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清早,梅森坐在德瑞克狭小的私人办公室里,手持放大镜,检视经过放大的大张光面相片。

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德瑞克好像很紧张似地嚼着口香糖。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梅森说:“在顾及画面细节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放大到最大了,你也注意到它已经相当粗糙。底片的品质很细致,但是我们把它放得太大,所以使它变模糊了。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只是底片上的四分之一范围放大的。”

“我知道。”梅森头也不抬地说,继续拿着放大镜耐心地搜寻。

“这里另有一张,是朋友给的,”德瑞克说。“是十一乘十四的放大照片,在潘文号被拖回港时拍下来的,我是运气好才弄得到。我可以放得更大,但需要一点时间和工夫。”

梅森说:“时间正是我们缺乏的。预审今天上午十点就要开始。”

“你到底在找什么?”德瑞克问。

梅森说:“我在找一点好运。”

“什么意思?”

“我在找一个某张相片中有,而另一张中没有的东西。”

“你是指人影吗?一个人……”

“不,”梅森说。“是指家具的明显差异。例如这只烟灰缸,在艾维瑟拍的照片中,里面有六个烟蒂,但在这张发现尸体后的照片中,就只有两个烟蒂。”

“这有什么不妥?”德瑞克问。

梅森摇摇头说:“杀人凶手不会去整理现场和倒烟灰缸。如果他有特别的原因要这么做,他也不会逗留该地多抽两根烟。”

德瑞克皱着眉问:“你到底看出什么端倪?”

梅森说:“我还不能确定,但是我正在用消去法,寻找一些东西来支持我的看法,如果我能……嗨,这是什么?”

他将放大镜固定在相片的某一部分。

窗外,刚升起的阳光照耀着建筑物的屋顶,相形之下,德瑞克办公室的电灯显出人造的虚假。从窗户倾泻进来的晨光照着梅森那泛油而疲倦的脸孔,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由下颚部分长出的胡须显得格外明显。

“什么东西?”德瑞克问。

梅森把照片递给他,指出一个部分说:“看一下,保罗。”

德瑞克边用放大镜看边说:“我看来没什么嘛,好像是盒子里有个圆形的东西,我想那是罕见的硬币。你知道,温渥斯是个收藏家。”

梅森说:“我们假设它是一枚硬币好了,它是什么还不及它到哪里去来得重要,你会注意到,在另外一张照片里并没有它。还有,它是放在架子上,而且盒盖上还有另一样东西。”

“那看起来像是一粒子弹。”德瑞克仔细检视着说。

“看起来像,”梅森说。“但我不认为它是子弹。记住,这张相片是用闪光灯拍的,光线很强,而且是从一张很小的底片放大而来。即使如此,它看来也不像左轮的子弹,从它的长度判断,它可能本来是来福枪的子弹。”

“为什么不是呢?”德瑞克问。

“现在的来福枪,”梅森说。“都使用有瓶颈的子弹,但这个是平的,像左轮的弹壳。”

“左轮的子弹不可能这么长吗?”德瑞克问。

梅森说:“我猜有可能,但是……比较像一枚大硬币。希望我们能知道得更详细些。”

“你只能得到片鳞半爪的线索,”德瑞克说。“不足以判别它是什么硬币。”

梅森眯起眼睛说:“这个硬币一定有含意。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温渥斯不是在一般人认为发生枪击的时间被杀的。他有机会穿衣,倒空烟灰缸,弄松缆绳,启动引擎,并且出海。”

德瑞克摇头说:“是别人替他做这些事的。你不能想像一个人单独在大海上会被谋杀,而且没有打斗痕迹。他绝对不会让别人登上他的船,而且……”

“不是陌生人,”梅森说。“若是朋友,就不一样了。”

德瑞克说:“就算你是对的,我也看不出硬币和这件事有什么特别的关联。”

梅森说:“我希望把潘文号从头到尾搜一遍,看能否找到那枚硬币。”

“警方已经用细齿梳检查过指纹及其他东西了,”德瑞克说。“警方的凶杀组保存了所有发现的东西,我可以查出那枚硬币是否也在其中。”

“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梅森说。“因为那个保存它的盒盖上有绞链,表示它是很珍贵的硬币。你可以由它的设计上猜想到,它上面有十字交叉的线条。”

德瑞克说:“可能是某种纹章。”

“它也许能给我们一条线索,”梅森沉思地说。“如果我们能……”

有人敲门,德瑞克说:“进来。”

他手下的一位侦探打开门问:“要不要看报纸?有很多关于梅森先生的事。”

正在凝视照片的梅森坐直了身体。“我的眼睛可以换点新鲜的。”他说。“他们说我怎样?”

“几乎是所有的事,”侦探微笑着说。“你似乎除了谋杀之外,什么罪名都有,包括贿赂一位证人,使之离境。”

“贿赂证人?”梅森问。

“是的,一个叫海茹·藤丝的女子。这是警方的说法,说有一个希望她离开的人,给她五百圆到国外旅行。当警方传讯她时,她承认了。”

“有提到我的名字吗?”梅森问。

“没有明说。”侦探答道。

梅森把报纸摊在桌上,读出标题:“警方宣称,律师犯罪当场被逮——著名的律师布置证物被逮到。”

梅森转身对德瑞克笑一笑,说:“保罗,看样子我们变成新闻人物了。”

德瑞克的食指指着报导中的某一段。“看这里,”他说。“大陪审团的传票已经发出,将于今日送达。警方坚持说,大陪审团应该彻底调查某位律师的活动,这位律师不遵循传统,以戏剧性的原创作法闻名。传闻指出,一家协助该律师调查此案的侦探社,也被列为全面调查的对象。如果犯罪起诉未成立,警方暗示,他们至少会采取步骤,使该侦探社的执照到期后无法更新。”

梅森再度对德瑞克笑一笑,说:“吃点早餐如何?”

