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鳄鱼的眼泪 第四节
二十分钟后,韩冷走进姐姐韩清芳开的酒吧……芳香人间。
此时,差不多快打烊了,酒吧里客人稀少,服务生都在收拾桌子。韩冷刚一露头,便看见姐姐在吧台里朝他招手。
“姐,你怎么会用林欢的手机给我挂电话?”。
“哦,原来她叫林欢啊!”韩清芳冲着吧台指了指。顺着姐姐指的方向,韩冷这才注意到趴在吧台上的女人。她衣着性感,头侧靠在吧台上,一只手放在头边,另一只无力的垂在下面,看样子是睡着了。韩冷身前身后打量一番,又特意从侧面靠近女人的脸仔细端量,好容易才分辨出这是花了艳妆的林欢。
“她、她这是怎么了?”韩冷皱着眉问道。
“还能怎么,喝醉了呗!这女孩这阵子天天来,每次都喝得烂醉才走,今天直接喝躺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寻思找个她的朋友来把她带走,没想到在她手机里发现你的号码。不会是你把人家整的这么痛苦吧?你是不是把她当做‘曼曼’的替身了?”
“胡说什么!她是我队里的同事!”
“是警察啊!警察还天天喝酒?是不是没跟姐说实话?她和曼曼长的那么像,你就不动心?”
“我算怕了你,”被姐姐逼得没招,韩冷只好说出实情,“她是我们队长的女朋友,可能最近两个人闹了点矛盾,有些钻牛角尖。”
“真的啊?这么巧?怎么会长的这么像?”韩清芳半信半疑的嘟哝着,“那现在怎么办啊?”
“你甭管了交给我吧!”
“你行吗你?”
“你放心吧,你弟弟还能把人拐跑了不成?”
韩冷说着话将林欢托起,韩清芳从吧台里出来帮他扶着。两个人朝外走,韩清芳扇了一下韩冷的后脑勺,嗔怪道:“伤还没养好着什么急出院啊?弄的妈整天为你担心!”
韩冷气喘吁吁:“不是忙吗!最近实在是忙得昏天黑地的,什么也顾不上……你倒是帮着扶一下啊?”
“唉,对了,报纸上说咱这出了一连环杀手,你是在办这个案子吗?听说这人专门找有钱人下手?”
“是啊,你小心点啊,像你们这些卖假酒的,可都是他的对象。呵呵!”
“臭小子就不能盼我点好!”韩清芳又扇了一下。
“哎、打疼了……”
“活该!”
说着容易,可当韩冷真把林欢弄到车上,看着她瘫软在副驾驶座上,他开始犯愁了……去哪啊?
送回家?没去过也不认识,再说这时候把人送回去,怎么跟人父母交代;回队里?影响也太不好了;去酒店?可林欢这身造型去酒店开房,想想都觉得别扭,再说要是让队里的人知道了,还不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车里待一晚上吧?
他下意识的在车里来回张望,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抓起放在后座的背包,拉开包一顿乱翻。末了,他一副庆幸的表情,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有一把钥匙和一张卡片,“沈妈可真够细心的,把地址都写在卡片上……”这下有地方去了,韩冷赶忙发动起车子,按照卡片上写的地址找去。
可是开出去不远,他又泄气了。常年在外地工作,春海的路已经不熟了,再加上大晚上的又下着小雨,就更难找了。好在运气不错,碰见一辆出租车,他干脆给司机五十块钱,让司机头前带路,他在后面跟着。之后便很顺利的找到了目的地,只是司机临走时看他和林欢的表情有些暧昧,让他心理很不舒服。
头痛、口干、心悸、恶心,这便是宿醉的代价。当然,有些人可能付出的更多,比如:一觉醒来她或者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如果那人是“朱莉姐”和“阿汤哥”倒也认了,可要是“石榴姐”和“阿B哥”咋办?所以,当林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第一反应便是掀开毛毯往自己身上看。好在,除了鞋子,身上的衣服一件没少,她适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支楞起身子下了床,一步三摇晃到门口,眯缝着眼睛向客厅里打探,随即,悬着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她将身子斜靠在门上,注视着客厅里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毫无疑问,林欢看到的人是韩冷。昨天晚上、不、是今天凌晨,韩冷安顿好林欢之后,已感筋疲力尽,窝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此时他抱着膀子,身子缩地紧紧的,看样子有些发冷,林欢便把那条尚存自己体温的毛毯盖到他身上,然后蹲在沙发前,饶有意味的盯着那张沉睡的脸庞。
一会儿功夫,林欢腿有些麻,想站起来活动活动,却见韩冷身子轻轻抖动了几下,表情变得痛苦异常,嘴中还念念有词……怕是做恶梦了吧?林欢将耳朵贴近,想听听韩冷说的是什么,不想韩冷突然睁开眼睛,对着她愣了几秒钟,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喃喃的说道:“曼曼,别走……曼曼,别走……”
“我、我是林欢。”林欢手足无措道。
“哦、你、我、我去给你倒杯水吧。”韩冷清醒过来,推开林欢,飞也似的逃进厨房。
再回来的时候,韩冷表情已恢复自然,他把水杯放到林欢手中,“喝点水吧,以后少喝点酒。”
这回轮得林欢尴尬了,“昨天晚上没吓着你吧?”
