”
“我是指劫持公车的共犯。”
“不,我想问的是,老爷爷果然还是希望警方带那三个人来,杀掉他们吗?”
老人缓缓摇头,“我怎么可能杀死他们。”
“可是……”
“我只是想再见到他们而已。”
所以放心配合我吧,老人安抚道。
“我一定会支付赔偿金。现在来谈付钱的方法。”
“你有何打算?”
田中紧咬似地问,口沫横飞。前野不禁皱起眉。
“我不能留下证据。而且,即使我当场询问各位的住址,也没有意义。”
“那不就没办法付钱?”
“田中先生,你会不会太贪心?”坂本头一次提高嗓门,表现出怒意。“我不希望老爷爷的罪变得更重,所以不想做任何帮倒忙的事。你好歹是有些年纪的大人,不要满脑子钱,稍微——”
“稍微怎样?死要钱哪里不对?你这种小鬼头,怎么懂得一把年纪的大人为了钱有多难过!”田中怒吼。
“为什么没有意义?”
我也扬声插嘴。众人望向我,我定定注视老人。
“我们在此和你约定往后的事,怎会没有意义?”
老人浮现一贯的笑容,“杉村先生,别问些无聊的问题,让我失望。你应该明白才对。”
“老爷爷……”前野眨着泪湿的双眼低喃:“准备被抓吧?”
“是啊。闹出这场騒动,没道理能逍遥法外。”
“可是……”
“即使得付出代价,我也想达到目的。”
所以请协助我,老人向我们行礼。深深低着头的老人,放下双手,枪口朝下。
没人采取行动,我也动弹不得。
“我会遵守约定。”老人抬起头,“绝不会亏待各位。”
无人出声。
“这年头真的很方便。”
老人忽然转为开朗的语气,环视我们。年轻男女顿时一愣。
“不,说方便有语病,不过网路的情报网实在厉害。”
他无缘无故在讲什么?
“所以,可能会给各位带来许多麻烦。不过,流言不会持续太久,请当成赔偿金的补偿范围,忍耐一下。”
我依然猜不透老人的意图。田中不耐烦地眨眼,坂本也不知所措。唯独前野敏锐地听出弦外之音,双手捣住嘴巴,眼睛睁得老大。
“咦,是这么回事吗?”
老人眯起眼,像是为孙女的聪慧感到欣慰。“没错。”
“到底是怎样?”田中像是要紧咬上去。
“老爷爷的意思是,等我们被释放、案件落幕后,我们成为人质的事也会透过网路传开,对吧?”
听到这里,我总算理解。原来如此。
“一般媒体——报纸、电视和周刊杂志记者,当然也会蜂拥而至。他们不会报出各位的名字,不过……”
不过,网路上不同。
“对这种案件感兴趣的人,会聚集在……网站吗?各位的个人资讯恐怕会被完全揭露。明明没干坏事,只是不巧成为人质,但为了满足好奇心,有人会去调査,甚至公布在网路上。”
“那么你……”田中双眼也愈睁愈大。
“是的。虽然没有同伙,但我委托某人善后。那个人会透过网路,找到各位的个人资讯。”
然后,将赔偿金确实送到各位手中。
“我会使用宅配,寄件人就写这间客运公司吧。那样一来,就算第三者看到寄件人资料也没问题。”
“委托某人善后?”我反问。
“杉村先生,别露出那种表情。对方绝非坏人,纯粹是受我所托,执行简单的任务。”老人露出苦笑。
田中的双眼眨得非常厉害,连看的人都要不安起来。他频频点头,开口:“原来如此,很单纯,但或许是个巧妙的方法。”
“方法愈单纯,就愈确实。”
“可是我……”前野依然撝着嘴巴,慌得六神无主。“没人会把我的事情写在网路上,没有人会那么多事……”
“有的。”老人斩钉截铁,训诲般道。“肯定会有这种人。你可能完全不晓得是谁,而泄密的人也会装作若无其事。”
不是出于恶意——老人语带安慰,“纯粹是爱凑热闹。人就是如此,一旦提供可畅所欲言的地方,便会有人这么做。”
“我也想不到谁会上网爆料。”坂本低喃,尴尬地望着前野。“可是,我觉得老爷爷的话是对的。”
“如果担心没人泄漏你们的个资,等获得自由后,积极一点出风头看看。只要自称是人质之一,既害怕又难过,经历非比寻常的状况,消息会迅速传播。接着,肯定会有谁把你是人质的事公开在网路上。”老人继续道。
“司机小姐也一样吗?”前野的眼眶又盈满新的泪水。“如果人质的个资会被公开,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司机小姐吧?”
