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好几发子弹纷纷从克莉身边呼啸而过,打在前方主巷道的岩石地面上,激起了阵阵火花,岩石碎片像尘土一样四处飞扬。她惊恐万分,倾尽全力往前飞奔,跃过了一条横亘在前的老旧矿石车轨道。她觉得随时都可能有一发子弹会射中自己的背部,使自己倒在地上……主巷道在前方拐弯了,克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求生之门还是死路一条。一连串的子弹又在巷道里砰砰作响,支撑木柱也被子弹击中了,木头碎块和粉尘散落下来,像烟雾一样迷眼。所幸子弹都没有打中克莉,最终撞在她前方和两侧的岩石壁上。
她拐过弯后继续奔跑,这时她拼命地想要回忆起先前在地图上看到过的巷道布局图,可是恐惧使她的头脑无法正常思考。在她拐弯进入横向巷道之后,对方暂停了射击。现在她看到右手边有一条狭窄得多的巷道,这条陡峭的巷道沿着一排粗糙的石阶向下延伸。她沿着石阶往下飞奔,一步连跨两级甚至三级阶梯,最后她来到了一条更低层的巷道里,脚底附近有一股很细的水流。这里更暖和一些,气温可能在零下十摄氏度以上,而她穿着用以抵御零下几十摄氏度严寒的厚重冬装,身体已经开始不住地冒汗。
“你逃不了的!”克莉身后传来一声喊叫,“前面是死路一条!”
你在胡说,她用故作勇敢的语气告诉自己,我有地图。
又有一串子弹飞来,不过它们都打在克莉身后的岩石壁上,她能感觉到一些碎石块落在自己的衣服上。她在奔跑时不住地四处张望,左侧闪出了一个岔口——这条巷道以更陡峭的坡度向下延伸,阶梯上也沾满了水,阶梯旁边拉着一根腐烂的绳子,勉强起到扶栏的作用。
顾不得多想了,她拐进了这条巷道,不顾一切地向下飞奔。下到一半时她滑倒了,于是狂乱地伸手去抓那根绳子,然而绳子在她手中顿时断成了两截。她的一侧肩膀栽倒在阶梯上,整个人沿着阶梯翻滚下去——这可比她奔跑的速度快多了。最后,她的身体撞到了巷道底部硬邦邦、湿漉漉的岩石地面。她身上的厚冬装和羊毛帽起到了一定的缓冲作用,不过帮助也不算很大。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胳膊和腿都疼得要命,额头也受了伤。现在她身处一个宽广低矮的矿层里,层高只有五英尺左右,岩石柱子支撑着天花板。从她头上的照明灯所能探照到的范围来看,这个矿层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延伸着。她半蹲着身体,快速绕过几根岩石柱子,然后打开头上的照明灯察看自己所处的位置。接下来她关掉照明灯,朝着黑暗的前方跑去。她接连像这样做了两次,待她第三次关掉照明灯之后,她向右拐了个弯,减慢步速,并且尽可能轻手轻脚地前行,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跟踪者的手电筒光穿透了她身后的黑暗空间,当他奔跑的时候,手电筒的光芒也在颤动,并且不时地晃来晃去,探索着各个方向的动静。她悄悄移到一根柱子后面,将身体紧贴其上,静静地等待着。他从克莉的身边经过,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过了一会儿,她能看到他放慢了速度,右手拿着枪,两眼四处张望。显然,他知道自己跟丢了。
她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然后突然拐进了一条新的巷道。她在黑暗中爬行着,不敢打开照明灯探路,宁愿用双手摸索着路面前行。她的眼睛有些不舒服,眨了几下后她用手背拭了拭眼睛——鲜血正从额上的伤口往下直流。没过多久,她的背后出现了闪烁着的光芒,她随即意识到他也转向回来了。现在她爬得更快一些了,并把照明灯从头上取了下来,低低地拿在手里。为了爬得更快一些,她把灯打开了约莫一秒钟,想借着灯光看清前方的道路。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决定,瞬间就有几发子弹“砰”地射了出来,随后她听到了他奔跑的声音,他用手电筒四处挥舞扫射着,最后照到了克莉身上。紧接着他又开了一枪,不过这个傻瓜是在奔跑过程中开枪射击的,这招只在电影里奏效而已。克莉趁机站起来,发疯似地往前冲。
她没能及时看到正前方有一个立井。待看到后她迅速停下脚步,结果像跑垒员一样侧滑了一小段距离。即使是这样,她的一条腿还是滑进了立井之内的深坑。内心的恐惧感驱使她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尖叫,接着她赶紧用力地将自己的身体从深坑旁边拉了回来。深坑的正上方横跨着一座铁制栈桥,不过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另外,还有一把铁梯伸进了幽黑的坑内,克莉看到这把梯子也是锈迹斑斑的。
