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

有的时候,双耳似乎贯通,世俗的响动像潮落,听到无声的声音。跟大象同行于广州凌晨的街道,路边夜市灯火通明,杯盘叮当,人在喝酒猜拳吃菜抽烟和飙粤语脏话。大象落魄样,神思在别处,路上霓虹打在他的脸和身上,快速遁走。我间歇问他两次话,他都没有回。后来我推他,他才回神,却说很累,早上六点起床去机场,搭飞机到香港,跟山药会面,下午五点又飞广州,十点查清了哑巴冯富良的档案,十二点知悉最终的真相。所有线索在大象的推理中按部就班,只是高潮的冲击力度一时超出他的承受范畴,疲惫卷过身躯,他又露出不堪一击的模样。回到酒店后,他沉沉睡去。

他是一个需要充足睡眠的人,也是一个信赖睡眠的人。进入高压工作状态时,他每天要保证八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不然他宁愿去补睡,也不会撑着工作。

所以我知道,哪怕他在前一刻露出天塌了的表情,睡足后醒来,他还是那个嗅觉超人,披荆斩棘的天才侦探大象。这也是我一直追随他的原因。

自从6月19日三桩命案爆发以来,现在已经过了五天。大象花了五天查冯富良的线索,看起来是罔顾重点,实则是独辟蹊径。

“将这条暗线捋顺了,各案之间就连接了,一提拉,整个犯罪成形,”隔天清晨,大象将第二碗皮蛋瘦肉粥喝完,眼睛泛光,“接下来会好办多了。正好其他组员已经在三桩命案中确定了嫌疑人,勘查取证工作也已经收集好,我们现在过去,争取速战速决。”

“大家伙还在后头呢。”这三桩命案的凶手,显然不是大象的重点。

前程模具厂占地302亩,位于陕西安康市北郊,员工刚驻厂不到一个月,行政楼B座二楼的男厕就发生了命案。

6月19日早上六点,保洁人员来到行政B二楼,在清扫男卫生间倒数第二个隔间时,发现门向内推不开,以为有人,却不见后续动静,于是探头进去看,发现在隔断间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具尸体,惊慌失措跑出大楼。外头是一群去车间上班的员工,他们听到惊叫,陆续走进行政楼,集体目睹了命案现场。

死者叫金正,刚满16岁。6月18日当晚10点至19日凌晨2点,由他在行政楼器材室值班。凌晨2点换班的同事来到办公室,发现他不见踪影,还以为他提前溜回宿舍休息,看没异样,同事并没当回事。

死亡报告显示,金正是在值班期间遇害,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调取行政楼B座大门监控,并没有发现人员进入,说明凶手特地从大楼消防后门潜入,走楼梯上二层。从现场勘查结果看,金正是在上厕所时,被后面的凶手用绳索勒死,导致尿液溅湿裤腿。金正死后,凶手将尸体平放在厕所地板上,做细致的法术犯罪——在金正的天庭用细针扎洞,双眼蒙黑布,手脚往后捆绑一起。鞋袜皆脱,扔于厕所的垃圾桶里。之后站上厕所倒数第二间隔断里的马桶沿,抽开天花板顶上一块铁皮,在空隙间横架一根一米二的木棍,木棍中部挂着一枚挂钩,再将捆绑的尸体抱起,尸体后背的绳扣对准木棍上的挂钩,松手,尸体就这样稳稳当当地悬挂在隔断间。

现场除了一双手套,没有发现其他与凶手有关的物品。厕所地板有泥沙,死者鞋底干净,唯有凶手所留,但这个线索无足轻重,工厂刚建成,周边多泥地,无法缩小嫌疑人范围。

但综合死者的死亡时间、模具厂偏远的位置、凶手对行政楼的熟悉程度,基本可以推断,凶手是厂内工人。案发后,警察立即封锁整个工厂。一来避免凶手趁机潜逃,二来是扼制住消息外露,但好死不死,这座偏远位置的模具厂,刚刚在厂区覆盖了大部分通讯信号,几乎在命案被目击的同时,信息就传遍各大网络。