德瑞克说:“五分钟前,那是棒透了。但现在,我可食不知味。佩利,希望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梅森说:“我认为,我们对案情已知道不少,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思考。我要去洗个土耳其浴,刮个胡子,吃点早餐,我们在预审时碰面。”

“在那里会有什么状况?”德瑞克问。

梅森说:“有一点,治安法官艾弥尔·史肯隆是很公正的,他不喜欢报纸替他审案。关于这些指控,他会给我充分的机会来盘问证人。”

“他对地方检察官会如何?”德瑞克问。

“会给他相同的机会。”梅森说。

德瑞克的手指揉着头发,很凄惨似地说:“我是证人,被你们双方拷问。”


史肯隆是一位作风独特的治安法官,能欣赏新奇的事物,有敏锐的幽默感,愿意不惜代价贯彻正义。他的人生哲学使他对生者有宽大的同情,对死者有理性的距离。他以良心任事,觉得自己既代表死者又代表生者。

史肯隆早年是出色的职棒球员,二十出头时因为受伤而提前结束棒球生涯。他退休后来到加州,首度竞选就当选为治安法官。加州政府把大城的市府法官改制为治安法官时,他已经是办公室里的元老。虽然他从前没有法律背景,也没有高中以上学历,但新的法律允许他一再连选连任治安法官,这令历任地方检察官和许多担任辩方律师而费尽唇舌的法学院毕业生都惊愕不已。

现在,史肯隆观察着正在和梅森低语的菲尔,觉得她一点也不像检察官宣称的冷面杀手。他对梅森的了解来自各种私人接触,以及多次戏剧性的预审——梅森以优异的逻辑推理、机智和非传统的方法先驰得点,每次都从原本无望的情势中反转成为惊人的胜利者。

史肯隆打定主意,就算预审要进行整个晚上,他也要让各方都有公平待遇,但在表面上,他不动声色。


菲尔小声向梅森承认:“我老实告诉你,我一直都在说谎。当你找不到哈洛的枪时,我认为是他折回去把枪拿走,又把潘文号开出海弄沉,再利用船上的小艇划回来。于是我折回去,开马利的游艇去接他。”

“找到他了吗?”梅森问。

“没有,”她说。“但我没有找很久,因为我认为海岸巡逻队已经知道凶杀案,而开始在找我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一架海岸巡逻队的飞机飞过我的上空,绕了三、四圈才飞走。”

“你怎么知道它是海岸巡逻队的飞机?”

她考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猜想它是。什么飞机会对游艇表现出这么不寻常的兴趣呢?那个叫藤丝的女人看见我驾船回来,而且马利又叫指纹专家在舵轮和节流阀上采我的指纹,看来我是逃不掉了。”

身材高大、棕色皮肤的安德斯,不太自在似地走向菲尔,简单地说:“对不起,媚依。”

菲尔以苦恼的眼神看着他。

“检方驳回了对我的控诉,”安德斯继续说。“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他们要全力对付我。”菲尔说。

“那是因为在水管里找到的枪,”安德斯说。“他们本来认为是梅森放的,但是查验了号码后,知道是我买的,并且还发现其他的证据。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们撤销了告诉。”

菲尔说:“很好,恭喜你,你省了一次不愉快的经验。多亏了你家那位非常能干、非常有道德的律师给你的建议。”

“媚依,请别说这种话。”

菲尔把脸转开。

安德斯似乎意识到旁人的目光,还有记者们正在暗中猎取镜头,他把嘴贴近菲尔和梅森的耳朵,说:“别这样,媚依。听着,我替你做了一件事,那是我自己的主意,没有和别人商量。我今天早上和藤丝联络过了,她不会出庭,她正在前往墨西哥的飞机上,要去找一位有游艇的朋友。他们会马上动身去航海——套一句他们自己的话——目的地未定。”

菲尔一脸不敢相信地说:“真的吗?”

梅森的眼神冷漠,带着敌意审视安德斯说:“我想你明白,他们会认为是我做的。”

“不会的,到摊牌时,我会承认。”


史肯隆说:“我已经在现场勘验过尸体,法警指出了子弹的路径和死亡的原因,死因是头部受枪击。这些情况已经很清楚,我们不必浪费法医的时间,又叫他出庭应讯。”

史肯隆清了清喉咙,从梅森望到奥斯卡·欧巴梅尔——一位副检察官,再看看检方代表卡尔·蓝士佛。他说:“诉讼程序将会很短,而且非正式。我们要的是真相,我不要拖延,或者有任何人对任何一位证人采取技术性抗议。我不要空想的法律辩论,必要时,为了加速审判进行并帮助我们找出真相,我会自己问问题。我不准律师为了邀功而随意盘问证人,但如果双方代表基于澄清事件、解释或指出证人疏忽的事实而提出问题,那就可以被允许。”