目前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这两个选择了。
克莉选择了后者。她用双手抓牢了铁梯的第一级横档,然后翻过身去,用一只脚踩住了下面的一级横档,接着又踩到了更下面的一级。梯子在她的身体下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而且有些摇晃。她感觉到深坑下方涌上来一股夹杂着尿臊味的温暖气流。现在再也不能回头了,她尽可能快地向下攀爬,与之同时整个梯子都在颤动和摇摆着。突然她耳边传来了巨大的“噼啪”声,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用于将梯子固定在岩石壁上的螺栓脱落了,梯子开始下坠,越来越快。克莉闭上眼睛,抓紧了梯子的横档,感受着可怕而致命的自由落体运动,死神已经抓住了她的脚踝……不过两三秒钟之后伴随着“哐当”一声金属的钝响,梯子停了下来,应该是梯子的底部已经触到井底了。
一束手电筒光从上方照射下来,同时她还能见到金属枪管反射的微光。克莉用戴着手套的手握住梯子的边缘,将双脚从横档移到梯子两侧的竖杆上并紧紧地抵在上面,然后开始往下滑落。她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锈铁屑纷纷脱落,最后她重重地落到地面。她还没来得及站稳,子弹就从井口射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抱住脑袋往一侧翻滚,子弹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凿出了好些小坑。
糟糕,她的一只脚踝扭伤了。
他有胆量沿着这个危险的梯子滑落下来吗?在梯子的底部有一堆腐烂的帆布和一叠旧板材,克莉计上心头。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梯子旁边,试图拉拽这堆帆布。哪想到这玩意儿极其干燥,经克莉一拉扯便成了碎片。现在梯子开始摇晃了,还发出了“嘎吱”的声响——跟踪者正沿着梯子向下攀爬。
这就意味着他现在两手不空,没法开枪。
克莉将帆布碎片堆到梯子底部的板材上面,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这堆凑合的柴火。它们非常干燥,很快就“噼里啪啦”地燃起来了,火焰高高地向上腾起。
“你就等着被烧死吧!”克莉喊道,她顾不得脚踝的疼痛,沿着巷道远离此处。天哪,脚踝就像骨折了一般疼痛。她一瘸一拐地前进,脚踝的痛感越来越剧烈。她沿着一条又一条的巷道不停歇地继续走,随意地拐弯,完全迷失了方向。不过,她显然已经离开了圣诞节矿,并且进入了莎莉·古德温矿或其他矿场的矿区深层迷宫里。她听到后面传来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她的跟踪者设法躲过了烈火,或者也可能是燃料烧尽后火焰自动熄灭了。
透过头上照明灯发出的光线,她能看到前方的巷道坍塌了,一堆嶙峋的锯齿状岩石散落在地面上,其上还覆盖着一些木材。绝望之余,克莉看到碎石堆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小路,她还感觉到头顶上有一股冷空气涌了下来。她忍着痛从石堆和碎裂的木材上走了过去,然后抬起头来。透过巷道顶部的一条裂缝,她可以看到一线深灰色的天空——不过仅此而已了。没法从这里出去,人不可能徒手到达裂缝的顶部。
她继续在碎石堆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最后来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突然间,她听到了一些细小的“嗡嗡”声。她停下脚步,用照明灯照了照前方,随即便惊喊着往后退去。她看到碎石块中蜷缩着一大堆黏糊糊的响尾蛇,它们正在冬眠,挡在了道路中间。它们在这寒冷的空气中处于半眠半醒的状态,可是就它们的整体来说仍然在以极慢的速度搏动和扭动着,乍看起来它们堆在一起就像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其中有少量响尾蛇处于足够清醒的状态,于是它们尾部的响环振动着发出“嗡嗡”声,以示警告。
她用照明灯照了照其他方向,看到四周的岩石缝隙里还有更多的蜷缩起来的响尾蛇。它们几乎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看起来也许有上百条,甚至——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突然感到极其恶心——连她身后也有响尾蛇存在。
