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手套 五
又过了数天之后,有一天晚上,当花田警部来他家串门时,发生了一件给克彦和明美的心理造成很大改变的可怕事情。对他们两人来说,从那以后的十多天,每天都在和恐怖做斗争。所谓恐怖,就是他们心中的恐怖。所谓斗争,就是和他们自己的心灵做斗争。
那天夜里,他们三个人,再加上女佣阿清,开始玩麻将。由于总是花田一个人赢,大家渐渐失去了玩兴。到了九点左右,就不再玩了,照例又喝起了黑标威士忌酒。喝到有点醉意时,花田拽着明美,和她跳了一会儿交际舞。明美也有点喝醉了,还嘎嘎地笑着,和花田两个人追着玩起来。花田满屋子乱跑,最后跑下楼梯,进了厨房。
“不能这样!太太,花田先生耍无赖。”
女佣阿清刚才好像被花田搂抱了一下。
明美从楼梯中段,有点扫兴地返回屋里来了。克彦倒在沙发上,因为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明美像要倒下似的坐在他旁边。虽然有点醉意,克彦还是觉得某种不安的情绪正向自己袭来。他觉得仿佛有个幽灵站在走廊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似的。似乎是股野的幽灵……这种奇怪的感觉还是头一次。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啪嗒啪嗒沉重的脚步声,喝得醉醺醺的花田走上楼梯,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阿清叽叽嘎嘎笑着,追着花田进来了。
花田左手拿着硬纸片,右手拿着剪刀,摆出一副魔术师的架势,说:
“夫人,我给你们变个魔术吧。我刚才从楼下拿来了这个硬纸板做的点心盒盖子和剪刀,我就用这个给你们表演一下我的拿手魔术。你们猜猜用这块硬纸片可以变出什么东西来呢?请你们仔细看……”
他就像相声演员似的做出“剪纸”的动作,嘴里还模仿三弦琴的声音打着拍子,一边利索地将硬纸板剪成手的形状。
克彦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醉意顿时醒了,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痛起来。明美的表情就好像真的看到了幽灵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可爱的嘴巴大张着。
“好了……首先剪成这种奇怪的形状。接下来,我再拿出一只手套,请看……”
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交通警察戴的那种军用手套,将它戴在刚才用硬纸板剪好的五根手指上。
立刻成了一只白色的人手。他用手握着硬纸板的下端,将那手套伸到自己脸前,做出各种动作让他们看。看起来就像有一个人从他背后把手伸到前面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那副手套的形态和明美在案件发生当晚做的动作完全一样。明美再也无法看下去了,差一点就要喊出声来了。她虽然没有像西方女人那样昏过去,也快要支撑不住了。克彦此时也只能闭上眼睛不看了。
(我太愚蠢了。就因为我让这个男人随便出入,才导致今天这个局面的。我本以为这样反而会显得我很坦然自若,看来还是失策了啊。不过,警视厅侦缉科的人绝对没有这么有智慧。一定是明智小五郎在背后给他们出主意呢。能闻到明智的气味。真是个可怕的家伙啊!看来那家伙已经想到那一步了。不过,这只不过是他们的想象而已。他们这是在试探我们呢。能否经受住考验,将决定我们的命运。浑蛋,我怎么会输给你们呢?我的对手不是花田,是现在看不到的明智那家伙。来吧,随便你们出什么招,我都不怕。我可不会被这些毫无证据的恐吓吓趴下……不过,明美会怎么样呢?哎呀,明美是个女人。事情往往坏在女人身上……)
他使劲抓住坐在身旁的明美的手腕,就像在给她打气说“坚强点”似的,用他那男人有力的大手使劲握了一下明美的手。
“各位女士、先生,刚才我表演的不过是个开场戏。从现在开始,将给各位表演本人的拿手把戏。请看!”