卡尔·蓝士佛似乎想要抗议史肯隆那不正统的程序,但是了解史肯隆脾气的欧巴梅尔却把他拉回座位。

史肯隆的书记走向蓝士佛,递给他一张便条。艾维瑟趁这个空档走向梅森。“我想,你认为自己非常聪明。”他不怀好意地说。

“有事吗?”梅森问。

“我今天早上就发现了你来我家的真正目的。”艾维瑟说。“你认为我会闭着嘴,会为了不让人知道这件事而听凭你勒索摆布。我告诉你,我已经立刻报警,同时通知检察官办公室。他们告诉我,说你拿走底片是犯了夜间窃盗罪。我们唯一缺乏的是确切的证据。只要出示那张底片,梅森先生,你就得去坐牢。这就是我的立场。”他说完就转身走开。

梅森对菲尔说:“你总是说安德斯太保守,没有别人的建议就什么也不会做。但现在他似乎已经长大了。我给你们一点时间自行解决吧。”

梅森站起来,穿过瞪视着他的观众,走过去和德瑞克及戴拉小声交谈。“打电话给办公室了吗?保罗。”

“是的,几分钟以前。”德瑞克说。“我得到最新的报告,但没什么帮助。我们打听不到藤丝的底细。只知道她是个爱玩的女人,喜欢户外运动。”

梅森说:“这些她都告诉我了。她现在在哪里?”

“她已被传讯,”德瑞克说。“应该在这里。老天,佩利,你没有鼓动她开溜吧?”

梅森说:“没有,我个人希望她在场。”

“情况看来如何?……”德瑞克焦急似地低语道。

梅森神情冷淡地眨眨眼。“看起来很糟,”他说。“艾维瑟突然勇气大增,去报警说底片被窃,显然也坦承拍照的事。菲尔的处境更加不利,现在警方会宣称,她自己有一把枪,她回到游艇俱乐部,开了马利的船,追上潘文号,杀死温渥斯,然后把船开回来,再开车到安德斯丢枪的地方,把枪丢掉,枪在水退之后就被发现了。”

“这项指控强而有力吗?”德瑞克问。

“的确非常强而有力,”梅森冷淡地说。“我没料到艾维瑟竟能克服对舆论的恐惧。很显然,他是冲着我来的。他向检方报告底片失窃及拍照的事,使检方对案情有全新的看法。把安德斯排除在外,专心对付菲尔……还有我。”

“勇往直前吧,老板,”戴拉说。“痛击他们。”

梅森微笑着说:“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能耐,不过,我袖子里有一张王牌。如果我能选对时间和方法,也许可以成功施展我的计谋。如果办不成,我就有麻烦了。”

“王牌是什么?”德瑞克问。

“只是一种预感,”梅森说。“我将把一位证人放在证人席上,而事先不知道他会说什么。如果他说对了,他所造成的明显惊奇可以让治安法官印象深刻。否则的话,看起来也只像是提出无关紧要的事在转移他人的注意力而已。”

德瑞克说:“你去取底片实在太冒险了,为什么你要犯法去替客户讨公道呢?”

梅森苦笑着说:“我怎么知道?我猜我天生如此,一旦动手去解谜团,似乎就无法煞车,我每次伸脚,都会踩到油门。”

“一点也不错。”德瑞克说。

戴拉平静地说:“事实上,底片是我带出去的,他们不能把你怎样。”

梅森微笑着说:“你是听我指示行事的。你要置身事外。”

“我才不!”戴拉反驳。“我要负部分责任。”


史肯隆读完了便条,向秘书低声指示,然后说:“我们现在开始进行对媚依·菲尔公诉案的预审。”

奥斯卡·欧巴梅尔站起来说:“我们明白庭上的意愿,预审要非正式而且快速。然而过去几个小时,或说过去几分钟内,检方已掌握了使案情整个改观的证据。

“我们现在要证明,这桩谋杀案发生的情况和原先的推测不同。事实上,我们可以称它为‘延期的谋杀案’。哈洛·安德斯和媚依·菲尔相信——或者宣称相信的那个枪击事件,只不过是闪光灯的一闪而已。

“当然,我们了解法官是希望尽快进行,所以我们现在就传第一位证人——辛尼·艾维瑟。由于他的证词至为重要,可以说是非常惊人,所以全盘改变了我们传唤证人的顺序。”

史肯隆皱着眉想了一下,·又偷瞥梅森一眼,没看到反对的迹象,就说:“好,为了尽快让本案水落石出,准你传唤辛尼·艾维瑟。”

艾维瑟走上前并且宣誓。

史肯隆问:“你知道这件谋杀案吗?”

“我知道的只有一些,”艾维瑟说。“在事情还没有发生前。”

“你到底知道什么?”法官问。

艾维瑟说:“我要坦白承认,我和杰妮塔·温渥斯相恋已久。在她仍是温渥斯的太太,并且还与温渥斯同居时,我就遇见她并且爱上她。强烈的感情使我行事轻率。”

艾维瑟停下来,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很显然,他只记得这些证词,而且发现背诵比预期中困难。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温渥斯和魔鬼一样聪明,他发现了我们的恋情。我相信他疯狂地嫉妒我,他希望杰妮塔——温渥斯太太——重回他身边。杰妮塔遇见我不久,就离开他了。他威胁说,除非杰妮塔回心转意,否则要告我离间感情。他不让杰妮塔离婚,他的行为完全是自私而不体谅别人的大男人作风。”

“别管这些,”史肯隆打断他的话。“你知道些什么?”