“想必没错。”老人点点头。“柴野小姐或许会遭到没有同理心的人责备,所以我也会送上赔偿金。”
手机响起,警方认为老人的“暂时”结束了吧。
老人按下通话键,以规劝般的强烈语气说:“别急,我们在讨论警方答应我的要求后,要依什么顺序释放人质。讨论完毕会通知,不要再打来。”
老人切断电话,偏着头看我:“这么一提,我还没询问杉村先生期望的金额。”
接着,老人的目光移向前野:“我会给你和坂本先生相同的金额。因为我不清楚你需要多少学费。”
像是受老人和善的笑容牵引,年轻男女点点头。他们完全陷入老人的步调,无法脱身。
“你呢?”田中凶狠地瞪我,“别想一个人装清高啊。”
“你的西装挺不错,”老人开口,“品味也很好。那是订制的吧?”
拜访公司的“金库守护神”森信宏时,我会特别留意衣着,一定会穿岳父介绍——或者说允许我利用的裁缝店“KINGS”缝制的西装。
“看来杉村先生经济富裕,在公司应该身居要职吧?”
我摇摇头,感到有些困窘,嘴角不自主地放松。究竟想微笑,还是苦笑,我也不清楚。
“我是社内报的副总编,属于基层员工,不过内子家相当有钱。”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跟刚刚的年轻男女一样,老人流露理解的目光。
“恕我冒昧,你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却穿着高级西装,而且颇有气质,所以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是被害妄想症作祟吗?田中凶险的表情,似乎换上对我的强烈侮蔑。
“过得真爽。”他愤愤吐出一句。“那你不需要赔偿金吧?老先生,干脆把他的份给我。”
老人没理他,继续道:“你的个资在这场騒动中曝光,夫人会受到影响吗?”
“田中先生也一样吧?只要有家人……”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吧?”
难以忖度老人知道多少内情,才会这么问。
“虽然出身富裕的家庭,但她是平凡的主妇。即使事情闹开,她也不会困扰。”
这个回答有部分是谎言。即使菜穗子不觉得困扰,多少仍会造成今多财团的麻烦。如同两年前的一连串騒动,今多会长的秘书长——绰号“冰山女王”的远山小姐,与她的心腹——真正的对外公关负责人桥本,又要为我四处奔走灭火。
我是今多家的麻烦精。唯一的优点就是安分老实,才会选我当女婿,然而,为何会三番两次卷入案件?
“顺便一提,能否问个我感到不可思议的问题?”
杉村先生,你怎能这么冷静?老人问。
“你从头到尾都十分沉着。”
“才怪。瞧瞧,我浑身冷汗。”
我举起双手,作势抹脸,但老人并未当真。
“你不是平凡的上班族。”
“不不不,我真的很普通。”
“一开始我还怀疑你是警方人员。”
“没那回事!”
“似乎是这样。另一个可能,就是你已习惯面对这种状况。你是不是曾卷入类似的麻烦?”
年轻男女和田中纷纷睁大眼,仿佛我突然跳起脱衣舞。
“没那么倒霉。”我撒了谎,这次是百分之百的谎言。“我跟大伙一样害怕,不知所措。之所以看起来冷静,是我的个性使然。还有,佐藤先生的手法相当特别。歹徒的行动超乎常识,人质的反应也会脱离常轨。”
“我很奇特吗?”
“非常奇特。”
老人顿时一笑,似乎是由衷开怀。“这样啊,我很奇特。我喜欢与众不同,也喜欢离经叛道。”
胆小爱哭的前野总算收住泪水。或许是在等待这个时机,老人转向前野,亲昵地问:“你会传简讯吗?”
“啊,会。”
“那请你打一则讯息给警方,稍等一下。”
老人打电话给负责谈判的山藤警部。让你久等——他这么开头,然后说:“我的要求如下。我会告知三个人物的姓名和地址,请带他们过来。每带来一人,我就释放一个人质。没错,找到我指定的三人,让他们上这辆公车,否则我不会释放人质。”
山藤警部说到一半,但老人打断他:“口头讲可能会听错,我传简讯过去。请告诉我电子信箱。”
有没有纸笔?老人问前野。“我想抄下警部的电子信箱。”
“不用纸笔,只要念出来,我记得住。”
“真的吗?”
“对,我记忆力很好。”
老人半信半疑地报出山藤警部的电子信箱。前野边听边点头,老人暂时挂断后,前野接过手机,立刻开始输入。
“对方是用电脑收信,这样应该没错。”
前野展示荧幕,但老人很快移开脸,解释道:“字太小我看不见。你能先传‘测试’两个字过去吗?”
前野按吩咐传送,老人随即重拨电话。
“有没有收到测试讯息?收到了吗?”