模具厂内有八幢宿舍楼,共住有2144位员工,宿舍十一点熄灯,假设员工十二点未归宿舍,公司会对其扣分。宿舍楼大门设有门禁,进出皆有记录,因此十二点后回宿舍的员工,自然被警方列为嫌疑人。嫌疑人除了两座行政楼的三位值班人员,暂住在办公大楼的七位天线施工人员,还有五位十二点之后回宿舍的模具厂工人。

在调查哑巴冯富良的身世前,大象就已经让三个命案现场的各个组员调查嫌疑人情况——是否符合绝望人士或绝症者条件,再从符合条件者里面,查是否有仇人及仇人的直系亲属曾遭受意外伤亡。在模具厂的这十五位嫌疑人当中,恰恰就有这么一位符合条件的人选。

“这个人叫朱志越,今年35岁,河南南阳人,本来家境殷实,后赌博输光家产,房子产业变卖,还欠下一大笔债。三年前与妻子离婚,无儿女,两年前试图跳河自杀,被救活。从这一年的动向来看,他专门去位于不同省份的大型工厂工作,这些工厂都地处郊区,而且他一般工作不到两个月就辞职。”周昊身在模具厂,我们候机时,他打电话给大象。

“仇人情况呢?”大象问。

“很巧,大概在一年前,2011年的6月,曾经是朱志越的好友,后来关系决裂的一位叫向民的人,跟撞到张延实妻子的肇事者一样,也是喝醉酒,出了车祸身亡。不同的是,向民并不是司机,当时他坐在副驾驶,跟朋友从夜总会开车离开时,半路车胎爆破,刹车失灵,撞向路边电线杆,两人同时死亡。我去检查了事故车,刹车器疑似被做了手脚,只是手段高明,乍看以为是零件松动。”大象将周昊的电话开扬声,“朱志越曾经告过这位叫向民的朋友,认为向民跟人合谋,设了赌局,让朱志越在赌场越陷越深。后因为证据不足,朱志越败诉,两人关系也因此决裂。朱志越落难后,向民反而混得风生水起,显然朱志越要报复的仇人就是向民,向民的意外死亡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当然车祸事故跟朱志越没有关系,当时他人身在异地,没有作案可能。”

“模具厂命案,他有很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吗?”大象问。

“对,”周昊说,“事实上可以说,在十五位嫌疑人当中,就属他的不在场证明最充分。”

“先锁定他,看看有没有忽略的地方。”大象说,“我们先上飞机,等到了西安再联系。”

2012年6月19日凌晨2点13分,门禁系统详细记录了朱志越回自己所在的宿舍楼B1座的时间。案发当天上午,警方传唤朱志越,调查他的不在场证明。他的说法是,当时自己在工厂东北角那片未开发的小树林中,跟女友杜诗打电话,两人争论感情问题,还吵了架。

调取他的通话时长,自凌晨1点07分至1点48分。杜诗的陈述也坐实了这一点,假设两人串通,那距离小树林最近的宿舍楼D1座里的员工证言则推翻了这个可能,当天凌晨,有十三位员工在床上也隐约听到附近有人打电话吵架的声音。问及到有没有注意吵架的时间,一人作证:“那男的越吵越凶,我睡眠浅,是被吵醒的,醒来看了一眼时间,1点42分,想到明天工作会没有状态,心里烦闷,在1点45分左右朝走廊喊了一声,‘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大概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句咬牙切齿的‘再见’,吵架声停止了。”

树林地上遗留有七颗烟头,朱志越说自己当时很烦躁,对女友破口大骂,挂断杜诗电话后一并关机,事后在那里抽了烟,并下定决心与女友分手。

根据大象调查出来的系列案件共同点,周昊继而发现朱志越身份的可疑处,有了这个犯罪前提,周昊尝试击破他的不在场证明。死者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假设朱志越在这期间诱导金正来到小树林,把金正掐死之后打电话给女友,并制造争吵,引起附近宿舍楼的员工注意,然后再把尸体抬到行政楼B座二层男厕进行布置呢?

