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说话的小手套
说话，说话，
会说话的小手套，咱们结婚吧……
这是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吟出的一句童谣。当时我很得意。是不是就快和泰戈尔先生的诗句一样优美了呢？
要想详细地回忆我康复的道路，事情还得回到从前。
我记得……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希望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表达出来的愿望更加强烈。几种单调的手势，也越发不敷应用了。每次手语无法让别人了解我的意思时，我都想大发脾气。
我原来只是认为自己脾气不好，后来我才知道了，当海伦没有康复想要表达自己的时候也非常焦躁。她当时就说：“仿佛觉得有许多看不见的魔爪在紧紧地抓着我，我拼命地想挣脱它们，烈火在胸中燃烧，却又无法表达出来，只好疯狂地踢打、哭闹，在地上翻滚、吼叫，直到精疲力竭。”有人说，蒙昧未开的孩童就像一只小动物；那么蒙昧未开的孩童如果又把它与外界隔绝，那么它就像一头不会正常发展的动物。盲聋哑把海伦和我的感官与外界彻底隔绝了。
是毁灭之神降临了吗？
汹涌的泪海随着排空的痛苦之潮呻吟。
那个时候，海伦和我都像受了伤的小野兽似的不安，焦躁地呼唤着人们的救助。但是，我的呼唤既然不是“语言”，当然就不能够被人们理解。回想这段聋哑的日子，就连和拿破仑齐名的海伦也痛苦地说：“妈妈若在旁边，我就会一头扑在她怀里，悲痛欲绝，甚至连为何发脾气都给忘了……日子越来越难熬，表达思想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以致每天都要发脾气，有时甚至每隔一小时就闹一次。”海伦的妈妈忧心如焚，却又手足无措。海伦居住的塔斯甘比亚镇附近根本没有聋哑学校，而且也几乎没有人愿意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教一个又盲又聋又哑的孩子。海伦说：“当时，大家都怀疑，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受教育吗？然而妈妈从阅读狄更斯的《美国札记》中看到了一线希望。”
我的情况和海伦小姐的情况非常相似。
虽然海伦在所有的感官中最想得到的是视力；但是从她所有的书中，你几乎可以看到的全部是——听力造成的语言障碍所带给她的痛苦！视力没有了，可以依靠触觉感知东西；但是听力没有了，你就无法学习语言！而语言正是人类智慧的开始！无名，万物之母；有名，万物之始！这个“名”字，就是语言，继而才会有文字！
海伦和我都被耳聋深深的锁进原始的蒙昧。然而，人的智力发展的需求却强烈地要求突破这种蒙昧。
这种发展和阻碍的冲突，总得有一个办法解决。或者从此停滞不前，或者一朝突飞猛进。这种冲突的痛苦我在前面已经表达了不少了。但是，要想真正理解这种近乎疯狂的痛苦，只有亲身经历。
海伦的妈妈，那时候得到了一个信息：狄更斯在《美国札记》一书中提到一个又聋又盲又哑的少女——萝拉，经由郝博士的教导，学有所成。
然而，当她妈妈得知那位发明教育盲聋人方法的郝博士已经逝世多年，他的方法也许已经失传时，海伦的妈妈苦恼极了。郝博士是否有传人？如果有，他们愿意到亚拉巴马州这个偏远的小镇来教海伦吗？
当年，我的妈妈也遇到了同样的困难。
在老家，她根本没有听过助听器和听力康复的事情，也不能明白我就是耳聋。因为她带我去了很多次医院，医生都莫名其妙地判断我根本就不是失聪。直到有一天，我爸爸从南方打回电话说，他的老板的儿子药物失聪，和我的情况有些相似……
我的妈妈立即决定带我去爸爸那里诊治。
那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我并不知道这次旅行会改变我的命运，甚至是我们一家人的新的命运的开始！有时，我们会为这种改变而庆幸；有的时候我们也会很沮丧。