对方顺利收到,老人开心地点点头。那情景就像爷爷在向孙女学习操作手机。
“那我马上传。”
前野拿着手机待命。老人一字一句,说出三个人物的姓名和住址。他似乎全记在脑中,一个男人,两个女人。男人住在埼玉县,其余两人则是东京都区内。
不知有没有必要,但我也试着背下来。不料,老人报完三人的个资,前野输入完毕,按下传送键后,刚刚听到的三人资料在我脑中混成一团,变得模糊不清。男人应该是“葛叶文”,接下来是“好东”——不,没这种姓氏吗?还是“江东”?第三人呢?“中藤”……不,还是“藤中”?是我记忆力太差,或者一般都是这样?偷观田中和坂本的表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两人都盯着前野的指头。
手机铃响,灯光闪烁。习惯真是可怕,前野差点顺手接起,赫然回神,急忙把手机递给老人。
老人笑着接过,朗声开口:“喂?对,就这三人,务必带他们过来。限时一小时。如果一小时内,没带半个人过来……”
老人停顿,听对方说话。
“没问题。很快就能找到其中一个,让我见识警方的厉害吧。”
这段话中隐含的细微异样感,事后成为别具深意的小种子。提出要求时,老人为何会使用“警方的厉害”的字眼?警方展现厉害的对象,应该是劫持公车、挟持人质顽强抵抗的老人。
“好,接下来只能等待。”老人重新在阶梯坐下。“屁股颇痛,腰也挺难受,不过脸不能露出窗外。各位,请多忍耐。”
田中鼓起腮帮子,一会儿后,发出“噗咻”声叹口气。前野厌恶地别开脸。
“老先生,那三人做了什么?”
“少装傻,你恨那三人,想报复他们吧?”
肯定不是好东西,田中继续道。
“可是,叫警察把他们抓过来,又能怎样?如果不是想毙了他们,能做的有限。是要他们在媒体镜头前向你赔罪吗?”
虽然不太情愿,但我对田中稍稍刮目相看。这个推测十分妥当。
“他们是善良的市民。”老人不为所动,语调也毫无变化。“我纯粹是想再见他们一面。”
“怎么可能?”
“既然晓得地址,怎么还需要找人?”坂本问。“干嘛不直接去见他们?”
“你知道吗?坂本先生,稍稍动点手脚,或向区公所柜台职员撒个小谎,便能轻易査到某人的住民登录地。只是,对方不一定会住在那里。”
坂本挪向老人。“田中先生说中了吧?老爷爷是不是对那三人怀恨在心?所以,他们也在逃避老爷爷的追捕,对吗?”
前野忽然一抖,浑身紧绷,双掌紧贴在地。
“怎么?”老人关切道。
“刚刚公车是不是晃一下?”前野相当害怕,“是地震吗?我最怕地震了。”
“这位小姐简直像小学生。”田中奚落道。他挪动屁股,靠着座椅扶手,呻吟般叹息:“不过真是累人。”
我望向老人。他微微偏头,似乎在侧耳倾听。
“佐藤先生。”我出声呼唤。
老人眨眨眼,忽然想起般把枪口对准我。枪渐渐不再是威胁——这只是我的错觉,面对枪口,背脊仍会发凉。老人深邃的双眸、锐利的目光,与枪口一同出现,形成强大的压迫感。
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我暗暗思索。这场荒诞古怪的公车劫持事件,比起目的,歹徒的身分会不会更重要?
“各位都是令人头疼的好奇宝宝呢。”
老人叹着气,仿佛他是我们的上司或老师,而我们是惹恼他的部下或学生。
“一旦得知,就难以忘记。最好不要知道多余的事。”
“才不多余!”田中倏然想起般吼道。“这关系到我们的性命——”
“不是性命,是钱吧?”坂本立刻挖苦。“相较于性命,田中先生更看重可能到手的一亿圆吧?”
那口气像在嘲弄,前野的手肘轻轻一碰,坂本撇下嘴角。
“干嘛?”
前野一脸尴尬,不是从坂本,而是从田中身上移开目光,嗫嚅道:“或许人家真的很需要钱。”
田中翻着白眼瞪前野。
“上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的父亲自杀。”前野喃喃细语“我原本不记得,现在才想起。那个同学的父亲为欠债烦恼,留下遗书,交代家人等他死去,就拿保险金还债。”
“这样啊……田中先生提到保险,让你想起往事。”
老人平静应道,前野点点头。
“对那个同学来说,想必是难以承受的痛。”
“他转学了。”
“希望他现在过得好。是跟你感情不错的同学吗?”
前野摇摇头。以为会再说些什么,但她没再开口。
田中不禁低笑,抬起胶带捆住的手,以拇指根灵巧地抹脸。
“真是,居然沦落到被这种小丫头同情……”
“你今天怎会去‘克拉斯海风安养院’?”