艾维瑟说:“我厌恶这种不公平,因为我知道温渥斯曾在游艇上和众多女人嬉戏。我决心找到证据让温渥斯处于防守的位置——迫使他讲理,让他太太离婚,而且不要把我的名字卷进去。”

“你做了什么?”史肯隆问。

“十二日晚上,”艾维瑟答道。“我在游艇俱乐部守候,注意他的船。我知道菲尔小姐是他船上的常客。当晚很闷热,温渥斯把船舱的天窗打开。我偷偷靠近游艇,倾听动静。时机成熟时,我登上游艇,由天窗向下看。我看见温渥斯的姿势不雅,他的脸背对照相机。我把手指放在快门上,轻声叫他的名字。第一次他没听见,我又叫了一次,他警觉地抬头仰视。就在那一刻,我按下快门,闪光灯同时打开,我拍了一张清晰的快照。”

“然后呢?”

蓝士佛在欧巴梅尔耳边低语:“这种法律程序真令人难以相信。你要让史肯隆进行这种预审吗?你不抗议他自行盘问证人吗?”

“抗议也没用,”欧巴梅尔低语回去。“史肯隆一向用这种方式进行,说也奇怪,结果却都很好的。”

“我转身跑离游艇,”艾维瑟继续说。“开车回家,冲洗相片。那是一张完美的相片。我知道温渥斯太太在圣地牙哥,于是我迫不及待地跳上飞机,飞去那里,把情况说给她听,并且接她回我家。我们回到家时,底片已经干了。我把它放进放大机,印出一张照片,我非常高兴。之后,我送温渥斯太太回到圣地牙哥。

“后来,底片在我家失窃了。失窃当时,代表菲尔小姐的律师佩利·梅森正在我的住宅内徘徊。我要求梅森出示底片,当他出示时,我要控告他偷窃。”

史肯隆深思地紧抿着嘴,他一直避免望向梅森。过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有这类事情,那也与本案完全无关。在我看来,你的证词显示出谋杀并不在我们本来假设的时间发生,只有这件事与目前的调查有关。”

欧巴梅尔说:“我能问问题吗?”

“可以。”

“当你第一次飞往圣地牙哥时,”欧巴梅尔问。“你是否直线飞行,途经海洋上空?”

“是的,”艾维瑟回答。“我的飞机是水陆两用的。当晚很平静,风雨还没开始。夜间飞行的安全考虑使我保持在海面上飞行。”

“当你飞临港口外时,有没有正巧看见任何游艇?”

“有。”

“是什么游艇?”

“是快艇艾蒂娜号,属于法兰克·马利。”

“谁是法兰克·马利?”

“温渥斯的合伙人。”

“你认识他吗?”

“我听说过他,并且认识他。我熟悉他的船。”

“你当时正在低飞吗?”

“是的。”

“你有做任何事吗?”

“我在游艇上空盘旋数圈,因为我认为它那时出海不太寻常。”

“你有任何照明设备可以……”

“有的,机翼上有一对探照灯。我把灯对着游艇照。”

“你看到什么?”

“我确定它是艾蒂娜号。我看见有人在掌舵,是个女人,她穿的衣服颜色和当晚稍早媚依·菲尔登上潘文号时相同。”

欧巴梅尔微笑鞠躬。“盘问完毕。”他说。

梅森扬起眉毛望着法官,史肯隆点点头。

“你在飞往圣地牙哥途中,是否曾飞越其他游艇?”梅森不经意似地问。

欧巴梅尔说:“这问题与本案无关,是意图困惑证人……”

“如果梅森先生不问,我也会问同样的问题,”法官打断欧巴梅尔。“我说过不希望有任何纯技术性抗议。让我们聆听这个问题的答案。”

证人席上的艾维瑟好像局促不安。他求助似地望了欧巴梅尔一眼。

“回答问题。”史肯隆说。他的声音透着权威感,像一个球员告诉裁判,说他漏判最后一球。

艾维瑟说:“飞往圣地牙哥的路途,自然和乘船航行到艾森那达的路途差不多。”

“不用解释,”史肯隆说。“解释可以留在后面,问题是,你是否飞越其他游艇?”

“是的。”

史肯隆问:“你认得其中任何游艇吗?”

“我认识一艘。”

“是潘文号吗?”史肯隆严厉地问。

艾维瑟直视前方。“是的。”他说,他的声音紧张。

“你有在它上空盘旋吗?”

“只有一次。”

“你看到什么?”

“看见它的天窗开着。”

“有任何人掌舵吗?”史肯隆问。

“我不认为证人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欧巴梅尔抗议说。“这个问题有点……”

“一点也不,”史肯隆说。“一个证人若能作证看见某艘游艇和掌舵人的衣服颜色,那他当然也可以看见另外一艘游艇有没有人掌舵。回答这个问题,艾维瑟先生。”

艾维瑟说:“无人掌舵。”

“你只在它上面绕了一圈吗?”

“是的。”

“你确定无人掌舵吗?”

“是的。”

“当时游艇在哪里?”

“大约离岸一哩,距防波堤十哩。”

“距离法兰克·马利的船多远?”梅森问。

“我判断大约三哩。”

梅森以谈天的语调说:“你知道温渥斯脾气坏,是吗?艾维瑟先生。”

“我知道。”

“你知道如果他逮到你在潘文号上,可能会动粗吗?”

“是的。”

“你是否知道他强壮有力?”

“是。”

“我想,”梅森说。“这是你配带武器的原因。”

“我带着武器,但我并不计划……”当他了解梅森问题中的含意时,突然停顿下来。

“你不认为你上飞机前有理由拿掉武器吗?”

“老实说,我根本忘了这回事。”

“所以当你在温渥斯的游艇上空盘旋时,你带着武器,对吗?”

