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F本部长室,AM 9:25
冬木告诉自己,接下来才是关键。
“刑事部长,首先请你进行死亡的确认。”
“嗯,我马上派验尸官过去检验。”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有一个叫青嶋的记者在他们家附近探头探脑的。验尸官太招摇了,请你派一个不常出现在媒体上的法医过去。还有……”一见藤卷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冬木马上对他做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有哪个法医是可以完全遵照我们的指示开验尸报告的?”
藤卷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问道: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不破太太昨天已经告诉青嶋,不破是因为感冒才卧病在床的。如果让人知道他其实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死亡了,你认为会有什么后果?到时候那局面可是你我都没有办法收拾的哦!搞清楚了吗?”
“你的意思是……要对外宣称不破是今天早上死的吗?”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吗?”冬木破口大骂,“你那是什么表情?想要把所有的问题都怪到我头上来吗?不然说说看你的高见!你觉得这件事情可以对外公开吗?”
藤卷把电话放回原位。
“可是我也不能知法犯法啊!”
“在座的六个人全部都是警视正以上的级别,都是国家公务员。我们不只是警察,还是地方父母官。N县警部上下三千名警察的生活和名誉就只能靠我们来保护了!”
“既然如此,就随便你吧!但是别把我给牵扯进去!”
藤卷迈开大步向门口走去。
冬木朝着他的背影叫嚣:
“你想逃避吗?”
藤卷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逃避……”
“我想你也没有勇气去举报这件事吧?既不敢向公众告发这件事情的真相,在收拾残局的时候又只想要袖手旁观,这种行为跟默许有什么两样?这种行为不是逃避是什么?”
藤卷的表情狰狞得宛如厉鬼一样,但是却不会令人感到丝毫恐惧。
“请派出愿意听从我们指示的法医前往不破家验尸。”
“我拒绝。”
“那么专务理事的职位可能会因此而泡汤,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才不在乎那个职位。”
“我明白了。但是,我不准你离开这个房间。身为N县警部的最高干部之一,你有责任看到最后。”
藤卷脸上浮现出一抹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微笑。
“也好,就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吧!”
冬木等不及藤卷坐回沙发上,就轮流看着仓本和间宫问道:
“你们应该有比较熟的法医吧!”
“没有……”
仓本小声地回答。
冬木用力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一面吐气,一面缓缓地说道:“那是你的女儿吧!”
因为他这句话,仓本吓得脸色铁青。
“说到底,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你而起,女儿是你生的,祸等于是你闯下的。给我负起责任来。”
仓本用双手抱着头。
“这件事情要是让公众知道了该怎么办?要是让你太太知道了该怎么办?你不需要出点力来收拾残局吗?”
仓本依旧把头埋在双手之中,浑身不停地颤抖。
冬木不屑地啐了一声,把脸转向间宫。间宫也是一副吓坏了的表情。
“这下好了,藤卷部长和仓本部长都自动退出这个战局,这么一来,专务理事的大位就是你的。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我嘛……”
“快点决定。要是这件事情公诸于世的话,你帮忙注销罚单的案件也会跟着浮上台面哦!到时候,别说是专务理事的大位,你就连县警都别想再干下去了。这样也无所谓吗?”
间宫颤抖地点了点头,双下巴一下子被挤成三四层。
“我知道了,电话……我打就是了。”
“快点。”
间宫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别这样。”
堀川也站起来说话,一张脸涨得红通通的。
“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怎么可以连人死亡的日期都篡改呢?这种事要是被发现了,那才真叫吃不完兜着走。人民对警察的信赖会整个被摧毁掉的。”
“你只不过是个准特考组,少在这里给我说些自以为是的话了!”冬木扯着嗓门大吼,“我们可是已经隐瞒县警部首屈一指的警务课长失踪的事长达两天了!而且这个课长居然早在两天前就已经死了……到时候不只是报社记者,就连八卦杂志和电视台,所有的媒体都会蜂拥而来。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如果你想说什么良心会不安之类的大道理,那么请你现在就立刻给我辞职!”
冬木紧盯着堀川的双眼十分锐利,但全身却抑制不住地直打哆嗦。在他背后,间宫正缩成一团在打电话。整个就是一幅毫无真实感的画面。
“他太太那边又该怎么安抚呢?”
冬木把视线投向这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来源。只见椎野那张惨白的脸上,完全没有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
“要安抚什么?”
“我是说,要是不破的太太把事实的真相说了出去,那一切不就完蛋了吗?”
“我会让她闭嘴的。毕竟她也曾经想过,不破课长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所以她应该会因此而觉得很自责吧!他们的儿子不是还在念大学吗?只要告诉她,再怎么样也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这样应该就能堵住她的嘴了。”
椎野就像小朋友一样,乖巧听话地点了点头。
“本部长,请再考虑一下。”堀川面向椎野说道。
冬木反射性地又是一阵破口大骂:
“你给我闭嘴。你难道就没有孩子吗?”