这个猜测理论上可行,实际操作起来难于登天。行政楼B座消防后门与小树林之间距离三百米,首先,这个路段四周宽阔的视野,极容易致使案情暴露。其次,朱志越体重一百五十公斤,将一具相同体重的尸体运到行政楼B座,因要躲避电梯监控,需亲自抬上二楼,再布置尸体。这一切又要在通话结束后的1点48分到新同事前来换班的2点——短短的12分钟之间完成,仅凭一人力量不可能实现。更不要说金正跟朱志越两人平时没有一丝互动,金正没有理由在值班期间听从一个陌生人的指示前去小树林赴约,甚至还特地绕过前门的监控。小树林的泥土湿软,周昊发现树林并没有搏斗或者拖拽痕迹,尸体的鞋底无泥沙,衣服没草汁印。朱志越不可能在树林犯罪,这个猜测很快被周昊否定掉。

有没有可能使用其他的诡计?

杜诗今年27岁,离过婚,带有一个孩子,是河南一家玩具厂的工人。朱志越去年在那家玩具厂短暂工作了两个月,认识了杜诗,异地之后,两人慢慢在电话中确立了关系。朱志越一直让杜诗来模具厂,但因为孩子上学的缘故,杜诗迟迟没有动作。在杜诗的口供中,周昊得知,当天晚上十点,朱志越打了第一个电话给杜诗,说等下要跟她谈一谈“正事”,她没想到“等下”要等到凌晨一点多。

“还是那些话,让我去陕西安康,跟他一起工作生活,还说孩子的上学问题他来搞定,我知道他连自己都顾不上,并不同意,于是他就跟我吵,越吵越凶,后来直接撂狠话,说不过来就分手,我想两人没必要因为这事闹得这么僵,刚还没处几天呢,想跟他缓和缓和气氛,结果软话还没说完呢,他就说了‘就这样,再见吧’,把电话给挂了,我再打过去,显示关机。”

“杜小姐,”周昊对比D1宿舍楼员工跟杜诗的证言,发现了双方对朱志越最后的通话内容的描述有出入,他打电话给杜诗,“你仔细回想,当天朱志越跟你打电话,最后一句话真的是‘就这样,再见吧’?”

“是的。当时我还一直在细心解释我的难处,让他不要激动,谁知道他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就是这六个字,‘就这样,再见吧’。”杜诗回答。

周昊又找了宿舍D1座三位当时听清吵架的员工,问吵架最后的一句话,有一个人不确定,其余两人表示,最后一句是,“就这样,再见!”

“不是‘再见吧’?”周昊各向两位员工再次确定。

分别得到否定的回答。就是“再见”,干脆利落。

“当时吵架明明发生在你宿舍窗外后方的树林,你为什么朝走廊处喊?”周昊不解。

“当时我以为吵架就发生在楼下的走廊处。”一位员工说。

另一位员工说,“当时因为四周寂静,感觉声音很大,但我是隔天才知道,那人在树林打的电话,我当时以为就在楼里。”

飞机落地西安机场,大象打电话通知周昊,无法接通。半小时后周昊打电话回来,说刚才在开会,并表示在我们坐飞机的两个半小时间,他发现了朱志越不在场证明的疑点。

“杜诗和员工的证言不一样。”一进模具厂,周昊就把我们带到了东北角的树林,说了他的调查结果。

“双方证言出现了一个字的出入,很难起到推翻嫌疑人不在场证明的作用吧。”我疑惑。

“确实不能,但至少说明,他的不在场证明并非无懈可击。”周昊说,“有时证言和口供一两个字的出入,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2008年在武汉,我就是根据嫌疑人的口供疑点,最后破获了一桩别墅凶杀案。包括张延实当时的露馅,也是败在口供上。”