也许，我得到了诊治，但是我的家庭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至今，我的父母的公职还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巨大的疾病、失业、挣钱、生存、求学的压力……
这些始终与我们的生活共存。
到了广州以后，很快诊断了我的病情：极重度神经性耳聋＋没有语言能力。我的父母明明知道诊断无误，但是还是一遍遍找不同的医院和专家复诊，希望得到相反的结论……
最后，他们失望的时候，却听说广州的听力康复中心非常了得，聋哑孩子完全可以学会听说。我们直接来到广州聋儿康复中心，接待我们的是简栋梁先生，他是国内外非常知名的聋儿康复专家。
当我奋斗挣扎，被你击败的时候，我终于承认你为我的主人……我熄灭了房间里的灯火，以示反抗，你那万点繁星的夜空，反倒使我惊诧（泰戈尔语）。
广州聋校……
简栋梁先生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检查一番后，他表示对我的耳聋无能为力，不过他鼓励我们，说我可以戴上助听器，接受教育。虽然当时的助听器要从瑞士进口，非常昂贵，并且对我这么严重的聋儿作用有限，但是我的父亲还是立即交了款。
接着我做耳膜，并且被通知要到半年后才能够拿到货。就在我做耳膜的时候，我突然大哭起来，终于明白要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我观察到这里的孩子各个与众不同，耳朵上戴了个“怪异”的东西……我大哭，拒绝任何人碰我的耳朵！
我跟着妈妈走到院子里，看见院子里有着巨大的两只手的雕塑，这些手在拼着一些手语字母……手的下面，一些聋童在运动场上奔跑，其中一些人在用手语给另外一些人交谈。我对这一切感到奇怪：这里好像不是原来的世界，难道……
我当时非常反感，而这对手语雕塑也着实把我妈妈给吓住了。难道，这就是她女儿今后的命运？
幸亏我们很快地走进了“冲破寂静”的展览厅，那里的图片告诉我妈妈：世界上很多地区，聋人都在使用助听器学习语言；他们大多学会了语言，其中的一些非常优秀……他们和正常人一样从事各种职业，包括经常与人打交道的商人……
你是作为我的悲伤来到我身边的么？那么，我越发要抱紧你。
夜色像面纱遮住了你的脸庞，我反而更想看清你。
死神假你之手击中了我，反而让生命像灯焰跳跃燃烧。我的眼中泪如泉涌——让泪水环绕你的双足流淌，以示崇敬。
让胸臆中的痛苦对我证明：你仍是属于我的。（泰戈尔）
其中，展览提到一位瑞典的女孩，她总是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打理自己的商务，同各种人物打交道，和正常人一样……
这个，叫我妈妈差一点流下眼泪！
这个女孩的照片非常漂亮，金黄色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希望就像太阳，照耀心田。
后来，我们又参观了聋儿康复的课堂，的确有孩子听说得像模像样！
再后来我才知道，和巩俐一起演出《漂亮妈妈》的那个小男孩，就是这个康复学校的学生……当然，我自认为比这个男孩说得更好些！
我现在就几乎和正常人说得差不多了吧？
除了听力仍有障碍。
人们建议爸爸带我来广州康复。但是，广州聋校当时不收外地人，并且没有住校生……后来简医生就给了我们一些聋哑儿童康复的资料，我们才知道，那个时候中国正在提倡大力开展聋儿康复工作，好像还被中国残联主席邓朴方所提倡。
神自己的清晨，在他自己看来也是新奇的。
生命从世界得到资产（泰戈尔语）。
依照简医生的建议，我们全家人又立刻启程返回东莞，等待着助听器和寻找康复的学校……希望总是有的。
一路上，母亲愁肠满结，顾虑重重，而我对此毫无觉察。
后来，我们就顺路去了广州白天鹅宾馆，那是我父母结婚胜地，但现在却带来了一个小生命……无论这个生命如何困难，如何残疾，既然来到世上，就是父母最受欢迎的孩子！这一点，在我父母，始终不变！他们甚至以孩子为荣。
生命，始终是个奇迹！
它是不会因为疾病而改变的。
来来往往，旅行好玩极了。
白天鹅的游泳池好玩极了！珠江，美丽而宽阔，它与家乡白河不同，大概就是有了现代化城市的风味——霓虹灯下，几多温柔……