堀川的表情突然扭曲了起来,脚步也有些虚浮,像是被谁从胸前推了一把似的,砰的一声跌坐进身后的沙发里。
接着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然后,电话响了。早已在一旁待命的间官急忙抓起话筒。点了几下头之后,回过头来,用整整高了一个八度的声音说道:
“刚刚法医已经在官舍确认不破死亡了!死因是急性的心脏衰竭及溺死……”
“居然有两个……”
椎野喃喃自语地说道,望着藤卷。只见藤卷就像尊石像一样,毫无反应。
冬木从齿缝迸出这句话:
“他一定是先发生心脏麻痹,然后在心脏还没有完全停止跳动之前,就沉到浴缸里溺死的……间官部长,麻烦你跟小栗说,请他叫夫人进来。”
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静江便走了进来,无声无息地坐在沙发上。
还是一脸了无生气的样子,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死刑犯等待宣判的凄凉况味。
冬木把自己当成是法官似的说道:
“请容我单刀直入地说了……不破课长是在今天早上,因为急性的心脏衰竭而死的。有没有问题?”
“……”
“我不会再跟你说是为了N县警部。我要说的是,为了你的儿子,请你接受这个说法。”
“……”
静江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于是冬木径自把她的沉默当成默认。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可以回去了。我会派几个适当的人选去帮忙处理丧礼的事宜。”
静江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随便朝着一个方向鞠了个躬,便往门口走去,直到背影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冬木又把小栗叫了进来。
“马上联络公关室,请他们将不破课长的死讯通知记者。”
“死讯……不破课长死了吗?”
“现在没有时间让你惊讶了。你先去告诉公关室的人,说警务课长因为感冒所引起的并发症,在今天早上因为急性的心脏衰竭去世了。详细情形稍后会由警务部长正式对外公布。”
小栗宛如忍者一样,踩着足不点地的步伐走出部长室。
终于安然地度过这个危机了——冬木心里充满了近似感慨的情绪。
然后他马上从头到尾再回想一遍,有没有作出错误的判断?有没有漏掉什么指示?
没有。他肯定地告诉自己之后,回头环视了屋内的人一圈。眼前只剩下五具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
这样就行了。组织里从来就不需要多头马车。
突然,办公桌上的内线和外线电话同时响起,冬木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回头。
间官接起外线,而冬木则拿起内线的听筒,是公关课长打来的。
“我刚刚已经通知完所有的记者了。”
“辛苦你了。我会在上午召开记者会。”
“了解。不过……不破课长真的死了吗?”
“关于这点,我等一下也会一并说明。我现在还在开会。”
眼角余光瞥见间宫已经打完电话了。
于是冬木也把电话挂断,问他说:
“你那边怎样?”
但间宫只是一脸茫然失措的表情。
“谁打来的?”
“……是刚才的法医打来的。”
“他说了什么?”
“他说还要补充一点,因为尸体的肩膀上似乎有几处皮下出血的痕迹……”
“皮下出血……”
“他说……不能完全肯定那是不是手指的痕迹。”
先是藤卷瞪大了眼睛,然后堀川、椎野、仓本的脸色也都跟着变了。
不会吧?
不会是静江杀了不破吧……
屋子里的空气紧绷得就像是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他说不能完全肯定……是吗?”
冬木说道,同时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每个人的眼里都含有太多的情绪,实在很难一一解读。
在那一刹那,冬木看见了自己成为长官的样子。
“已经通知了所有的记者,不破课长是在今天早上,因为感冒一直不见好转,才引发急性的心脏衰竭去世……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没有人再说得出任何一句话。
被切换至静音的电视画面里播放着神户的惨状。
震度0级……
N县警部的本部长室正是处于这样的状态。
堀川走在走廊上。
但是他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脚在走路。
千万不要变成一个明明看到了却假装没看见的人……
只有叔叔的那句话,一字一句地敲在他的心上。
为了N县警部。
也为了不破静江的儿子。
可是……
喉咙里活像是塞了一个铅块似的,吞不下去,却也吐不出来。
静江和直美的身影在脑海中不断地交错。
消失了……
二楼的走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非常非常地大声。
就是认为他死了也无所谓……所以才去帮他放洗澡水的。
肩膀上似乎有几处皮下出血的痕迹……
她杀了他吗?为什么?
自始至终,静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那是因为她深深地憎恨着不破吗?
是因为不破完全不顾念家人的感受,一味追寻着昔日女友的身影吗?
“只为了这种事就把人给……”
就在他这么喃喃自语的同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脚踩进了静江最幽微隐晦的内心深处。
仿佛还能听见直美的声音。
堀川心不在焉地走在走廊上。
正当他要转进通往别馆的走廊时……
脚步突然间停了下来。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一般访客专用的停车场。在很里面的地方,停放了一辆红色的小客车。有一个脚步沉重的女人,正朝着那辆红色小客车踯躅而去。
那是一抹仿佛下一秒钟就会消失不见的孤绝背影。
真的仿佛就快要消失了一样……
一个想法突然闯入他的脑中,他知道自己已经搞清楚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堀川急忙掉头。然后,朝着楼梯的方向拔足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