“朱志越用了一些手法,造成证人的错觉,从而伪造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大象眼观树林四周,说道:“以现场环境和你的调查结果来看,朱志越要达成这个目的,有一种很简单的办法:使用音响设备。”

“对,用一个提前录下吵架声音的音响,放在树林地播放,在案发当晚静谧的氛围里,极容易让人产生有人在附近打电话吵架的错觉。”周昊说。

“凶手就不怕有人循声过来啊?”我质疑。

“这座刚建成的工厂四周辽阔,树林又起到环绕作用,声音从这里发出,会回荡很远,稍大一点的争吵声,会自动被放大。导致附近宿舍楼的员工,即使听到了吵架声,也无法断定声源的具体位置。”大象说。

“从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听到声音的人都无法准确判定声源的位置,就算知道是在树林,当时各个宿舍楼已经关闭,也没人想冒被扣分的风险,出去跟一个气头上的人争论。”周昊从兜里拿出一个杂牌红色椭圆形的小型音箱,跟我们说,“我现在把这个音箱打开,里面我已经预存了一段半小时的声音,前十分钟是悄悄话,后面渐渐变作争吵。我放在这里播放,我们三人现在分别去宿舍楼D1座的三层东、北、西面,看看这个声音的效果是否以假乱真。”

我站在东面,距离声源最远,声音播放到争吵的时候,虽然是白天,伴随车间传出的阵阵噪音,我还是能依稀听到小音箱发出的争吵声。因声音的缥缈环绕,失了细节,我能听出周昊预存下的话中的语调、音色甚至说话人的情绪,但我的耳朵无法辨出声音深处的机械感。

“我不能判断声源的位置。”我向他们反馈,他们两人的感受跟我一样。

“你好,麻烦帮个忙,你现在能听见周围有人在争吵的声音吗?”为避免我们先入为主,大象临时拉了一位正在楼层走动的青年,他仔细听了一下,认为声音是从二楼的某间宿舍发出来的,而后又改口说,是从位于南面的宿舍D2楼发出的。

“这个小音箱三十元,你放在身边仔细听,能听到滋滋的杂音,是我跟D1楼的一位员工借的。”我们三人又回到小树林中,周昊将音箱举起,让我们辨别里面的噪音,“调查朱志越的宿舍时,在他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台Sony音箱,音质各方面肯定比这台更好更有保障,当时没想到他会使用这样的诡计,因此也没重视。现在我们的实验证明了,用一台杂牌小音箱,就能达到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效果。”

推理至此,关于朱志越使用音箱伪造不在场证明的犯罪过程也就不言自明。他首先来到树林中,抽掉七根烟,在泥地里摁灭,凌晨0点30分至1点之间打开音箱,播放预存在里面的录音。录音一开始是小声的交谈,或者干脆是沉默,确保在此环节没人发现异样。之后他来到行政楼B座,潜入消防门,躲在二楼的男厕隔间,等金正上厕所时,他从后头用绳索将金正勒死。1点07分打电话给等待他的女友杜诗,在交谈中不断制造争端,激怒对方,把对方带到自己预想的吵架情境,在预定结束录音的时刻,朱志越也必须卡点结束跟杜诗的交谈,这就导致了在1点48分杜诗正在耐心和解时,他反而仓促切断了对话,却因当时的语境差异,他说了与录音的最后一句话相差一个字的台词:“就这样,再见吧!”