花田更来劲了,口齿伶俐地说着台词,还朝着笑弯了腰的女佣阿清招招手,让她站到自己身边来。
“接下来请各位看的,是这条雨衣上的带子。”
这立刻让克彦联想到了当时使用过的股野的雨衣腰带。
明美的身体朝克彦倾斜了过来。克彦吃惊得急忙看明美的脸,她并没有昏迷。可能是由于过分紧张,一时发软的缘故。克彦再次使劲握她的手,在心里向神祈祷,让明美尽可能保持平静。然后,他自己装出有点醉的表情,闭上了眼睛。如果不闭眼睛,自己的表情一定会发生变化的。此时绝不能让花田看出自己表情有什么异样。
(啊,这可不行!明美,你干吗把眼睛瞪那么大呢?那样会被人看出你心里在想什么的。听话,把脸转向我这边!)
他尽量不让花田觉察到,悄悄搂了一下明美的肩膀,让她把脸朝向自己。
“大家请看,现在我要用这条带子绑住我的手腕……来吧,阿清,不要紧的,你把带子使劲给我绑紧!对,对,捆上三圈。然后,再把带子两头系成死结!”
阿清一边哧哧地笑着,一边用带子将花田并着伸到她面前的两只手腕捆绑起来。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这位美人,将我的两只手腕用力捆绑在一起了。这样一来,我就无法挣脱了。”
说着,他夸张地想要把手腕挣脱出来。
“阿清,现在请你从我的上衣口袋里,将我的手帕拿出来,搭在我的手腕上。”
阿清照他的吩咐把手帕搭在他的手腕上。
“好的,如果捆绑得如此结实的带子转眼间就解开的话,请各位给我鼓鼓掌……”
说着,他在手帕下面鼓捣了几下,猛然两只手抽了出来让给大家看。带子已经完全解开了。
克彦鼓起全部勇气啪唧啪唧地给花田鼓掌。由于只发出很小的声音,他就继续拍手,终于拍出了响声。他稍稍恢复了一些自信,就朝着明美使眼色,让她也鼓掌,但明美只勉强拍了两三下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刚才给各位表演的是藤田西湖亲传的甲贺流派解绳妙法。我把手抽出来的这条带子,正如大家所看到的,还完全保持着原来的形状。打结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松动。可是,只是这个表演,还不足以让大家开心。接下来,我要将两只手重新伸进刚才逃脱的绳套里。和从绳索中把手抽出相比,把手再放入绳索套里要稍稍困难些。如果我做得漂亮,请各位为我喝彩……”
说着,他又在手帕下面鼓捣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把两只手举起时,两只手腕已经被牢牢捆绑在一起了。克彦和明美又勉强鼓了掌。两个人都表情僵硬,只是机械地拍着手。
“哈哈哈哈,怎么样?表演很精彩吧?好了,变戏法到此结束。已经很晚了,我也该告辞了,最后再来一杯吧。”
花田拿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标威士忌,然后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向沙发走来。要是他坐到沙发上,就会发现坐在同一沙发上的明美在打哆嗦。于是还没等花田走过来,克彦赶紧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来,干杯,干杯!”克彦一边喊着,一边挡在花田跟前,和花田碰了一下酒杯。两人一口喝干杯中的酒,互相拍了拍肩膀。
“啊,对了,对了,明智先生还说了,为什么那天的月亮那么明亮呢?是偶然的一致呢,还是有别的原因呢?他觉得有点奇怪啊。哈哈哈哈,好了,那我就告辞了。”
花田砰地把酒杯放到桌上,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走廊衣架方向。
花田走了之后,克彦和明美又一连喝了几杯威士忌。因为他们实在无法忍受心中的痛苦了。
借着酒劲,克彦很快就睡熟了。可是,没能持续多长时间。到了半夜,他突然醒了。看了一眼身旁躺着的明美,只见她面色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她面颊消瘦,看上去就像个病怏怏的人。克彦没有心情像平时那样对她说些打气的话,因为他自己脑子里也很乱。
(那个叫明智的男人是个可怕的家伙!太可怕了!)