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她顿时感到自己的一只手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她出于本能地跳过了那堆在岩石块中蠕动着的庞大蛇群,这时她发觉脚踝处的疼痛更加剧烈了。紧接着又传来了第二声枪响,然后是第三声,而她已经躲到了一块较大的岩石后面——就在一条圆鼓鼓的冬眠着的响尾蛇旁边。附近有一些石头,这可是不容错过的机会,于是她两只手各拾起了一块大石头——尽管左手受了伤,不过此刻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件事留待以后再去操心吧——奋力跨上了刚才遮蔽自己的大岩石,接下来她用力地将手中的石块扔向前面最大的一堆蛇群。
石块击中了这一团爬行动物,它们的反应迅速而又恐怖,整条巷道里顿时充斥着不绝于耳的“嗡嗡”声,听起来就像有成百上千只蜜蜂飞来飞去。同时,响尾蛇纷纷迅速地蠕动身体,朝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其中有几条正径直朝她冲来。
她赶紧后退了几步。又有一发子弹击中了她身边的岩石,继而反弹出去,一些岩石块碎裂后落在地上,克莉也跌进了两块岩石的中间。巨大的“嗡嗡”声响彻这个空间,如同一台重型发电机工作时发出的噪声。她站起身来,拖着受伤的脚踝继续往前走。五六条响尾蛇循着她的方向而来,她跳着跑开了,不过其中两条蛇的牙齿挂在了她那厚厚的防雪裤上。克莉尖叫着拂开它们,这时又传来几声枪响,她扭动着身子,避开蛇群逃跑了。片刻之后,她已经远离了狂暴的蛇群,进入了相对安全的区域。她继续跛行着,直到最后自己实在是支撑不住,痛得倒在地上。她躺在那里不住地喘息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的脚踝无疑是骨折了,还有她的手——尽管是在黑暗中,她也能看到手套被暖呼呼的液体浸透了。她轻轻地取下手套,把手放到灯光下看了看,眼前的情景着实令她吃惊:她的小手指已经皮开肉绽,只剩下了薄薄一点皮肉,鲜血正喷涌而出。
“该死!”
她摇了摇这根已经无用的手指,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和恶心几乎使她失去知觉。她解开围巾,用刀割下了一小条,然后用这一小块织物将受伤的小指包扎起来,并系得紧紧的,想要止住血。
噢,上帝啊,我的手指还保得住吗?克莉处于心乱如麻的震惊状态,如同在梦中一般。她将手套重新戴回到受伤的那只手上,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紧接着是一声尖叫,随即又听到一阵狂乱的枪声,不过这次子弹并不是朝着她而来的。响尾蛇尾部响环发出的“嗡嗡”声变得更大了,枪声和喊叫声不断响起,此起彼伏。
她还得继续前行,因为他最终会穿过蛇群的,除非他被蛇咬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克莉就太走运了。她拖着身子站起来,努力克服恶心和头晕的感觉。上帝啊,她需要一把拐杖,可是现在她手边什么都没有。她的脚跛得很厉害,不过求生的欲望支持她继续沿着巷道往前走。她走过了一段平稳的下坡路,还经过了好几个岔路口,之后她来到了一间小凹室的门口,这里的岩石块砌成了墙的模样。这间凹室年久失修,有一半已经坍塌了。这是一个藏身之处吗?她走到岩石墙边,取出一些松散的石块,朝里面张望着。
她的照明灯照到了一群老鼠,它们受到了惊吓,随即“吱吱”叫着四散逃开了——这时几具尸体的残骸显露了出来。
克莉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这里总共有四具尸体,排成一排,只剩下了骨架——更准确地说是部分木乃伊化了,他们的骨骼上仍然附着着一些枯干的肌肉、腐烂的衣物、靴子和头发。他们干瘪的头向后仰着,上下颚张得大大的,像是尖叫的动作,木乃伊化的嘴里露出了满口黑色腐烂的牙齿。
克莉慢慢地走近这些尸体,更加仔细地察看着。她能看出所有的迹象:他们中了枪——她能看到他们的头骨上有许多小孔,身上还有许多骨骼看起来很像是受子弹的冲击而断裂的。他们所受到的枪击程度远远超过了置人死地所必需的程度——这表明杀死他们的人是在狂怒之下将其毙命的。
无疑他们是四名汞中毒的矿工,被杀死在这地下隧道网中。他们很可能是在圣诞节矿丧命的,随后他们的尸体被人拖到这里隐藏起来。
在这几具尸体旁边放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也许是某个杀死他们的人所携带的。这根棍子倒是可以用来作拐杖。