“我不喜欢你问话的方式。”

“别管你喜不喜欢,”史肯隆说。“回答问题。”

“是,我带着。”艾维瑟很快地说。

“什么式样的左轮?”

“一把点三八的柯尔特。”

梅森和蔼地微笑着说:“盘问完毕。”

史肯隆蹙着眉。“我不确定是不是要让盘问就此打住,”他说。“也许暂时停在这里,你留在法庭内,艾维瑟先生。”

“再一个问题,”梅森问。“你说你洗了一张放大照片,是吗?”

“是的。”

“在哪里?”

“我交给副检察官了。”

“欧巴梅尔先生吗?”

“不,是蓝士佛先生。”

梅森微笑。“你介意出示那张照片吗?蓝士佛先生。”

蓝士佛说:“我当然介意。那是检方机密档案的一部分,我拒绝此类要求。如果你需要用照片佐证,你可以自己出示,正好证明你拥有那张底片。”

史肯隆以温和有礼的声音说:“如果没有任何问题,艾维瑟先生可以离开证人席了,但仍须留在法庭内。”

艾维瑟先生离开证人席。

蓝士佛与同事交换胜利的一瞥。

欧巴梅尔说:“现在我们传海茹·藤丝为我们的第二位证人。”

“谢谢你,”史肯隆说。“但谁该是下一位证人,我自有主张。蓝士佛先生,你愿意上前宣誓吗?”

“我?”蓝士佛叫道。“我极力反对,因为……”

史肯隆和蔼地点点头,打断蓝士佛的话说:“请上证人席,蓝士佛先生。”

欧巴梅尔用不似耳语的音量耳语道:“如果你不想落个蔑视法庭的罪名,那最好上去,这家伙是当真的。”

蓝士佛慢慢走上前,举手宣誓。

史肯隆问:“你是不是握有上一位证人用闪光灯拍摄的照片?”

“我抗议,”欧巴梅尔说。“这是部分的……”

“我不要任何抗议,”史肯隆说。“我要照片,如果你有的话。”

经过一阵紧张而戏剧性的短暂沉默后,蓝士佛说:“在极不愿意和抗议的情况下,我出示治安法官要求的照片。”说到治安法官时,蓝士佛的声音流露出纡尊降贵的味道。

他打开手提包,拿出光面的放大照片,交给法官,同时狠狠地瞪了梅森一眼。

史肯隆不经意似地说:“你似乎有许多照片,它们的内容是什么?是潘文号的内部吗?”

“是的。”

“让我们看看。”史肯隆说。

蓝士佛拿出一系列照片,解释说它们代表尸体被发现时的姿势、船被带回时船舱的情况、游艇的外观、游艇在俱乐部的停泊处和一张俱乐部的简图,显示了船停泊的浮船坞。史肯隆在所有照片上以数字标出顺序,并宣布它们为展示品。“好了,蓝士佛先生,”史肯隆说。“谢谢你。”

蓝士佛僵硬地走回座位。

史肯隆说:“让我们听听海茹·藤丝的证言,请走上前来宣誓。”

大家引颈盼望,但是并没有出现证人走上证人席的脚步声。

史肯隆皱着眉说:“她没有被传讯吗?”

蓝士佛尖酸地说:“她被传讯了,但她宣称至少有一人企图要她离境。当她被传讯时,我们相信她不会服从法院的管辖权。”

“我不关心这一点,”史肯隆说。“我们只有一个讨论主题,就是温渥斯的死亡和可能涉嫌的媚依·菲尔。问题是,这名证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蓝士佛说。

史肯隆的眼睛转向梅森,突然变得很严厉。“梅森先生,”他说。“现在我想要请你上证人席。”

梅森服从地走到证人席,他明白任何抗议都会被驳回。

“你认识这位证人——海茹·藤丝吗?”史肯隆问。

“我认识。”

“你和她讨论过这个案件吗?”

“是的。”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

“你是否知道她为何恰好离开?”

“不知道,就我的了解范围而言。”

“你是否必须直接或间接为她的离去负责?”

“不。”

“问完了。”法官说。

蓝士佛很急切似地说:“我希望问证人一、两个问题。”

史肯隆犹豫了一下,说:“我并没有给他机会问你问题。”

“这不一样。”蓝士佛说。

“我先听听问题再决定准不准。”史肯隆说。

“当你和藤丝小姐谈话时,她是否提及她想出国但有财务顾虑,而你是否和她讨论过需要的金额?”

“你可以说,”梅森平静地说。“她向我提议,但我拒绝。”

“哦,”蓝士佛的声音充满讥讽。“你去她的公寓,她告诉你,她的证词对你的客户不利,并且提议要出国,而你的是非观念使你不考虑她的提议。这是你要表达的吗?”