这句话变成巨大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响。
然而,花田他们的心理攻势并没有就此结束。此后一连数天,可怕的毒箭接二连三地向他们身边飞来,让他们难以招架。
第二天,明美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就去了涩谷的姐姐家,可是傍晚回家后,她显得更加憔悴了。
她上了二楼,默默无语地从克彦的书房门口走过,直接进了卧室。克彦急忙跟在她后面走进卧室,看见明美双手捂着脸,坐在床上,就把手按在她的肩上,问道:“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我已经支撑不下去了。我一直被人跟踪着。你去看看,那人可能还在咱家大门前转悠呢。”
从明美的语调中,克彦感觉到了她的焦躁情绪。
克彦从卧室窗帘的缝隙里悄悄看向下面的小路,问道:“是那个家伙吗?穿一件黑色大衣,戴着灰色礼帽。”
“是啊。他一定是花田的手下。我是在涩谷那站才注意到他的。他和我乘了同一辆电车,又和我一起下了车的。然后一直跟着我走到姐姐家。我在姐姐家待了三个钟头呢。所以我以为他已经走了,可谁知从姐姐家一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发现那家伙又在后面跟上了。真受不了!每天都这么被人跟踪,烦死人了!”
“那是他们搞的精神战术。因为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所以这么折腾我们,等着我们自己露出破绽呢。我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这只不过是他们的战术。只要我们表现得若无其事,他们就会撤退的。”
“你总是这么说,可是整天这么撒谎,实在太痛苦了。我已经受够了。我现在真想在大家面前大声喊叫‘杀死股野的人是北村克彦’‘他的帮凶就是我。’”
(女人就是软弱啊。她已经歇斯底里了。说不定,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她也坚持不下去的。)
“明美,你是女人,难免有时候会害怕。你再好好想想,如果咱们就此认输的话,一辈子就全完了。不仅是我,你也会作为同案犯受到审判的,而且会被投进可怕的监牢里的。不仅如此,即使期满释放,也没有一分钱,没有人理睬咱们了。想想这些的话,是不是无论多么难以忍受,都能忍了呢。你一定要坚强起来!”
“你说的那些,我也明白。可是,光讲道理不起作用啊。那种让人无比厌恶的、即将沉入地狱深处的感觉,我就是控制不了啊。”
“你现在有些歇斯底里。这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你吃点安眠药,好好睡上一觉。那样就能够忘掉一些痛苦。我得喝点威士忌,就是那个让人恋恋不舍的黑标威士忌。”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只要明美外出,无论去哪儿,肯定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从不间断。二人都在家里时,无论黑夜还是白天,总有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他家大门外面。
“太太,有个奇怪的家伙在咱们家后门附近转来转去的。刚才我买东西回来,那家伙还看着我,咧嘴一笑。他会不会是小偷啊?”阿清气喘吁吁地报告说。啊,后门也有人盯梢了吗?他们当然知道那人不是小偷。
“是个穿黑色大衣、戴灰色礼帽的男人吗?”