听到老人的问题,田中眨眨眼。
“哦,我也是老先生的同类,是去看诊。”
“你在接受治疗?”
“检査啦。看个病为何要耗掉那么久的时间?”
“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哪里……”田中哼笑道。“全身上下都是毛病。肝脏损坏,尿酸和胆固醇破表,还有糖尿病前兆。”
“哎呀。”
见老人讶然睁眼,前野忍俊不禁。
“尿酸値很高,会是痛风吗?”坂本问。
“老毛病,实在痛死人。”
“痛风不是美食家才会得的病?”
坂本又吐出几句会触怒田中的话,我委婉告诫:“痛风的病因没那么单纯,几乎都是体质的关系,有时就算注意飮食,仍会发病。”
这么一提,森信宏患有痛风,说是遗传自父亲的宿疾——不过,父亲还是爱喝啤酒,就算医生禁止,他边呑药,仍非啤酒不喝。我个人是比较喜欢红酒啦。
这是何时的采访?像是遥远的过去。不是遭囚禁的空间太过异常,而是不自然的昏暗所致吧。
众人陷入沉默。在老人决定的一小时期限内,我们没理由维持和睦的气氛,滔滔不绝。沉默让我稍微松口气。
“老先生,”田中出声。怎么不能安静久一点?“假如一小时过去,警察还是没把你指定的人带来,你会向谁开枪吗?”
老人微微偏头,枪口转向田中,不发一语。
田中鼓起腮帮子。
“你不可能开枪。随便乱开枪,搞到警方攻坚,你就血本无归。既然如此,没有更巧妙操纵警察,加快进展的方法吗?”
居然主动说出这种话,你是被操纵得最彻底的一个。
“你有没有好主意?”
老人反问,田中又举起拇指根搔头。
“问我吗?”
“抱歉。”
一直瘪着嘴,不晓得在闹什么别扭的坂本开口。“如果老爷爷指名的真是善良市民,警方绝不会带他们过来。”
“行不通吗?”
“也不会跟我们交换人质,因为同样是善良市民。”
“可是警方会找到他们吧?”
坂本睁大眼,咬一下嘴唇说:“果然。”
找出他们,就是你的目的——他一字一句强调。
“坂本先生,我刚提醒过,好奇宝宝不受欢迎。”
老人的枪口不着痕迹转向他,眼角的皱纹变深。
“他们会和人质一样,在网路上被公开身分。这才是老爷爷的目的吧?”
意外的是,老人干脆地点头。不仅是我,连田中和前野都大吃一惊。
“怎么,只是这样?”
“你认为‘只是这样’,但光靠我的力量无法达成。”
“自行在网路散布消息不就结了?”
“不会有人理踩的。”
“老爷爷说想见他们也是谎言?”
前野问,老人摇摇头。
“我想见他们。见到他们,直接告知:从现在起,惨的是你们。”
“太可怕了。”前野虚脱似地叹气,抱住身体。
“没错,我要做的事很可怕。”
“可是,老爷爷不也提过‘闲话不长久’?”
“坂本先生,那是你们的情况,他们不一样。”
他们有罪,老人补上一句。
我有些分心。刚刚前野绝不是因害怕而产生错觉,车身真的在摇晃。我确实感受到细微的晃动。
振动没有大到令吊环摇晃。望向周围,也无法确定晃动的形迹。不过,重新扫视车内,我发现一件事。
地板上有四方形的框线,位在老人坐的中央阶梯,与我们人质坐的公车前方的中间,略为靠近老人处。
那应该是检修口,掀起地板后,可看到车体下方的机械设备。
平常不会注意到地板有这样的设计,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放在心上。以前我想必看过,却不曾进一步思考。
眼下情况不一样。
倘使这是检修口,要怎么打开?
四方框上没看见螺丝头。一片昏暗中,我眯起眼。不是看不见,是真的没有螺丝头。
不该问“怎么打开”,而是“要从哪一侧打开”。
公车似乎又晃一下。
“杉村先生。”
老人呼唤。我没立刻抬眼,得佯装疲倦垂下头,否则他会发现我在看什么。
“杉村先生,你在休息吗?”
我懒洋洋地抬头,“真的很难熬,也有点想上洗手间。”
“要用抛弃式方便袋吗?”
“不,现在不太想,留到真的无法忍耐再用吧。联络警方后,过了多久?”
老人随即回答:“三十五分钟。”
“时间才过一半啊,真难熬。”
前野坐立难安。“呃,如果需要,我去后面。”
是在说上洗手间的事,她看起来很害羞。
“不要紧、不要紧,我还能忍耐。”
“忍耐对身体不好。”
田中噗哧一笑。“这位小姐未免太好笑,是所谓的‘天然呆’吗?”