史肯隆说:“你无须作答,梅森先生。蓝士佛先生,我不要再听到讽刺。我们在这里是为了决定是否有足够的证据在上级法院维持温渥斯命案的控诉。你可以在其他地方发牢骚,但不可以在我的法庭上。”

梅森说:“请求庭上原谅,我想回答这个问题。”

“请便。”法官说。

梅森交叠双腿,微笑着俯看蓝士佛说:“你的问题有一个错误的假设,蓝士佛先生。海茹·藤丝的证词不仅不会伤害我的客户,反而非常有利。我很遗憾她没来。”

“很好,”蓝士佛很得意似地说。“既然你自行提起她的证词,我就要问你一个问题。我想庭上会允许,因为其他的每件事他都允许了。藤丝是否说过她到游艇俱乐部拜访温渥斯?还有,温渥斯告诉她,当晚将去艾森那达,并请她同去。她回家去拿衣服和买食物,回到俱乐部时,游艇却不见了。她等了一些时候,这段时间中,她看到法兰克·马利的船开进来。她留心驾船的人,只看到媚依·菲尔一个人从船中出来。”

梅森沉着地说:“她大致上是这样说的。”

“你是否认为这话对你的客户有利?”蓝士佛问。

梅森严肃地点头说:“我的确这么认为。”

一片诧异的沉默。检方人员在低声交谈。

史肯隆说:“我想没有其他问题了,梅森先生,我只允许这些盘问,你可以离开证人席了。”

梅森回到座位。

蓝士佛站起来,请求说:“庭上可否准许我再问梅森先生一个问题?”

“我不同意,”史肯隆说。“你似乎已经了解情况了,还要问什么?”

“我想问梅森先生,他为何宣称该项证词对他的客户有利?”

史肯隆摇头说:“这会引起很多言词辩论。”

梅森在自己的座位上说:“我想,如果庭上允许我回答,也许可以立刻澄清许多误解。”

“请回答。”史肯隆说。“坦白说,我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感兴趣,虽然我认为这个问题不恰当,而且对于一位正直坦诚的证人不公平。请回答,梅森先生。”

梅森走向史肯隆法官席的桌子上面散放着的照片。梅森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有必要详细说明某些事实的相互关联状况。”

“请说明,”史肯隆邀请说。“这是我们在此的目的。尽可能说得简洁有条理,而且只说事实,不要做狂热的辩论。”

“我不做狂热辩论。”梅森笑着说。

“开始回答。”史肯隆说。

梅森说:“我想,博学的检方为本案下的注脚是本案最好的描述。庭上还记得他用的是‘延期的谋杀案’吧?

“很显然,潘·温渥斯是在一段距离之外被射杀的,因为他的身上和衣服上都没有火药痕迹。子弹来自上方,如同庭上由法医处得知的。因此可以合理假设他是被某位在上方的人,经由船舱天窗射杀。其间的距离近则六到八尺,远则可以到任何人能瞄准和射击的距离。我知道艾维瑟先生是手枪射击的专家,而且有武器专家的美名,我说得没错吧?艾维瑟先生。”

艾维瑟稍微迟疑后,轻轻点个头。

“庭上,如果我们需要证言,我建议让证人艾维瑟先生回到证人席。”蓝士佛说。

“你让我来操这个心,好吗?”史肯隆平淡地说。

梅森继续说:“从你对本案的了解和你对武器的经验,你会支持我刚才的说明吧?”

艾维瑟没有回答。梅森和悦地继续说:“这不重要。我指出这一点,只是要让各位对射击者和被杀者的位置心中有数。

“现在我们来检查各种可能。先考虑安德斯,他不可能犯下此案。因为证据显示在艾维瑟看见他们的时候,温渥斯的游艇距马利的游艇只有数哩远。温渥斯的船较慢,但它在全速前进,看来在菲尔和安德斯离去不久后,温渥斯就开航了,也许在半小时内。安德斯说他扔掉枪,菲尔已证实这一点。谋杀的枪找到了,但不是安德斯的那一把。此外,安德斯几乎是直接返回北梅沙的,我相信警方已经追查过他的行动,确信他结束与我的谈话后并未回到游艇俱乐部。

“接着,我和菲尔小姐开车去游艇俱乐部,发现潘文号不见了。我们回来,在经过安德斯丢枪地点以前,菲尔小姐一直和我在一起。然后她折回去开马利的船。”

“你承认这件事吗?”蓝士佛不相信似地问。

“我当然承认,”梅森说。“现在换从她的角度来看。假设她出海并追上温渥斯的船,这是有可能的。她不可能在不让温渥斯察觉的情况下将艾蒂娜号驶近潘文号,因为这样做难免会有碰撞产生。此外,她不可能让她的船与潘文号并排高速行驶,然后自己离开船舵,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跳上温渥斯的船。她需要温渥斯减速,或者有某人帮忙,或者两者都要。

“然而,假设温渥斯减速了,媚依·菲尔也登上潘文号。那么,温渥斯一定帮了她的忙,他们一起进到船舱。因为温渥斯的船有自动驾驶设备,所以他可以不掌舵。如此一来,就不太可能发生他在船舱而菲尔小姐站在甲板上经由天窗射杀他之事。

“再谈艾维瑟的情形。他是个飞行员,低飞在游艇上空。他有武器,又是射击专家。在我继续说下去之前,我要请你们注意照片中一个意义重大的东西。先看艾维瑟拍的照片,请庭上注意这个小架子。你会看到一个盒子里有一个圆形物体,旁边有一个圆柱形的东西。”

蓝士佛站起来,快步走到法官席,检视梅森指出的部分,说:“这是稀有的硬币,温渥斯是著名的稀有硬币收藏家。”

“很可能,”梅森说。“用一把放大镜,你就可以看到硬币上有某些标志,那是两条平行线,它们之间还有交叉的对角线。”

法官用放大镜细看。“为什么说这很重要?”他问。

“请稍候,庭上,”梅森说。“再看潘文号回港后,警方从天窗拍摄船舱的照片,架子还在,但是东西不见了。”

史肯隆点点头。

梅森说:“现在我们来讨论这种情况。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当艾维瑟拍照时,他们是在潘文号上。拍完照片后,艾维瑟离去,温渥斯回后舱,菲尔小姐跑到甲板上和安德斯一起离开。没有证据显示他们三人曾经又回到那条船上。

“这两件东西原本清楚地出现在一张照片上,但却在以后的照片中消失了。为什么?它们到哪里去了?是谁拿走了?”