“你穿便装挺好看的。”韩冷答非所问。
林欢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低胸短裙,自嘲道:“本想豁出去吊个帅哥放纵一回,没想到把自己先灌醉了,啥也没干成;不过运气也太差了,连个正经的流氓都没遇到。嘻嘻!”
韩冷知道林欢是在用玩笑化解尴尬,便跟着笑笑没言语。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间酒吧?”
“酒吧是我姐开的,她在你手机里发现我的号码。”
“就是站在吧台里那个老板娘吧?噢,我明白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你姐一直盯着我看个没完,而你刚刚抱我的时候喊着‘曼曼’的名字。我想曼曼应该就是王曼吧?这么说王曼是真实存在的对吗?我是不是和她长的很像?”
韩冷不想回答林欢的问题,指着客厅右侧的洗手间,说:“不说那些了,你先洗个澡拾掇拾掇自己,我去买点早点。”
“哎、哎、哎,你这是回避话题啊?再说,我不想吃早餐。”
“不想吃也得吃,喝一晚上酒,早上再不吃东西,胃口会受不了的。要不然,我给你买瓶二锅头醒醒酒?”韩冷走到门边,挤挤眼睛说。
“好啊,来瓶82年的。”林欢举起手中的水杯,作势要朝韩冷扔过去。
韩冷将早餐摆在桌上的时候,林欢也洗漱完毕,他指指对面的椅子说:“过来吃饭,吃完我送你回去换衣服。”
“不吃!除非你把你和王曼的事情交待清楚,要不然我拒绝吃啊。”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拿自己不吃早饭来威胁别人。”韩冷看看时间,“好吧,你先坐下,我说给你听。”
见林欢坐下边喝粥,边瞅着自己,韩冷摇摇头,无奈的说道:“你猜的对,王曼确实和你很像,无论从外貌、职业还是身上的味道。”
“味道?”林欢下意识闻闻自己身上,“没什么气味啊?我可从来不用香水。”
“对!就是那种自然的味道。王曼和你一样,是学法医的,而且立志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法医,所以大学期间便不施脂粉。也正是这种自然真实的味道,让我喜欢上她。”
“闻香识女人,够浪漫!那你们俩后来……”
韩冷低头轻轻搅了搅碗里的粥:“后来,和许多人的恋爱一样,平平淡淡,没什么特别,我喜欢平庸的生活;再后来,就发生了那天在天台上说的事儿,只不过为了获取李守民的信任,我把时间和地点作了改动。”
“这么说,王曼是在大学时出的事儿?”
“嗯,研究生二年级。我当时彻底崩溃了,要不是姐姐一直鼓励我、照顾我,我恐怕完不成学业。”
“你真幸运,有姐姐安慰你,那我呢……”林欢放下勺羹,眼圈泛红。
韩冷没想到说自己的事,却又勾起林欢的伤心事,他皱着眉注视林欢,须臾,发出一声轻叹,道:“我知道对你来说,选择放弃比坚持下去更需要勇气。说实话,我希望你能有那种勇气,一时的放下,不代表永远放弃。眼下,围绕‘他’的事情,太过错综复杂,我相信他也一定身心俱疲。给他一些时间,让他喘息一下,冷静一下,让他有勇气审视自己、正视你们的关系,你们还是有机会在一起的。”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连一个解释都没有?难道仅仅是因为内疚吗?”