挂断电话后,朱志越关机,然后快速完成尸体的法术捆绑(这个步骤也有可能是在跟杜诗打电话的途中戴上蓝牙耳机完成),最后将尸体挂在厕所倒数第二个隔间里。之后他再回树林拿小音箱,回到宿舍。

“要揭穿这个诡计,只有找到那段录音才行。”大象皱眉。

“作案后,朱志越会随手将音箱里面的内存卡扔掉。就算当时忘了扔掉,现在都已经过了五天,不可能心这么大,还没处理掉。”周昊看向我们,“总之,我们现在去朱志越宿舍看一下。”

“如果内存卡被丢掉了,那基本没有找回来的可能,这里这么大,卡又那么小。”大象说,“只能希望‘侦探好运’降临。”

取得朱志越的同意,我们打开他的柜子,在里面拿出那台银白色的小巧的Sony音箱。

“我洗澡有听歌的习惯。”面对我们的问询,他表情自然地回道。

大象打开音箱的开关,果真音乐响彻,近听无杂质。大象一首歌一首歌地切换,直到最后一首歌,都没有发现录音文件。

“没有证据,多么严谨的推理也沦为猜想。”在工厂食堂,大象跟我们抱怨。

“再想想有没有其他角度可以切入。”周昊看起来并无胃口,在扒拉米饭。

“我们刚下飞机时,你当时在开什么紧急会议吗?”我吃了一口菜,咀嚼到一颗砂粒,看来周昊并不是没有胃口,主要是这里的饭菜难吃。

“没有,就在那里听了工厂的领导说了半小时客套话,什么辛苦警方了,照顾不周啦。”周昊苦笑。

“那为什么要关机?”大象突然抬头看周昊。

“什么意思?”周昊困惑。

“当时我们给你打电话,显示你的手机关机。”大象说。

“哦,会是在办公大楼开的。”周昊说,“这座工厂刚建成不久,信号和网络陆陆续续才覆盖上。因为办公大楼的室内布局比较复杂,所以信号天线的设计和安装还没弄好,导致会议室没有手机信号,你们打电话过来,自然没法接通了。并不是关机。”

“这个角度!”大象脸色雀跃,“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入手!”

“什么意思?”我和周昊同时发出疑问。

“下午我们在宿舍楼D1座作不在场证明的实验时,有一个人一直在楼层间走来走去。”大象问我们。

“就是你让他听声源位置的那个工人?”我说。

“对,你们没发现他当时手里拿着一台测试手机,他在测试这个楼层的3G信号,他是一名通信人员。”大象说。

“你直接跟我们解释吧。”周昊说。

“好。”大象说,“我之前接触过通信工作,通信工程师先在楼层的平面图上设计天线的安装图,然后由施工人员现场安装天线,安装之后去基站机房开启设备,这样这幢楼就覆盖了手机信号,这个步骤完成后,通信人员会来验收信号的情况,最后是第三方监理来做检测,合格之后签名,整个通信工作就完成了。我们今天之所以看到了那位测试信号的员工,代表宿舍楼D1座的天线安装没多久。”

“我们知道,这座模具厂周围偏僻,附近没有现代小区,工厂建成之后,为了照顾到这么多员工的通讯顺畅,势必要新建信号基站。基站建设起来了,工厂里还要覆盖三大运营商的信号,否则照样打不通电话。”大象拿起一根筷子,指了指自己饭盘里未动的饭菜,“假设这个白饭区域是宿舍楼D1座,右上角这一格青菜是小树林。五天前,如果天线还没安装好,或者还没有连通基站设备,那么,朱志越在这个树林,是打不了电话的。”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们的情绪被大象带动起来,感到振奋。

“现在,我们要确认这座工厂信号覆盖的情况,”大象问周昊,“当时办公楼那七位天线施工人员不也被警方列作嫌疑人吗?他们这期间一直待在工厂内吧。”

“对,虽然后来认定他们犯罪的可能性很低,但他们工作还没完成,一直待在办公大楼。”周昊说。

“我们现在去向他们了解一下情况。”大象站起来。

“希望赶紧把案子给破了,然后出去外面吃顿好的。附近鸟不拉屎,叫个外卖都不行。”我说。

向施工队长了解到,他们的施工顺序是,先安装行政楼A座B座的天线,之后是位于工厂西面的车间,6月12日在机房接通了行政楼A座B座和车间的信号。第三安装的是宿舍楼,先安装了A1到B2四幢,C1到D2四幢宿舍楼的信号天线是6月18日晚上7点安装的。