“不是,是穿茶色大衣,戴鸭舌帽的人。那家伙长得凶巴巴的。”
(这么说,监视的人变成两个了。)
明美急忙上了二楼,从窗帘缝隙里往马路上看,那边也有个人。那个人站在河沟边,正斜眼往二楼上看呢。正是那个穿黑色大衣的家伙。
这样,那天晚上,在房前房后的监视者变成了三个人。克彦将书房的扶手椅搬到窗户边,坐在椅子上,就可以从窗帘缝隙看到下面。虽然光线有些暗,看不太清楚,但是能看到电线杆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还有一人装作散步,把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走到对面的街角附近,再走回来,就这样来回走个不停。
(他们可真有耐心啊。我们也必须拿出耐心来。看来要打持久战了。)
工厂烟囱上方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红月亮。不过,和那天夜里的满月不同,今夜的月亮是残缺的,是那种很不吉利的月牙形。
(就是这个像鬼一样的红月亮让我杀了人。那天夜里的月亮确实是个凶兆,可是今夜的月亮……又会是什么不祥之兆呢?)这时,他听到从卧室那边传来令人厌烦的抽泣声(真是的,她又哭起来了)。原来是明美像个小姑娘似的在哭泣。克彦两手抱住自己的头,坐在沙发上,身体弯成两折。一边强忍着一阵阵发作的头痛,一边想,我不会认输的。你们尽管发起进攻好了。我是绝不会退却的。
然后,他靠着服用安眠药让自己睡得像一摊烂泥似的。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感觉精神又恢复了。
“喂,今天咱们俩出去散散步吧!今天天气多好啊。去动物园玩玩怎么样?然后去精养轩吃午餐。一天到晚总关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啊。他们愿意跟踪就随他们的便。干脆请他们跟我们一起在精养轩吃饭好了,顺便戏弄他们一番。”
女佣阿清吃惊地送他们出去。他们各自换上自己最喜欢的外出服装,亲密地一起出了门。
他们故意没有叫出租车,而是乘了电车。不可思议的是,今天居然没有被跟踪。进动物园后,他们还仔细地看看周围是否有人埋伏,可哪儿都没发现跟踪的人。进出精养轩时,也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吃完饭,因为时间还早,他们又去了有乐町,看了一场立体声宽银幕电影。去有乐町的路上,以及在电影院里,都没有看到像是跟踪的人。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像今天过得这样悠闲、快乐,真是久违了。一直到天快黑时,两人才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在家门前,也没有看到平时那几个人影。
(这些讨厌的跟踪、监视莫非就此结束了?尽管他们对我们进行了很猛烈的心理攻势,我居然给应付过去了。)
克彦迈着兴奋的步子进了家门。明美也在初春的阳光下,显得光彩照人,心情大好的样子。女佣阿清已经准备好了晚饭,正等着他们两人呢。
“刚才花田先生来过。他说在书房桌子上,给你们留了一封信,请你们看一看,说完就回去了。”
阿清的语调似乎和平时有点不同,好像提心吊胆的。
克彦一听到花田的名字,心里就感到厌烦(幽灵又纠缠上了我们吗?不过,今天这封信也许是跟我们告个别吧。要是那样就好了)。
他飞快地跑上二楼,去找那封信。只见在办公桌中央放着一张用克彦的信纸写的信。
今天的好心情,转眼消失不见了。
(明智就要来了。那个可怕的明智就要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明美也上来了,正站在克彦身后看那封信呢。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眼珠像要跳出来似的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那张信纸看。只见信上这样写着:
北村克彦先生:
由于你们不在家,就给你们留下了这封信。明智小五郎先生说,很想见见你们两位,跟你们了解一些情况。所以,明天上午十点左右,我会带明智先生来拜访。请你们两位务必在家。
花田
读完信,两人谁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原本以为终于熬到头了,没想到陷入了更坏的境地。
两人默默无言地下到一楼,坐到饭桌旁边,晚餐吃得就像守灵晚餐一样。他们发现就连服侍他们吃饭的阿清,今晚也不同以往,显得魂不守舍,不像平时那样爱说话。一跟她说话,她就吓一跳似的,害怕地瞧着他们,根本不能好好回答他俩的问话。
“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
阿清轻轻地回答着,然后就像被人训斥的小狗一样怯怯地偷看他俩。
所有的事情都让他们感觉不愉快。二人三口两口吃完饭,上了二楼。克彦从酒柜上取下黑标威士忌,一连喝了两杯。然后走进卧室,换上睡衣,明美在床上躺下,他在床边坐了下来。他觉着今晚两个人必须好好地谈一谈。