史肯隆说:“你有什么看法吗?梅森先生。”

“我有,”梅森说。“我想传一位证人。”

“我认为庭上已经停止进行作证了。”欧巴梅尔六神无主似地说。

“如果我们要弄清楚案情,这有什么困难?”史肯隆说。“请便,梅森,你可以传任何你想传的人。”

“罗伯·葛瑞亭先生。”梅森宣布。

一个高瘦的男人走上前来,他的嘴唇很薄,双眼深陷,颧骨高耸,手脚很长,神态安静,大约五十多岁。他说:“我不愿让别人失望,但是我对本案一无所知,也不认识任何一位相关的人物。”

梅森说:“这没有关系,请上证人席,我们自会明白你知道什么。”

葛瑞亭坐上证人的位置。

梅森说:“我相信你收到的传票有要求你带一些纪录来。”

“是的。”

“为了让庭上有个概略了解,”梅森说。“请先说明你的身分和职业。”

葛瑞亭说:“我是都会业余运动协会的秘书兼出纳。这是一个业余运动员的社团,由一家服务各都会的客运公司赞助,目的是促进民间交流和……”

“交通吗?”梅森微笑着插嘴。

“和交通,”葛瑞亭说。“它的构想是,在都会间交通系统容易到达之处举办跨都会的比赛,颁奖给优胜者,客运公司既可鼓励体育竞赛,又可收宣传广告的好处。”

“现在谈十二日,”梅森说。“你们赞助了某些体育活动,是吗?”

“是的,十二日当天,网球公开赛进行决赛。”

“那一天,”梅森说。“你的纪录是否有记载谁得到女子组的第二名?”

“第二名?”葛瑞亭反问。

梅森点头。

“等一下,”葛瑞亭说着,从口袋拿出真皮笔记本,里面装满打字的纸张。他翻开笔记本,看下去,然后说:“我们的纪录显示,第二名的得主是海茹·藤丝小姐,居住在巴肯公寓。”

“不错,”梅森说。“现在我想看看过去其他体育活动的纪录。你可有获胜者的字母索引?”

“有的。”

“带来了吗?”

“在手提包里。”

“请拿出来。”

葛瑞亭走回前排的座位,拿起手提包,回到证人席,从里面拿出一本活页记事本。

“请查看藤丝的名字,”梅森说。“看还有什么纪录。”

葛瑞亭翻阅记事本,突然说:“等一下,现在我记起这个名字了。她得过许多冠军,是一位全能运动员。”

梅森说:“请查看纪录中可有与游泳相关的?”

“过去两年,”葛瑞亭说。“她每年都赢得女子长距离游泳冠军。去年她还得到女子四百公尺自由式冠军。在……”

“这就够了,”梅森说。“这已经足以证明我的想法。现在,我要请你看照片,请你注意架子上,有一个盒子里装着类似硬币物品。”梅森把照片递给他,并指出位置。梅森说:“请用放大镜看,你能说出那是什么吗?”

葛瑞亭把放大镜放在梅森指出的地方,缓缓地说:“那是我们颁给女子网球赛第二名的奖章,上面交错的线条代表球网。”

梅森和悦地对法官微笑,说:“庭上,我想,当检方把以上的事情凑在一起时,谁杀了温渥斯即可分晓,凶手不是媚依·菲尔。”


梅森、戴拉、菲尔和德瑞克坐在梅森的办公室里。事情的迅速演变似乎让菲尔很迷惑。“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得出来,”她说。“我原以为我一定会被定罪。”

梅森说:“你的确很危险。当我和藤丝谈话时,我很快就感觉到她想出国的急切心理。起初,我认为她的急切是由于警方在她公寓装了隐藏式麦克风,想诱我上当,我没有踏进陷阱,而她极力想使我掉进去。

“后来发生的事让我改变原先的看法。如果她的急切不是诱捕我的陷阱,那么原因是什么?这个问题开启了一个有趣的想像空间。我知道她是一个全能运动员,我看得出来,而且她也说她曾得到网球赛的第二名。我还感觉到她非常喜欢温渥斯,而且我相信,虽然我不能证明,但他们之间绝对不是纯友谊的关系。

“我认为,杀温渥斯的人要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潘文号上,凶手杀了他后再游泳上岸。

“我知道马利的不在场证明不够强固,但是他看来不太可能游泳回来,近乎裸体地上岸,再返回医院,又能丝毫不露痕迹。温渥斯太太有嫌疑,但显然她人在圣地牙哥。除非艾维瑟由空中射杀他,不然他也不可能。你驾马利的船出海又开回来,理由我已在法庭上说过,你也不可能杀他。

“当我知道你认为的枪击火光其实只是闪光灯时,我就明白谋杀时间是往后延了。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再重建当时的情况就比较简单了。藤丝得到网球赛亚军,到温渥斯游艇上接受祝贺。基于我们对温渥斯的了解,我们可以确定,在接受他的祝贺之后,藤丝需要使用口红。当她补完妆后,随手把奖章及口红放在船舱的架子上。