坂本顿时横眉竖目,“不要嘲笑前野小姐!”
“你真有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我的儿子也像你这么好玩吗?”田中后半的话中透出一丝寂寥。“在家里,儿子连话都不肯跟我说。老先生,你有儿子吗?”
语毕,田中吹声口哨。“难不成你拜托儿子收拾善后?”
“不是。”老人笑道。“换成你站在我的立场,想做和我一样的事,也不会把家人卷进来吧?”
“这……唔,也对。可是,不管怎样,一旦你遭到逮捕,家人仍会受到牵连啊。”
“不必担心。”
田中的眼神一暗。连在一片昏黄中,都看得见其中的黑影。
“你孑然一身吗?”
“是的,没错。”老人点点头,目光明亮。“好久没听到‘孑然一身’这个形容词,只用到田中先生的世代吗?”
“是只有一个人的意思吧?”前野出声。“我也知道。”
“是是是,你知道。”
“我不是天然呆,也没人这样说过我。”
“是是是,是是是。”
“也没人说我好笑。”
我这个人很无趣,前野撇下嘴角。
“前野小姐今天怎么会去‘克拉斯海风安养院’?”
我第一次积极向她搭训,不希望她再为微妙的晃动吵闹。我想尽量维持对话,引开她的注意力。
前野的答案十分简单:“我去打工。”
“你在那里工作?是职员吗?”老人问。
“不,只是打工人员。我在厨房洗东西或送餐。”
“每天?”
“一星期五天。”
“薪水存起来当学费?”
“一点一滴啦,也会用在零花。”
老人眼神带着笑意,接手我想做的事。
“方便请教坂本先生搭乘这班公车的理由吗?”
“我去面试回来。”
也是打工,坂本向前野解释。哎呀,她颇为诧异。两人的嘴角总算上扬。
“不是厨房吧?看护助手?”
“不,是清洁员。”
“哇,那很累耶。”
“看护感觉更累。”
“或许吧,可是……”
“诊所老是在征护士和看护。”田中插话。“工作繁重,薪水却少得可怜,所以留不住人。明明设施那么豪华。”
“花在硬体的钱,跟人事费不一样吧?”
“明明收费那么昂贵。”
“田中先生知道?”
“听我的主治医生说,那边医生的薪水也颇低。‘克拉斯海风安养院’与大部分医院相反,只有开下午的门诊,所以他在别的医院兼差。”
“那医生挺年轻的吧?”
听到坂本的话,前野用力点头。“那边都是年轻医生,也像来打工的。需要正式治疗和手术的病患,不能住进‘克拉斯海风安养院’。即使是骨折,如果需要动手术就不能诊疗,而是与市内的医院合作。”
“这样还能看什么啊?”
“就是开些高血压、老年人常见疾病的药,还有洗肾。由于风湿或关节炎病患不少,会进行物理治疗。虽然常看到入院者带着氧气瓶走来走去,不过最多的仍是……失智症和无法下床的老人家。”
“所以才能收那么多钱啊。”田中应道。“就是有那些多少钱都肯付,只求想办法安置家中老头子和老太婆的家人。”
众人聊得正热络时,车身又摇晃一下。
“患失智症的老人会逐渐失去时间感,前一秒发生的事转眼就忘,真的连刚吃过饭都不记得。去打工前,即使在电视上看到相关报导,也难以置信。”
“待在厨房也会碰到那样的老人家?”
“有个老奶奶总是穿戴得整齐漂亮,却经常跑到厨房,坚称看护偷吃她的饭,让她饿得快死掉。”
“咦,跑到厨房骂人吗?”
前野消沉地摇头。“她不会生气,往往是哭诉‘什么都好,给我一些东西吃吧’。当然,厨房绝不能擅自提供食物,加上那个老奶奶有糖尿病,飮食原本就受限……”
我佯装专心倾听,发现老人在看我。他在观察我的表情。
当一个团体的成员在谈笑时,不是注意发言者,而是观察默默聆听者的,会是什么立场的人?说是哪种“职业”也行。
我再度纳闷,这个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过了几分钟?”我问老人。
老人微笑,“你在意时间吗?”
“其实,呃……还是有点想上洗手间。”
前野慌张的反应超乎预期,她随即立起膝盖。
“我、我去后面——”
“坐下!”老人马上制止。
前野甚至尚未完全站起。她维持半蹲的姿势,僵硬地坐下。
“谢谢。你真的太冒失,虽然就是这点可爱。”
即使听到称赞,前野的双颊依旧紧绷。顺带一提,坂本比她僵硬。他挨着缩起身体抱住膝盖的前野,责怪地望向老人。
“何必那么大声?”