“你说,该怎么办啊?我已经坚持不了了,已经精疲力竭了。”明美说。
“我也烦透了。不过,我们不能就此认输。事到如今,就看谁更有耐心了。因为他们手里一点证据都没有,所以,只要我们不坦白,就不会输给他们的。”
“可是,连花田都明白了呀。那天他给我们表演手套和带子的魔术时,我就知道已经完了。因为他已经把一切都看穿了。股野死了之后,我做他的替身,从窗口喊救命的事;军用手套的事;还有替你制造不在现场证明的事;还有我把自己绑上,假装成被人关进衣柜的事。从头到尾不是都暴露无遗了吗?现在,再加上那个明智先生,我们哪还有活路啊。”
“你真蠢!虽说他们已经知道了,不过是想象而已啊。明智的想象力的确很可怕,可想象毕竟是想象嘛。正因为如此,他才使用变魔术的手法,对我们进行心理攻势。我们要是此时放弃的话,不是正中了他的圈套吗?我倒是想会会这个明智。我要和他当面正大光明地比一比智慧。现在他在暗处,所以我们觉得他很可怕,其实面对面的话,那家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嘛。我绝不会露出马脚,让他抓到的。”
讲到这里,明美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道:“你不害怕吗?我怎么老是觉着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有一天晚上,我觉着走廊阴暗的角落里好像藏着幽灵似的。现在我感觉就跟那天一样。”
“你又说这种奇怪的话。你也太神经兮兮了。”说到这里,克彦突然站了起来,从书房拿来了威士忌酒瓶和杯子,又大口大口地喝起了酒。
“那天你为什么要和股野扭打在一起呢?为什么要勒他的脖子?为什么把他杀死呢?你要是没杀死他,事情也就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胡说什么呢。正因为那个家伙死了,你才成了有钱人啊。才能和我一起这样自在地生活啊。更何况,我也不是预谋要杀死他的。是他先勒我的脖子,我才勒他的脖子的。若是他的力气比我大,我早就被他杀死了。所以,我这是正当防卫。可是,如果去自首的话,我就无法和你在一起了。到时候你也会作为证人被传唤出庭的。而且还不知能不能继承遗产呢。为了不让事情落到那个地步,我才想出那个计策的。最终我们不是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吗?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们都必须保住我们的幸福!我还要继续和他们斗下去。我要和明智小五郎一对一地较量一下。”
说完,他又大口喝起了威士忌酒。虽然嘴上说些逞强的话,但若不喝酒,他根本没有那个胆量。
“喂,你听到了吗,刚才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吧。家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我好怕啊!”
明美一下子抱住了克彦的膝盖。
就在这时,卧室通往走廊那边的房门轻轻打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克彦和明美紧紧抱在一起,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男人,两人的面孔都由于恐惧而扭曲,反倒像是幽灵了。
“啊,是花田先生……”明美叫道。
那个男人一边慢慢地向床边走过来,一边说道:“是我啊。是我花田。你们俩真可怜啊!我刚才在门外,听到了你们俩的谈话。要是这么痛苦下去,会死掉的。与其这样,你们不如干脆改变想法,也好早点得到解脱。你们觉得呢?”
(看来这家伙一直在外面偷听啊。刚才的话全都被他听到了。可是,可是,证据在哪里?只要我们说没说过那些话,他不就没法子了吗?)
“你有什么权力,擅自闯进别人家里?你马上出去!请你立刻出去!”克彦大声说。
“你可真是不客气啊!我不是和你一起玩麻将、玩扑克、一起喝酒的朋友吗?就算我没有打招呼就进来了,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赶我走吧。好了,北村先生,怎么样?像我刚才所讲的,你还是早些解脱为好。”花田笑嘻嘻地说。
“你说解脱是什么意思?”
“就是去自首的意思呀。你,也就是北村克彦,就是勒死股野重郎的案犯。你为了制造自己不在现场的假证,让股野的妻子明美做股野的替身,演了一出从窗户露出脸大声呼救的假戏,对吧?”花田说话的口气十分客气。
“蠢货!那都是你们想象出来的。我才不会自首呢。”
“哈哈哈哈,你说的什么话呀。就在刚才,你和明美女士不是全都坦白了吗。说得那么详细,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呀。”
“证据呢?难道说是你偷听到的吗?那是无法成为证据的啊。因为,也可能是你在撒谎呢。我会否认到底的。你又奈我何?”