那时，虽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我一同珠江接触，就感到了它的温柔。父母把我抱在膝上，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成为我生命的转折点。我将开启生命，从封闭走向开放，从无声走向有声，由孤独充满温情。
我的生命拥有了开启智慧和知识的金钥匙。
这是1993年2月间的事情，但等我进入东莞聋儿康复中心时，已经是那年的9月了。我们从广州回到东莞，父母就和当地的残联联系，这样就知道了这里也有一个康复中心，不过当时被人警告外地人也许不会被收录。当时有人就找上门来，向我的父亲索要三至五万元的好处费。他声称这件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办成。
不过，那个时候就是我父亲不加以拒绝，也没有办法给他：我们根本就没有那笔钱！就连买助听器的钱都不够！
我的父亲来东莞的时候，身上仅带了300块钱，还是我母亲硬塞给他的。有时候我的父亲也会为今后的生存担心，但是在开放的南方我们毕竟看见了机会！
鸟儿愿为一朵云，云儿愿为一只鸟。
枯竭的河床，并不感谢它的过去……
会说话的小手套……
你在哪里藏着呢？！
不久我母亲也去打工，我则进了当地的一所幼儿园。我一边等待助听器的到来，一边在幼儿园里生活。我妈为了在深圳打工，就把我一个人放在一个老婆婆家里，老婆婆是我幼儿园老师的妈妈……我当时并不明白我自己的处境，因为我既听不到语言，也没有语言能力去问……
思念和疑虑使我忧心忡忡，过着一种半忧伤的生活。
当夏天和早秋到来的时候，所有的愉快的事情都发生了……
山间的初夏……
早秋……
红叶……
水塘……
幼儿园放假啦！父母把我接回去，并带我到处游玩。会说话的小手套，终于出现了……公司给了爸爸一辆摩托车，节假日，我们就用这辆摩托玩遍东莞的山山水水。风儿忽忽，在耳边呼啸，我忽然感到了声音的震动……多么美好的飞车！多么美好的山间公路！工厂的电工，爸爸，妈妈还有我……
在山间的道路上陶醉！
那年夏天，满载着我美好的回忆！
南方，大海，山间之行，我心中充满了欢乐！这是我一生新生活的开始。我终于开始认识了语言——清新、美丽的世界，它把所有的宝藏置于我的心里，可以让我尽情地拾取知识，开阔眼界。
我们去了虎英公园，游泳，游玩，烧烤……高尔夫球场……你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整洁的草地，那样的绿，整齐，精致，高雅……
山丘，草地，陡坡，小道，从山坡翻滚而下……
那年夏季……
我和家人几乎是在离城里大约十几公里的一座山边度过的。
山下是一个新开发的工业区，爸爸的工厂旁边是一块空地，高高的芦苇结满红穗；再远一点有一个村庄，村庄的旁边是一条河，河边正在盖楼房。
黄昏的时候我和妈妈回到楼房的空场地里练习摩托车。
妈妈一圈圈带着我开，我感到非常快乐。
远处的山边有一排别墅，高高的岩石下有许多泉水，泉水汇合成一条小河，蜿蜒曲折，星期天，我们骑摩托车顺盘旋的山路上山。
山上树木茂密，有高大的榕树，也有枝叶茂盛的叫不出名字的常青树。榕树的树干上根须低垂，长满了常青藤和寄生的蕨草，香气弥漫，沁人心脾。
令人神魂飘荡。
有些地方，野玫瑰从这棵树上攀附到那棵树上，形成许多由藤条组成的棚架，彩蝶和蜜蜂在棚架间飞来飞去，忙个不停。
傍晚时分，在这密林深处的万绿丛中，散发出阵阵清爽宜人的香气，喇叭花盛开，野菊花金黄，真是叫人陶醉！
有时候我们的车开得更远，我会要求在半山腰停住，然后由妈妈看住车，我和爸爸去爬山。大约爬不到多高我就累了。
但是，那时候却觉得自己爬得真是高极啦！
最忘不了的当然是虎英公路边的高尔夫球场！我发誓你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美丽和高贵的草地，山峦起伏，辽阔开放……虎英公园有很多又高又大的树，周围砌着石阶。亭子前也有很多树，在游廊上就可以摸到树干，可以感觉到风在摇动树枝，树叶瑟瑟飘落。
经常有很多人来这里。
晚上，男人女人们成群地在篝火旁打牌、烧烤、聊天、做游戏。
吃够了就一头扎进水里游来游去……
他们夸耀自己打野禽和捉鱼的高超本领，不厌其烦地描述打了多少只野鸭和兔子，捉住多少鱼……