“温渥斯告诉她,当晚他要去艾森那达,问她是否一道前去。她很乐意,表示要回家拿衣服和买食物,然后她下船,开车回家,途中停下来买食物。

“在她离去的这段时间,你登上潘文号,并且和温渥斯扭打。艾维瑟也上船,拍下温渥斯的丑态后离开。安德斯上船救你,然后你们两人也走了。

“也许不久藤丝就带着食物回来了,她和温渥斯出发去艾森那达。

“毫无疑问,温渥斯气恼极了,他知道自己被拍了照。他当时的本能反应是遮着脸回到后舱,他可以猜想到,那张照片会使他第二天和妻子谈判离婚时居于劣势。他大概把这些都告诉藤丝了。

“不管温渥斯有没有说过他重获自由后要娶藤丝,但我想藤丝认为他有此意,而温渥斯却明白告诉她这是个荒诞的假设。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因气愤而起了杀机。可能在温渥斯坐着取笑她时,她就掏出手枪杀了他。

“她认为他已立即毙命。但子弹的力量也可能先令他昏倒一阵子后,又醒来并四处走动。反正她得离开船。我想她带着一般人上船时用的帆布袋,而不是手提包。同时我也认为,她身上永远带着枪,以防她钓上的艇主太粗野。她把衣服脱掉,和网球奖章、口红、枪等一起塞进布袋里。然后打开自动驾驶装置——如果本来没开的话——设定到艾森那达的航线。然后她带着袋子,跳入水中,游泳上岸。

“起初,我想不透她为什么不把作案武器丢进海里,而要携带上岸,后来我设身处地一想,才明白她的困难。因为她必须光着身体在一处陌生的地方上岸,还必须穿着湿衣服,找到愿意让她搭便车的汽车驾驶,送她到她停车的游艇俱乐部附近。为了自卫,她决定带着枪。

“她回到俱乐部,正好看见菲尔驾艾蒂娜号回来,然后她回家。第二天早晨,由新闻知道安德斯弃枪的地点,于是她开车去放置了凶枪。她又去告诉马利,关于她看见菲尔驾艾蒂娜号回来的事。”

“好一个曲折的推想,”德瑞克说。“但是我仍然不明白,你怎能想到一个像藤丝这样正常、均衡的运动员会犯下谋杀案。”

“如果不是发生了某件事,她就可能骗过我了。”

“什么事?”

“尽管许多事是我们推想的,但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杀了温渥斯的人把凶枪丢在安德斯弃枪处,意图嫁祸给他。换言之,是希望安德斯为了自己没犯过的罪去受死,或者被长期监禁。这显示,此人知道在后续的调查中,自己有可能被怀疑,所以蓄意布置对安德斯不利的情况,以阻止自己被怀疑和调查。”

“不错。”德瑞克说。

“他们会对藤丝怎样呢?”菲尔问。

梅森说:“视情况而定。首先,他们得要逮住她,但我看那不太容易。然后,他们要定她的罪,这也颇费周章。艾维瑟拍下的照片,很可能使她无罪开释——如果她辩解说温渥斯也对她做同样攻击的话。”

“但是栽赃凶枪对她很不利。”德瑞克说。

梅森微笑说:“从某方面说固然不错,但是……噢,德瑞克,像她那样身材姣好的女子,顶多会被判个过失杀人而已。”

“艾维瑟那边呢?”

“握手言和了,”梅森说。“他非常怕我指控他谋杀,弄得他进退维谷,后来的演变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而且,因为我的努力,使一位无辜的女子获得释放,所以他开始觉得我并不坏。事实上,戴拉,他已邀请我们下周去他家共进晚餐。”

“我们要去吗?”戴拉问。

“为什么不呢?”梅森问。“现在我们就上车外出吧!”

“去哪里?”戴拉问。

“去旅行,”梅森说。“我们何不开车去北梅沙,欣赏那里的风光?”

“你要冒这个险吗?”菲尔问。

“冒什么险?”

“你可能会遇到哈洛的家庭律师。”

“胡扯,”梅森说。“我没有这种想法。再说,他是对的。”

菲尔说:“今天下午我也要去那里。”

“你也要去吗?”德瑞克很惊奇似地问。

菲尔点头。

梅森说:“哦!怎么回事呀?”

菲尔似乎很不好意思,但神情愉快地说:“女人有改变心意的特权,不是吗?也许我改变了对哈洛的看法。”

梅森说:“他最近似乎独立了不少。”

菲尔害羞似地笑着说:“是啊,他有不少自己的想法。我想,这次谋杀案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我希望你来,并且明晚和我们一起吃晚餐,梅森先生,那是一个特别的场合。”

梅森对菲尔眨眨眼。“庆祝吗?”他问。

菲尔点头说:“我要告诉哈洛,我要嫁给他。”

“很好,”梅森说着,转脸望着戴拉。“如何?戴拉。”

“由我决定吗?”

梅森点头。

“我们去北梅沙,”载拉说。“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们去的话,菲尔小姐。”

“噢,我真的希望。”菲尔急切似地说。

德瑞克站起来,丢了一片口香糖到嘴里,说:“很高兴认识你。”

“你不一起来吗?德瑞克先生。”菲尔问。

“我不去,”德瑞克说。“婚礼的钟声有传染力,但是一名侦探要个太太干什么呢?”

“又错了,”梅森愉快地说。“一位太太要个侦探干什么?”

德瑞克在门口停下来道别。“特别是,当这位侦探受雇于一位律师,他要侦探彻夜不睡,做些可能会犯下重罪的事情时。”他说着,砰地一声把门在背后带上,为自己的评论打下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