韩冷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可那答案对林欢太过直白、太过残酷,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
“告诉我,你告诉我好吗?你不是分析别人心理的吗,帮我分析分析好吗?我求你……”林欢终于绷不住了,又抹起眼泪来。
韩冷又使劲皱了皱眉,“你真的想听吗?”
“对,给我个答案。”
“答应我,你会冷静。”
“好,我冷静。”林欢抽搭着鼻子,用手抹着泪花。
韩冷将餐纸递过去,看着她把眼泪擦干,才说道:“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在别人眼中、当然这里面也包括你,项队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欢想都没想脱口说道:“正直、善良、刚正不阿,虽然脸总是酷酷的,但做事很有人情味,也乐于帮助下属;反正在我眼中他是个品德高尚、顶天立地的男人。”
“品德高尚、顶天立地,这是很多人对他的评价,我相信也是项队一直以来的追求。”韩冷停下来,扫了林欢一眼,“可是你的出现,让它染上了瑕疵。告诉我,背叛妻儿和年轻下属搞婚外恋,甚至在妻子被杀的同时还在云雨享乐,这对一个一心追求道德完美的人意味着什么?”韩冷顿了一下,狠狠心说道,“是耻辱,是一种永远无法抹刷的污点,是对自己信仰的背叛。我相信,先前每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项队隐约都会有这种感觉,而柳纯的死让这种感觉变得清晰起来。所以,从那时起他开始逃避你,因为你就是一面镜子,面对你,他总能看到自己阴暗的一面。”
“哼、哼,”林欢苦笑两声道:“镜子?我竟然是一面镜子?还是一面照妖镜,不、确切点说是一面‘孽镜’。”
“孽镜?是什么?”
“这个你没听过吗?……小时候我在姥姥家长大,姥姥信佛,经常会讲一些小典故宣扬从善:说有一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做尽坏事,死后便被打入阴间地狱。可是直到进了鬼门关在被阎王问案时,他仍然百般强辩、拒不认罪,于是阎王传令鬼差把其拉至孽镜台前。那孽镜台,位于殿前右首之处,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个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经孽镜照耀之下,此人在阳世间犯下的种种罪孽被一一显现,最后只得伏地认罪。正所谓:‘魂登孽镜现原形’!”林欢模仿姥姥的姿态和声音,讲出典故。
“噢,是这样。来吧小孽镜,照照我,看看我有啥罪过?”韩冷不想让林欢又戚戚哀哀的没完,要不然这一早上,还不知道能折腾到啥时候,便赶忙开个玩笑,让她情绪转换回来。
林欢瞪着大眼睛装模作样的在韩冷脸上扫视,“嗯……鉴于你昨晚的表现,就判你个‘英雄救美’罪!”
“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您自己啊?哎……”韩冷笑笑,突生感慨,“如果现实中真有一面孽镜该有多好啊,也许阴暗的东西就会少去很多。”
“你这是唯心主义不实际,要我说啊,多来两个像咱这案子里的连环杀手就行。杀死那些坏东西、伪君子,杀出个未来。”
“你可是警察,这种话不能乱说!”
“切!开个玩笑,你那么认真干啥?”
韩冷又抬腕看看时间,“好了,快吃吧,别迟到了。你还真能想,把自己比喻成孽镜。孽镜、孽镜,真够有创意的……”韩冷嘴里叨念两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整个人定住了。
……于梅是跪在电视与茶几的中间,她面朝的是一幅巨大的电视荧光屏幕;王益德是跪在衣橱前面,衣橱上有一面镜子;孔家信跪在所谓的讲台前面,那讲台原来是个梳妆台,上面也有镜子;高亚仁是跪在洗手台前,洗手台上的墙面上当然也挂着镜子;还有杜善牛,他是跪在大落地玻璃窗前,玻璃窗显然也可以呈像……
难道,他们都跪在“孽镜”之前吗?杀人仪式跟宗教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