他们讲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神乎其神。
原来，会说话的小手套，
一直都在跟随着他们……
我看着，想，在这些诡计多端的人面前，就连一块安生之地都没有了！当然，我并不知道他们谈论什么；但是，我清楚地知道他们在交谈，并且在进行一些我不能懂得的事情。
你看他们是那么开心，表情是那么狡猾！
我突然发现：这世界上一定有一种我曾经认识而后又忘却了的东西存在！这东西使他们——这一群群人非常热衷的，令他们开心，团结一道！
这东西就是语言！
人类的特有的语言……
最后，听得入了迷的人们散了，有的回家，有的就睡在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可以听到狗的叫声和人们的鼾声。
半个月亮慢慢地爬上来了……爬上山来……跃过山上的树梢，再爬到天上去，笑……
我们还没有回家的意思。
摸黑来到湖中央的亭子里，凉风吹来，水里头的月影就摇晃起来。
“啊——”
我忽然叫了起来。这当然是非常原始的声音，表达了一份原始的感情。可是，我的妈妈却突然意识到：这正是我语言的开始啊！
于是，她开始有意地引导我发音：
啊——啊——啊——
山在回应：
啊——啊——啊——
我在回应：
啊——啊——啊——
我妈妈更加起劲，接着发出“哦——”的声音。
哦——哦——哦——
我鼓起小嘴，大声地模仿。
呃——
这个声音太高，我模仿失败……
我是最后学会发这个元音的。
但是我，在我幼小的心灵，从此感受到了语言就是这么“哈”出来的。
就在这一年的夏天……
我还看了许许多多的卡通、漫画书；里面有很多箭头指着嘴巴的对话。我知道：这就是人们通常交谈的东西！
我想：我一定要学会这些东西……
那时候，爸爸上班很忙，妈妈也看了不少关于聋儿语言训练的理论书籍，就开始教我。就这样，我走出了蒙昧。
站在窗口，望着夏。
小虫子在身边飞舞，一时间灵感通遍我的全身，眼前展出无数奇景。从我的嘴里头发了这样的声音：啊——哦——呃——
那年夏天，我还学会了——
一
二
三
并且知道了它们的意义……
一
二
三
……
一二三，乃天地之数。
彼得格拉斯说，“世界万物都是数。”爸爸说，“这是错的，世界万物不是数，但世界万物都是可以用数来描述的。”瀑布歌唱道：我得到自由时便有了歌声了。当我从你的爱中醒来时，我的安宁的夜便将结束。
你初升的太阳将用它火一般的指触弹拨我的心弦，我将开始沿着它战胜苦难的轨道航行。
那年夏天我的生命充满了活力，就像那些朝生暮死的小昆虫，把一生挤到了一天之内。那年夏天我还遇到了许多人……
我用整个身心来感受世界万物，一刻也不闲着。
人们都试着用语言配合手势来与我交谈，我的思想充满了快乐。
这难道还不是生命的奇迹么？
还在不久之前，我的心和其他人的心之间还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现在却突然花红柳绿，生气勃勃……
我跟着妈妈喊：阿嗄阿嗄——阿嗄阿嗄阿嗄阿嗄阿嗄阿嗄阿嗄——
山就像回音壁……
我记起了声音，还有语言……
我还学会了喊“妈妈——”
又学会了喊“爸爸——”
哦，妈妈……
谢谢你陪了我整整一个夏天！
开始我只是在模仿口型，自己的发音自己也不一定能听见，但却认识了语言现象的存在！这一点非常重要！
它的重要程度就像海伦当年认识了“水……”这个词……
现在就让咱们重温这个故事……
海伦的老师安妮·莎莉文来到海伦家的这一天，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这是1887年3月3日，当时海伦6岁零9个月。
回想此前和此后截然不同的生活，海伦不能不感叹万分。那天下午，海伦默默地站在走廊上，从妈妈的手势以及家人匆匆忙忙的样子，猜想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要发生。因此，海伦安静地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等待着。
下午的阳光穿透遮满阳台的金银花叶子，照射到小海伦仰着的脸上。她的手指搓捻着花叶，抚弄着那些为迎接南方春天而绽开的花朵。她不知道未来将有什么奇迹会发生。