而凶手的作案时间在6月19日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

“安装之后,没有立即接通信号吧。”我看到大象吞咽了一下口水。

“接通工作是由通信工程师去基站机房接通,我们只是跟他们反馈安装的情况。至于他们什么时候接通,要去看基站机房上面的登记表格。”施工队长说。

新建的基站位于前程模具厂西面一公里的山坡上。我们联系上当时接通的工程师,让他赶到机房跟我们会合。

在机房里面墙上挂着的接通时间表格里,我们看到的登记的接通时间是6月19日的早上七点。

“太好了!”大象大呼一口气,“6月19日凌晨,距离树林最近的宿舍楼D1座还没接通信号,朱志越不可能在那个地方跟女友打电话。”

“朱志越当晚跟杜诗打了两个电话,十点那个是在自己的宿舍B1打的,顺便让舍友作证。凌晨一点的吵架电话是在行政楼B座的厕所中打的。这两个地方都已经接通了信号。”周昊说,“而6月19日早上我们之所以在树林里没有发现信号的问题,是因为恰好赶上这个节点接通了信号。”

“当时本来是吩咐我过来将所有信号暂时关闭,避免凶案传播,但后来领导发现刹不住车,警方认为这样做是欲盖弥彰,更容易造成恐慌,才临时让我将工厂的信号接通的。这样也方便警方在厂里的通讯顺畅。”工程师说道,“但是,我当时接通的服务信号是中国移动的,看机房日志,中国联通和电信的信号早在半个月前已经由其他工程师接通了。你们说的那个人,手机卡只有在移动通信的前提下,才打不通电话,如果是使用别的运营商服务,是可以打通的。”

“朱志越的手机是不是移动的?”大象脸上的喜色被工程师一番话浇灭,他问周昊。

“我也没留意,我要查查。”周昊说着从兜里拿出手机。

“等下。”大象从周昊手里拿过手机,把手机放在双手手心,念了两遍“侦探好运”。又将手机交给周昊。

点亮屏幕,查找联系人,找出朱志越,点开他的手机号码,我们四个人看到了下面标注的四个小字:“中国移动”。

大象顺势摁了朱志越的号码,点扬声。

“喂?”朱志越的声音。

“朱志越,麻烦十分钟后到工厂的小树林,我们想再确认一些情况。”大象正色道。

“你是谁?”朱志越问。

“我是负责这起案件的队长。”大象说道,“吴行。”

大象让工程师关闭模具厂C1到D2四幢宿舍楼的移动信号。然后开车回工厂,周昊叫上三位警察,一同来到小树林。发现朱志越已经在树林中等待。

“朱志越,这次让你过来,是想再确认一下,你当时跟女友通话的位置。”大象问朱志越。

“就是前面。”朱志越指了指树林一处。

“麻烦带我们过去。”大象说。

朱志越沉默地走到了指定的位置,“这里。”

“确认是在这里,通话期间没有去别的地方?”大象问道。

“嗯。”朱志越想了想,说道,“可能也走到那边,不太确定。”

“麻烦再复述一下,当时你在这里做了什么?”大象问。

“我之前都说了,就是跟我的前女友杜诗吵了架,还有通话记录。”说完朱志越从裤袋里拿出手机,“关手机后,在这里抽了烟。”

“麻烦你现在再给杜诗打一个电话过去,开扬声。”大象说。

朱志越不明所以,看了看大象,点开手机屏幕,摁了杜诗的号码。

朱志越的手机屏幕弹出“无信号服务”。

“怎么回事?”朱志越惊慌。

他走向其他地方,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最后在树林外终于接通了杜诗的电话,但由于信号只有微弱的一格,杜诗的声音传递得断断续续,没说几句话,通话自动关闭。

我们看到,在宿舍楼旁昏黄的路灯映照下,朱志越握着手机的双手在颤抖,脸色渐渐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