克莉迅速放下自己的背包,取出了采样袋。她将没受伤的那只手的手套取了下来,放在膝盖上,然后挨个儿来到每具尸体旁边,依次搜集几根头发、一点干枯的肌肉和一小块骨头作为样本。她把样本放进采样袋,接着再将其放回背包。最后,她用手机为这几具尸体拍了照,并将背包背在肩上。
她拄着刚找来的拐杖,忍着痛、喘着粗气站起身来。现在她得想办法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还得找到出去的路,而且要确保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不会被枪击中。
恰好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从刚才路过的巷道塌陷的方位传来了更多的枪声。她在意念中仿佛还能听到响尾蛇的尾巴发出的“嗡嗡”声,这声音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
她沿着巷道继续往前走,疼得直喘气。她想要找到一些有特色的标志,这样就好在地图上确定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然后再试着找到一个出口。值得欣慰的是,在经过了十分钟的徘徊之后,她来到了好几条巷道的交叉点——几条水平巷道和一个矿井都在这里交汇。她坐了下来,掏出地图仔细查看。
找到了!
谢天谢地,总算有进展了。通过地图可以看出,她目前是在莎莉·古德温矿里,这儿离一个下层矿区的出口不远。有一条置放着一根粗水管的排水巷道就在离这里几百米远的地方,而那条排水巷道直接通往那台位于圣诞节矿下方盆地里的爱尔兰抽水机……克莉将地图折叠起来收拾好,朝那条排水巷道走去。
一切都顺理成章:在克莉忍着脚踝的疼痛,经过几分钟痛苦的跋涉之后,她看到岩石地面上有浅浅的水流,随即她来到了一根老旧水管的开口处,水管的直径差不多有三英尺,沿着巷道的一侧延伸着。她弯下腰,钻进了水管里面,现在她很欣幸自己的脚终于不用再承受身体的重量了。她开始沿着水管往前面爬去。
管内又黑又窄,克莉身上的厚重服装不时与生锈的内壁碰触和挂扯。前方的情形相对比较明朗,管子没有垮塌,也没有变形。就这样在管子里面爬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她已能感觉到空气变得越来越寒冷和新鲜,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嗅到雪的气息。又过了几分钟,她依稀能看到前面出现了极其微弱的亮光,紧接着很快她便通过一扇半开着的木门进到了一个光线昏暗的地下空间,身旁全是生锈的管道和巨大的阀门。这里非常冷,一丝丝微光从木制天花板的裂缝穿透下来。她相信自己一定是来到了存放爱尔兰抽水机的古建筑里面,漫长的迷宫之旅终于结束了。
克莉略感安慰地叹了口气,看了看四周,发现有一道向上延伸的旧楼梯。就在她一瘸一拐地朝楼梯走去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漆黑的形体正在移动。那是一个人影——他正迅速朝她的方向移动过来。
他摆脱了那群响尾蛇!他设法摆脱了蛇,然后尾随着我……
一只手臂搂住了克莉的腰,另一只手臂绕到她的脖子旁边,用手掌捂住了她的嘴巴,使她无法叫出声来。随即对方把她的头往后一拉,在暗淡的光线下,克莉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她认识的脸。
……泰德。
“是你!”泰德惊叫起来,立刻松开了搂住克莉的手臂,而且也不再捂她的嘴。“竟然是你!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噢,上帝啊!”她喘息道,“泰德!那边有个男人,就在那里面……他想要杀死我……”她喘得很厉害,以至于无法继续说下去,这时泰德抱住了她。
“你在流血呢!”他大喊道。
她开始啜泣,“谢天谢地,泰德,你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他有枪……”
泰德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如果他真的来到这里,那他就完蛋了。”他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
她终于哭起来,“我真高兴能见到你……我的一根手指被子弹击中了……我得去医院……”
他继续抱着她,“我会照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