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杯酒 Sakura/樱 子弹

当秦枳意识到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日记上的字不太能够看清楚的时候,他走下阁楼,而桑荞已经站在窗前,红彤彤的指甲之间夹着一根烟,头发还未干透,水珠沿着发梢没入棉布背心的纹理,无声无息的。

“她的身体很美,白皙、匀称,没有丝毫的瑕疵。”也许是听到了动静,她没回头,却这样开口,语气之中毫不掩饰地夹杂着难以名状的失望,“她可以和我一起泡在温泉里超过三十分钟,她连心脏病也没有。”

他在身后轻轻拥住她,顺便掐灭了她手中的烟:“我不喜欢这味道。”

“我错了吗?”她有些固执地追问,“难道她真的是紫,而当年的静江只是碰上了变态碎尸狂?那为什么他只杀了静江一个人,这样的犯人不是只要得了手就会无法控制地再去犯案吗?”

“冷静点,”他抱紧了她,婆娑着她的手臂企图让她放松下来,“没有人说你错了,也许我们只是搞错了方向,我想,也许这件事,我们可以重新把它变成两个问题,一个是当年谁死了,而另一个是现在,谁活着。”

“你说得对,”她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默默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我是怎么了?我从来不会像这样去胡乱猜测一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我们还有时间,不要紧。”他扳过她的身体,再一次拥住了她。

就在那一刻,一抹突兀的红色划过他的眼眶,他听见自己内心忽然发出尖锐的声响,几乎是条件反射下的本能反应,他竭尽全力将桑荞扑倒在地,一颗子弹已然沿着方才两人相拥的地方,穿过敞开的窗子,牢牢钉入了正对面的一堵墙上。

也许是没料到居然会失手,对方愣了一下,然后一个眨眼的工夫,瞄准镜上的红外光已经消失。

周围静得厉害,桑荞抱紧秦枳,睁大了眼睛,而秦枳一只手护住桑荞,另一只手却摸索到炕桌下面,拿出了一样东西来。那一刻桑荞的大脑顿时放空,像是被人牢牢掐住了脖子一样呼吸困难,因为此时此刻出现在他手上的,是一支早已经准备在那里的西格P-210。

窗外没有声音,秦枳也顾不上再看桑荞一眼,他只是盯紧了黑暗中的白墙里子弹切人的地方,默默计算着它射出的角度和距离。以这里的方位,最好的狙击点无非就是墙头和树荫,一个一个排除掉之后,他浅浅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放开了桑荞的手。

她还想要抓住他,他已如迅雷般站起身来,毫不迟疑地向着决定好的方向连发两枪。对方冷静地迅速还击,桑荞几乎可以听到两颗子弹在空中相遇时“叮”的一声,然后,不远处传来隐约的重物跌落声,对方根本没有来得及出声,第二颗子弹已经沿着瞄准镜牢牢钉人他的右眼,顷刻便刺穿了他的头颅。

“噗”的一声,秦枳的肩头爆开了一朵血花,他应声倒地,长久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桑荞呆住了,她窸窸窣窣地爬过去,在黑暗中摸索着他的身体,如同哑掉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直到他温热的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熟悉的温柔声线已透过生死之间不过咫尺的距离,低低传人了她的耳膜:“还好,还活着。”

桑荞的眼泪,瞬间模糊了整个视线。


秦枳在半夜里叫来了四季阁忠心的管家,十七年来,在一个死过人的房子里井井有条地打理着一切,已足以值得信任。好在子弹没有留在他的体内,只是好好地做了包扎,然后年过半百的老人清理了现场,又驱车前往海边抛尸,这些事在秦枳看来几乎没有任何的不妥,而在桑荞的眼里,却只是越发显得诡异而可怖。

“你杀过人?”她站在那里,理智渐渐回归她的意识,然后抬起头来,望着靠在床头依然十分虚弱的他。

“一些。”他承认得极度痛快,仿佛就连这些,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其中有没有一个叫做穆庭恩的男人?”她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枪,打开枪膛退出一颗银色的子弹来,上面雕刻着精致的暗纹,是花体的英文字母“F”,那一刻,她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那时,我不认识你。”他淡漠而冷静地陈述着事实。

“暗杀界的王牌吗?”她忽然绝望地冷笑出声,“南半球的露西娅,北半球的弗兰西斯,我怎么都没想到呢?你在英国生活多年,怎么可能没有英文名,为什么到了这里却偏偏用了你哥哥的旧名?弗兰西斯,这才是像你的名字,真的很适合你……”

“可以给我解释的机会吗?”他深绿的眼眸里有毫不回避的坚持,“我的确接了这笔生意,可是我没有杀死他,我看到了那辆疾驶而来的商务车,也看到了里面伸出的七八支枪杆,我是骄傲的,当我发现除我之外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我没有开枪。”

“谁委托了你?”

“如果我说他死了,你会信吗?”

“我怎么相信?”她的眼泪,沿着脸颊静静地落下来。

“你已经信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你为我掉眼泪的那一刻,你就信了,不是吗?”


之后的几天里,他们没有任何交谈。

桑荞将阁楼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给秦枳养伤,可是除了喂他吃饭和帮他换药,他们几乎连必要的接触也没有。

这一天桑荞端了托盘出来,依旧什么也没说,她在楼梯上坐下,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快超出最大的负荷,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企图说服自己,这其实只是每个女孩在成长的过程都会经历的简单的事情,只是她把它想得太复杂了,而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自嘲地笑了。

我的生活,它正常吗?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抬起头来的那一瞬,她留意到了墙上的弹孔。

在早秋的微风里,翘出的木皮微微颤动着,她觉得异样,便走过去检查,起初只是试探性地敲了敲,确定里面是空心的之后,便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一口气将一块木板掀了下来。那一刻,她“咦”了一声。在保险箱大小的空间里,只有一枚可以360度旋转的按钮,她不明所以,于是在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安全的之后,她扳动了机关。

整座房子忽然摇晃起来,秦枳冲出阁楼,只看见桑荞因为得到真相而闪耀着光芒的眼睛,他有些安心地摇了摇头,就微笑了。


与此同时,曼哈顿的办公室里,季晴川手中的文件几乎贴着爱丽丝的面颊风一般呼啸而过。

“我已经说过了不要告诉老头子,你怎么敢私自动手?”男人一贯冰山的口吻,终于在这一刻变作了盛怒,“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需要解释,”爱丽丝的心几乎凉透了,表面上却依然镇定,“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在我一边?”男人冷笑起来,“我要她活,你会放弃叫她死吗?”

“她为什么必须活?如果这关系到你的生死,我当然会让她活,但如果只是你一厢情愿地动了感情,她就必须死。”她的口气越发狠毒,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我真不懂,她到底有什么好?”

“那我有什么好?如果你不爱我,你怎会知道我有什么好?”他走上前来狠狠捏住她的下巴,鼻尖几乎贴到了她的头顶,“是谁给了你权利,来左右我的女人的生死?”

“我不是你的女人吗?”爱丽丝的表情已分辨不出是哭还是笑,“为了你,我背叛了朋友,背叛了国家,背叛了曾经发誓终生效忠的信仰,可是到了最后,你承诺给我的一切呢?”

男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松开了手:“看来你就是不明白呢,是选择就会有风险,只可惜,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爱丽丝的身体,沿着背后的墙壁缓缓瘫倒在了地上,冰凉的眼泪,终于滚烫地跌出了她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