当时的海伦，经过数个星期的愤怒、苦恼，已经疲倦不堪了。
我也疲倦不堪了啊……
我是夏日里被骄阳炙烤的大地，疲惫，焦渴，生命已耗尽。我等待着，夜深时，你的甘霖降落，我将敞开胸怀，静静地吸吮。
我渴望用歌声与鲜花回报你，但是，我一无所有，只有通过干枯的小草传出我心底的叹息。
然而，我知道，你会等到黎明来临，那时，我会变得生机勃勃，丰饶鲜丽。
哦，妈妈，
在这个夏天，我终于会对你说：晚安！
我就好像在茫茫大雾中航行，在雾中神情紧张地驾驶着一条大船，小心翼翼地缓慢地向对岸驶去？
我的心怦怦直跳，唯恐意外发生。
在未受教育之前，海伦正像大雾中的航船，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探测仪，无从知道海港已经非常临近。
海伦的心里无声地呼喊着：光明！光明！快给我光明！
恰恰正在此时，爱的光明照在了海伦的身上。
海伦觉得有脚步向她走来，以为是妈妈，立刻伸出双手。一个人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海伦似乎能感觉得到，她就是那个来对她启示世间的真理、给她深切的爱的人——安妮·莎莉文老师。
第二天早晨，莎莉文老师带海伦到她的房间，给了她一个洋娃娃。后来海伦才知道，那是柏金斯盲人学校的学生赠送的。衣服是由年老的萝拉亲手缝制的。
我也一样，拿着妈妈送我的礼物——一个会说话的娃娃——我自己，不禁满身快乐。
来吧，像夏天的雨云，洒下漫天的甘霖，你来到我身边吧。以你仪态万方的身影，染浓山峦的紫霭，催促死气沉沉的森林加速花枝吐艳的步伐，唤起山泉奔向远方的激情。像夏天的雨云，到我身边来吧，以潜在生命的许诺，绿野青葱的欢乐，拨动我的心弦吧。
多少年后，我竟然可以如此高唱——诗人的歌！
海伦玩了一会儿洋娃娃，莎莉文小姐拉起她的手，在她手掌上慢慢地拼写“doll”这个词……海伦学会了拼写。
她并不知道这就是在写字，甚至也不知道世界上有文字这种东西。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模仿莎莉文老师的动作而已。从此以后，以这种不求甚解的方式，海伦学会了拼写“针”、“杯子”等等这些词。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名字，是在老师教了海伦几个星期以后她才领悟到的。
她们沿着小路散步到井房，房顶上盛开的金银花芬芳扑鼻。莎莉文老师把海伦的一只手放在喷水口下，一股清凉的水在海伦手上流过。
莎莉文老师在海伦的另一只手上拼写“wn”——“水”，起先写得很慢，第二遍就写得快一些。
海伦静静地站着，注意她手指的动作。
突然间，海伦恍然大悟，有股神奇的感觉在她脑中激荡，“我一下子理解了语言文字的奥秘了，知道了‘水’这个字就是正在我手上流过的这种清凉而奇妙的东西……”
会说话的小手套，
你也在那里偷看漂亮的、金头发的海伦吧？！
我的，认识“水”的日子，到底在哪一天啊？！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很久了。”（泰戈尔）
树林啊，欢笑着的露珠儿……
“水唤醒了我的灵魂，并给予我光明、希望、快乐和自由。”海伦后来说。这就是海伦的著名的关于“水”的故事……也就是她初识语言的故事。
当海伦在手上拼写“doll”的时候还只是游戏。
这些文字并没有和声音和实物相联系！
它不代表任何东西或者观念！
可是，当她学到水的时候，就像我学到了“爸爸”、“妈妈”那样，突然就明白了语言的存在和它们的意义！世间万物不但有名，而且有声，有文，有义！
站在我的身边的人，就是“妈妈”……
而“妈妈”这个词的意义就是我最亲爱的……我知道……我知道了，妈妈，还在我不会叫妈妈的时候，我就知道……
在金河的两岸，田野里全是金色的稻田。
在林阴的路上，金色花也一朵一朵地落在地上。
我要为你把它们全都收拾起来，放在好几百个篮子里。
妈妈，你要秋天的雨点一般大的珍珠么？
我要渡海到珍珠岛的岸上去。
……
经常外出的那个人就是我“爸爸”。
而爸爸的含义除了亲爱的还有很多。
当十月里放假的时候，爸爸将要回家，他会以为我还是一个小孩子，为我从城里带了小鞋子和小绸衫来。