“可是你根本无法否认啊。”
“为什么?”
“你看看那里。就是床上枕头那边的墙上,壁灯的金属灯座最下面那儿。”
花田这么不慌不忙地说道,克彦和明美听了不由得一哆嗦,向花田所指的地方看去。由于壁灯底座是在电灯亮光的阴影里,他们一点没有发现那里有什么变化。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里的确有个东西鼓出来,是个很小的圆形金属物件。
“你们两位外出期间,我说服了你家的女佣,在这面墙壁上钻了一个小洞。然后,从那个小洞往隔壁松平家的厢房客厅里拉了一根电线。此时,警视厅的侦缉一科科长安井等四五个人正在那个房间里监听呢。明白了吗?就是说墙上这个小小的金属玩意是个窃听器,隔壁那个房间里放着录音机,刚才你们两位所说的话全都被录在录音带上了。不,还不仅是你们两人说的话,就连现在我们的对话也全被录了音。所以,刚才我为了日后调查方便,在提到有关人的名字时,故意说得很清晰。”
克彦听到这里,已经彻底放弃了。他深深感到,那个一直躲在花田背后的明智实在太可怕了。
(我输了。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准备得这么周到。那张明智明天上午十点要来的纸条,也是为了把我们逼到不安的顶点,让我们自己说出刚才那番话的手段而已。他们一直在等我和明美一起外出的时机。今天,他们抓住了这个机会,说服了阿清,结果在屋子里安装了窃听器。我现在才明白今晚阿清为什么那么害怕了。既然发现阿清的表情与平日不一样,为什么没有产生怀疑,引起警觉呢?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这并不是因为我愚笨,是因为人不可能一直说谎话的。)
“证人不光是警察,隔壁松平家的男主人也在场。而且,你们家的女佣阿清,现在也在隔壁的房间里。还有,今晚对话的录音带,会在众人面前,当场封存起来的。你们明白了吗?这样一来,你们就彻底解脱了。再也用不着像之前那样忍受痛苦的折磨,或是互相争吵了。”
说完这番话后,花田警部脸上露出从未见到过的严肃神情。站在那里,注视着他们两人。明美在花田话讲到一半时,已经倒在床上痛哭流涕了。克彦一直抱着胳膊,垂着头,等花田把话讲完,他抬起头,表情严峻地开口说道:
“花田,我认输了。给各位添了许多麻烦,非常抱歉!不过,我最后还想说一句话。你们的做法虽然不是对人的身体进行拷问,却是对人的心灵的拷打。刑讯逼供肯定是不公平的。说得再严重些,刑讯逼供是一种卑鄙的手段。我想请你们把我的话转达给明智先生。”
听了克彦的话,花田露出困惑的表情,略微思索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沉稳的表情,说道:
“这恐怕是你想错了吧。不错,我们确实使用了各种方法,对你们施加了心理攻势。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你的计策非常巧妙,我们找不到任何实物方面的证据。可是,如果就此放弃的话,就不能够让有罪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我们只能采取心理攻势。但是,这种心理攻势与所谓的刑讯逼供的性质是完全不同的。所谓刑讯逼供,是指由于运用严厉的讯问方式,使得一些无罪的人违心认罪的情况。给肉体用刑即属于此。此外,像一昼夜,甚至两昼夜不让嫌疑人睡觉,长时间连续逼供等审讯方式,也可以称之为刑讯逼供。但是,像这次我们对你们采用的方法,如果你不是罪犯,那就是无关痛痒的。因为我们并没有采用任何强迫你们做出虚假证词的手段。你们之所以感觉恐怖,觉得自己好像被刑讯逼供,那是因为你们是罪犯的缘故啊。不然的话,即使我给你们表演那样的魔术,你们也应该不以为然的啊。至于跟踪,如果心里没有鬼,无论怎样被人跟踪,按说也不会说自己杀了人吧。这种心理攻势与德川时代的刑讯逼供完全是两码事啊……你明白了吗?”
克彦深深地低垂着头,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