“咦,声音太大吗?抱歉,我也吓一跳。”
坂本直接朝老人发怒,而老人闪避,这种场面是第一次。
老人指定的时间限制发挥效果。大伙的脑海一隅,都在想像一小时后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气暂时是和睦的,没人想搅乱——无法想像搅乱后,情势会如何演变,众人皆按兵不动。
“前野小姐,请待在原处,我移动就好。”
我尽量摆出尴尬的表情,向众人投以笑容,望着老人。
“我爬上驾驶座的阶梯,在隔板后面小解,可以吧?窗户能不能开点缝,毕竟会有味道……”
“可以上去驾驶座,但不能开窗。”老人随即指示。
“了解。”
我乖乖答应,站起身。
爬阶梯时,仍是前野扶我。她还帮忙取出抛弃式方便袋。
“现在就好,能不能撕开手腕上的胶带?”
她客气地问老人。老人沉默着,枪口瞄准田中。
“前野小姐,我这样就行。”
抛弃式方便袋里,装有吸收水分后会凝固的蓝色凝胶。上面写着,使用完毕拉紧袋口的绳索封好,直接当成可燃垃圾处理。商品名叫“净厕包”。
采访森信宏时,为避免中途离席如厕,造成失礼的情况,我们会留意减少摄取水分,工作期间也不食用茶点,因此现在我并无急迫的需要。另一方面,或许是精神处于紧张状态的缘故。
一开始我就打算演戏,不过事到临头,要装出“双手被捆住辛苦小解”的模样相当困难,真的小解会轻松许多吧。我窸窸窣窣移动,扭身蹲下,握住纸袋制造沙沙声响。隔板另一头,传来田中的话声:“——在诊所突然要验尿时,真的很困窘。事先知会一声,我会有所准备,但临时检验,没有的东西哪挤得出来?我向护士抱怨,居然叫我努力。到底怎么努力啦?”
不晓得田中是否察觉我的意图,在帮忙掩护。听起来,那完全就是性骚扰大叔,在享受堂而皇之对年轻小姐讲低级话题的乐趣。
这次不能坐在驾驶座,我只有上去时,飞快窥探周围的状况。举目所见,没有变化。回去的时候,从蹲姿直起身,走下驾驶座阶梯后,会有变化吗?
我把绑好的纸袋藏到驾驶座角落。
“嘿咻。”
我吆喝一声站起。
“哇,腰好痛,身体都僵了。”
我喃喃自语,没转动头,只动眼珠瞄窗外。
毫无变化。装甲车包围公车,四处亮着灯。
“啊!”
我假装脚步踉跄,趴靠在方向盘上。原想按喇叭,不巧和手肘撞个正着。
连在我设法拖延的期间,外头也没有动静。我原本有种毫无根据的自信,认为只要我坐上驾驶座,字板便会再次出现。这一瞬间,我仿佛狠狠遭到背叛。
演猴戏是白费工夫吗?或者不再需要字板?
“杉村先生,要不要我过去帮忙?”
听到前野的询问,我带着歉意回道:“不用,我一个人就行。没办法洗手,不好意思麻烦你。”
田中发出性騒扰大叔般下流的笑声,“这么爱干净啊。”
我努力走下阶梯,磨磨蹭蹭,设法继续停留在驾驶座。然而,字板没出现,也没有人员的动静。一小时是不是快过去?警方该进行联络了吧?
字板依旧没出现。
活到三十岁后半,实在不建议在双脚被绑起来的状态跳下窄梯。除非训练有素,否则会失去平衡。我往前栽倒,结结实实撞在左侧座位前方突出的部分。虽非迎面撞上,而是从右肩倒下,仍发出“砰”一声巨响,承受几乎要肩膀脱臼的冲击。
“危险!”
前野扑上来,撑住几乎要直接摔地的我。由于体格差距,她差点被我拖着一起跌倒。
“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会痛?”
前野急忙关切,但我痛到一时无法回话。
“没事,没事。”
不只是痛,从肩膀到手肘都发麻,我直冒冷汗。
“喂,你最好申请一下治疗费。我的份可以分给你。”
田中变回贪财的中年大叔,突然提高嗓门唤道:“喂,老先生!”
“怎么?”
老人的话声缺乏起伏,十分低沉。田中急得仿佛眼珠随时会迸出,几乎要扑上前。
“金额怎么办?就算我们讲好,你也没办法告诉善后的人吧?”
“又在讲那个。”
坂本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田中生气地反驳:“什么那个这个!好险,我差点被这老头骗了!”
“我没骗各位。”
“还想唬人!不是说你会被抓,问我们的住址和联络方式也没用?那金额不也一样?”