我便要说道：“爸爸，把这些东西给哥哥罢，因为我已经同你一样大了（泰戈尔语）。”
当我读这些的时候，豁然开朗，我的心灵开启……
人们说——是心耳开了！
当年，也就是上个世纪海伦学“水”的时候6岁。
这个世纪，那时我学“啊啊嗄”的时候是3岁半……
初识语言，我的妈妈就让我更多的对应了实物和声音。
当然，这样进展还是很缓慢。而当我学习了文字——这个可以用眼睛替代耳朵，可以用图像代替声音的东西的时候，才是我语言的飞速起步。
我们疯狂地读书，读下面优美的句子：
我的叔叔要是跑过来说道：“你要迷路了，我的孩子，让我领着你罢。”
我便要回答道：“你没有看见么，叔叔，我已经同爸爸一样大了？我决定要独自一个人到市场里去。”
叔叔便将说道：“是的，他随便到哪里去都可以，因为他是大人了。”
你说爸爸写了许多书，但我却不懂得他所写的东西。
他整个黄昏读书给你听，但是你真懂得他的意思么？
妈妈，你给我们讲的故事，真是好听呀！我很奇怪，爸爸为什么不能写那样的书呢？
难道他从来没有从他自己的妈妈那里听见过巨人和神仙和公主的故事么？
还是已经完全忘记了？
如果我的生活中没有爱情，那么，为什么清晨的碧空充满阵阵歌声，使它心碎？为什么南风要在新生的绿叶丛中，传播着低语呢？
如果我的生活中没有爱情，那么，为什么午夜要在渴望的沉默中承担着繁星的悲痛呢？为什么这颗愚痴的心还要不顾一切，驾起希望的小艇，在不知涯岸的海上航行呢？
我们读，泰戈尔，永远的优美，童真。
另外，我妈妈也给我写了很多自己的“书”。这些“书”写在识字卡片的后面，有一张我妈妈写的是：孩子，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读了妈妈的“书”，就想：我是谁？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不是“别人”呢？！还有，为什么我不是太阳，不是月亮，也不是门前的那棵大树呢？
为什么我不是一个苹果……
为什么，我也不是树上的那只整天都给人们唱歌的知了呢？！
我是一个人，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不生在别人的家里，比如火星小王子的家里，而偏偏是我妈妈生的“这一个”孩子呢？
为什么……为什么……
很多很多的为什么……
感性……
灵感……
心灵……智慧……勤奋……没有超心灵的神秘东西……后来在读《心灵致富学》以及其他的许许多多的神秘学里头，我妈妈并没有找到半点神秘的印证。
也许，这些神秘的传说，可以鼓舞某些人的意志——
特别在当那些人已经感到心灵绝望的时候。
但是，这些绝对不能替代科学的方法和努力奋斗，你也不可以当真迷失在其中。
后来，就在另一个的……许许多多的夏天，我们又去了虎门……青青世界……桥……全世界最长的吊桥……炮台……夜中的大海……好像是恐怖魔王的巨浪……蟒蛇……南瓜灯……点亮……面具和骷髅……
呵呵。
会说话的小手套正在喊我出去玩呢，
它说：走啊，来吧……
我知道，我爱，总有一天你会俘获我的心。通过你天上的星辰，你的凝视深入到我的梦境；阳光明媚的蓝天，胆怯的绿叶的颤动，闲散时刻飘来的牧童的笛声，细雨蒙蒙的黄昏，心儿在孤寂中的疼痛，这都是你在向我述说爱情。
这又是哪个诗人说的？！
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写有些零碎。
但是，记忆就是这样……
我不能，真的不能像写小说那样按着事件的顺序虚构或者“填补”记忆的空白……往事，就像一匹野马毫无预测地在生活里四处乱跑……
可能是我还不会“驾驭”生活，不善于“驾驭”文字吧？！
或许，一切都是一场梦……
离家……
有人说故土就是妈妈
我就是寻找回家的路的
小富豪
离家的时候我还小
是贫穷
把我赶跑我不情愿离家
无奈
奔跑
一不小心
成了一个小富豪洋房有一座
跑车有一辆
公司有一个
还有
还有
我不想说离家
想家
寻家
才知道
我已经不知道回家的路在何方找啊
找啊
找啊找
找到了家家啊
养育我长大
教会我说话
这就是我的妈
录像吧
录像的人儿你记清
你记清
我上车来
把你扔
这这
这就是我现在的心情人生，对我来说好像是一段很——长——很——长的经历了。