“金额这种小讯息,可透过来会面的律师传话。”
“律师?你能雇律师吗?”
“就算我不雇律师,国家也会指派给我,否则无法进行审判。”
我原地蹲下,前野挨近我,替我按摩右肩。老人嘴上与田中应答,却凝视着我。
我从未如此厌恶他的眼神。刚刚我想在驾驶座做的事,甚至是我期待字板出现的心情,那双眼仿佛全部看透。
“空口白话。”田中啐道。“老先生的话,根本信不得。”
“那就不能和你交易,我不会给你一亿圆。”
霎时,田中的气势尽失,一脸狼狈。
“佐藤先生,”我叫唤,声音使不上力,似乎是真的受伤。“别那么坏心眼,和田中先生交易吧,把我的份加给他无所谓。虽然肩膀好像是脱臼,不过治疗费也不用了。”
前野停止按摩我的肩膀。“万一是脱臼,不要乱碰比较好。”
“嗯,谢谢。”
我的右膀臂依旧是麻痹状态。即使解开胶带,可能也无法举起右手。
前野蹲着,慢呑呑回到坂本身旁。那是她的固定位置。
“相对地,佐藤先生,能否给我一些资讯?”我提议道。“不是对你有害的资讯,而是你一旦被捕,迟早会公开的资讯。不过,这会影响到职场的人际关系,我想早点知道。”
“怎样的资讯?”
不只视线,老人的枪也瞄准我。
“我想知道你的身分,具体而言就是职业。依你的年龄,现下想必已退休,所以该说是从前的职业吗?你靠什么过活?”
老人缓缓眨眼,田中、坂本和前野都注视着他。
“总编下车时,曾与你有段奇妙的对话。她说‘我知道你这种人’,还补一句‘我痛恨你的同类’。”
年轻男女忙不迭点头。“对,没错。”
“其实我也有点介意。”
“原本总编说话就不留情面,但当时真的是一副厌恶至极的口吻。”
不过——我苦笑。肩膀很痛,自然变成歪曲的笑。
“总编痛恨到那种地步的,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完全无法想像。或许大家也隐约察觉,园田总编相当好强。即使碰上讨厌的人事物,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她认为那样就输了。”
“我想也是。”老人回应,视线、表情和枪口都没移动。“我看过许多园田总编那样的人,一旦遭遇挫折,就会连根折断。外表坚强,却经不起挫折,就是这种特质。”
田中的眼珠转个不停,欲言又止。年轻男女紧张地旁观。
“没错,你的观察力非常敏锐。”我点点头。“你摸透总编的个性,对她说‘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你拥有痛苦的回忆’。那是什么意思?”
“还说‘我向你道歉’。”前野坐着嗫嚅,像在窥探老人的神色,仰头轻声问:“老爷爷为何道歉?”
老人没看她,但眼神略为和缓。
“对不知情的人,实在难以说明。”
此时,手机响起。
老人以左手接听。显示来电的荧幕发亮,即使是那么细微的光,在昏暗中仍显得新鲜。那光照亮老人的脸庞,老人把手机按在耳上,于是也照亮瘦削的下巴线条,及耳鬓的白发。
“喂,约定的一小时——”
这是我们最后听见的老人话声。
一股力量自底下冲上来,猛烈摇晃公车,是弹跳般的晃动。下一瞬间,响起爆炸声,地板的方形掀盖被吹上去,有东西被扔进车内。
突然间,视野充满白光,几乎要震破鼓膜的巨响震撼全车。
我曾是职业编辑,至今仍保持阅读习惯。即使在文中看到“亮得眼睛昏花”或“震耳欲聋的巨响”的描述也不稀罕,反倒觉得是公式句型,甚至可说是老套的形容。
然而,实际上,这是我第一次体会何谓炫目的强光,及震到耳朵失灵的巨响。
事后,负责谈判的山藤警部告诉我,当时从地板检修口扔进车内的是“震撼闪光弹”,强烈的闪光和轰炸声,会麻痹视觉与听觉。遇上人质劫持案件,警方准备攻坚建筑物或车辆时,只要状况允许,经常会使用这种武器。形状和手榴弹相当类似。
我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本能地低头缩成一团,不料四面八方有人的手脚纷纷撞上来,接着我的脑袋被按住。
“不要动!不要动!”
来自外头的风压,让被震入脑袋深处的鼓膜缓缓归位,听觉逐渐恢复。
“没事了!大家冷静!”
公车后方不断传来“确保!确保!”的叫声。我想到是哪两个字,刚要抬头,某人又温和却坚定地压回去。
“别动,安静待着。”
贴近公车地板的我,看到攻坚队员的制服、长裤裤管及坚固的长靴。传来女人的哭声,是前野。
“各位,有没有受伤?请慢慢爬起来,露出你们的脸。”
我们挣扎起身,确认彼此的安全。田中不只双眼瞪得老大,还鲜红充血。
“搞什么鬼!”
田中短短一吼,皱着脸低低呻吟,似乎有些痛苦。环抱抽抽噎噎的前野,坂本也无声哭泣着。
刚刚老人坐的阶梯上,只剩两条腿。如果要补充,还有鞋底。
老人笔直仰躺。公车内的几名攻坚队员,并未逮捕老人。
然而,老人却一动也不动。
“死了!”前野泪流满面,抽噎着嚷嚷。“死了!老爷爷死了!”
淡淡弥漫的火药味烟雾另一头,看得到公车后方的座位。其中一隅沾有喷溅的人血。
没看到老人的手枪。
疑似先前按住我的头的攻坚队员,除掉那身严实的装备,体格应该很普通。他的话声沉着,头盔护目镜底下的鼻梁高挺,感觉意外年轻。
“请从前门下车。我们要移动公车,麻烦在原地稍等。”
其他攻坚队员撕掉田中手脚上的胶带。前野停止哭喊,闭着双眼紧抱坂本。
后方的紧急逃生门打开,攻坚队员进进出出。遭震飞的地板检修口掀盖,稍稍右偏,落在原位。
由紧急逃生门送来一块蓝色塑胶布,两名攻坚队员接过覆盖在老人身上。不知是顾虑到我们的心情,或是要维持现场的状态,总之警方没立刻搬移老人的尸体,也没催促我们跨越老人的尸体,从紧急逃生门下车。
之后,我的记忆断断续续,不太连贯。清楚留在眼中的,全是枝微末节。比方座位上的血迹,及边缘裂开的检修口。
清楚地留在耳中的,则是前野的哭喊和田中的呻吟。
走下公车,外头的世界充满喧嚣,如祭典般嘈杂。
我们四名人质,与古怪的公车劫犯共度奇妙的数小时。我不认为其中萌生的情感,具备此类案件的普遍性。
我感到一阵寂寥,外头世界的一切仿佛与我无关。明明有这么多人为我们的平安欢喜,踏上冒出瘦小杂草的停车场地面时,首先涌上心头的却是疏离感。
我杵着不动,一名攻坚队员和一名救护员走近。
“能走吗?会不会头晕?”
我推开救护员递出的氧气罩,攻坚队员劝道:“请戴上进行深呼吸。因为爆炸,会暂时缺氧。”
其他救护员催促我坐上担架。
氧气十分鲜美,沁入全身细胞。救护员测量我的脉搏和血压。
最靠近前门的我第一个下车,于是我坐在担架上,等待其余三人。接着,田中东倒西歪的出现,在左右两名救护员搀扶下,艰辛地在另一个担架横躺。
“腰啊,我的腰。”他辩解般对我说:“震那么一下,害我闪到腰。”
前野哭得双眼通红,抓着攻坚队员,仍无法站立。救护员跑过来用毯子裹住她后,攻坚队员连同毯子抱起她。只见她隐没在毯子中,经过我们旁边。
坂本十分坚强,红着眼眶,但并未掉泪。他额头汗湿,和我一样戴着氧气罩,深呼吸几次后,便摘下还给救护员。
“我担心前野小姐……”
“人质的那位小姐吗?她被带到总部。”
“那我也要立刻过去。”
他准备快步离开,又回头劝道:“杉村先生,最好请他们看一下你的肩膀。”
我都忘了。坂本迅速向救护员说明:“他要从驾驶座下来时,撞到车里突出的部分。不是有收纳机器的方型空间吗?可能是脱臼。”
救护员没有丝毫惊讶,随即检査我的肩膀,一碰就一阵剧痛。
那名鼻梁高挺的攻坚队员走近,问道:“你是之前坐在驾驶座的先生吧?”
“对,我叫杉村三郎。”
“感谢你的协助。”
是指字板的事。救护员挪动我的肩膀,我不禁皱起脸。
“我非常诧异,你们的行动居然这么大胆。”
“柴野司机描述歹徒是矮小的老人,当时我们也掌握到歹徒和各位在车上的位置。”
我痛得皱眉,他却看出我眼中的疑问,主动解释:“我们使用热像仪。”
我在电影中看过,是侦测热源,显示位置大小及动作的仪器。譬如熄火公车里的人。
“方便请教一个问题吗?”
在外头的世界,他护目镜底下的眼神是唯一具有人性的。察觉这一点,我提出疑问,希望当场听到他的回答。
“是你们射杀老人吗?”
攻坚队员的嘴角微微抽搐,应道:“不,他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