记得，当初，是爸爸带着我，找到这家幼儿园的。
只见，爸爸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谈论着什么。那个女人一直朝我身上瞧，我就知道他们大概在谈论我的事情。
不远处有一片草地，只要多走几步，就可以在清幽幽草地上躺下来，享受阳光下的清凉。草地旁边有绿色的树木，两边分散开来，就像在我周围闲逛似的。我很想躺在这些树木之间，就在那两棵连在一起的紫荆树的苹果形的薄薄阴影里熟睡。
大约谈了好长时间，园长同意我先留下。
可是问题又来了，我爸爸说，父母不能天天来接我，园长说，那就安排我住在她家。
她指着不远的地方对我爸爸说：“很近的。就是那座楼房！”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座小楼。
楼房很高，很排场，并且很近。
当时，我只想着我的绿树和树上紫色的漂亮的花。
我很想走过去摘了那朵最漂亮的紫荆花，还想把一只手垫在头下，望望树林上面金光闪闪的太阳，望着那一朵朵神奇的浮云。一定是田野上轻轻吹来一股干燥炎热的气流，让绿亮的树林摇晃着，流动着。
可以听到那昏昏欲睡的蝉叫。
蝉的声音是我那个时候唯一能听得见的声音。
它们大概超过100分贝了吧？
有时蝉的声音升高、增大，于是，那网状的树影就闪出五光十色，来来回回在我的头顶晃动，地上和树上斑斑点点的阳光熠熠闪烁。
树枝弯垂着，把明亮的天空袒露出来……
如果这是我的幻想，那么我那个时候又能幻想些什么呢？
当然，我在猜想我可能会被父母留在这里，因为我看见有不少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们开始伸出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可当时，我不知道这就是幼儿园，我不理解什么是“幼儿园”。这世界对我来说还没有开始。因为没有语言，一切还处在无名的混沌之中。
这座小楼，我想，我就要进去，并且在这里面待上一阵子了！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要离开妈妈？为什么我要来到这里和这些奇怪的人待在一起？！
这时候，从小楼房里出来一位女孩。她比我妈妈年轻很多。她就是那个全园最漂亮、最温柔的老师黄雪瑜。瞧啊，她还有了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字！不过，当时我对人家的名字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仅仅是——她，正在走近我，就要抓住我的手了！
然而，她却径直走到我爸爸面前说：“这孩子不如住我家吧！我妈妈可以照顾她……”到了晚上，我就坐黄老师的自行车尾，到她家里去住。
一路上天色渐渐变化，先是湛蓝，后来变成紫色。奇怪的紫霞在家乡从未见过的。然后它们慢慢变成暗红色的，再接着天就黑了……
别的小孩都跟着家人走了。为什么我的爸妈没有来接我呢？
后来我知道了他们是要“管教”人，就是要把孩子置于一种“秩序”之中，但这秩序是恐怖的秩序。所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向我袭来，我怕。
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为什么要我和家人分离？难道你们不再爱我了吗？这些人对我有啥用呢？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别说一个聋的我，就是一个听力正常的小孩大概也不能够正确地理解。
小孩，需要“爱”，我现在知道了。
小孩最怕失去的也就是“爱”，和大人一样。
在幼儿园里，我常常胆战心惊，感到诧异……
还没到中午，老师们就硬把我们困到床上，我不理解，这是做什么？后来听说，深圳有一个小女孩就是因为在幼儿园里睡午觉的事情给弄成“自闭症”了。
老师说，这不是休息，是“午休课”，如果你睡不着，就得装睡，并且还得“眼睫毛都不能动一下”。
后来，这位小女孩的“眼睫毛”终于动了“好几下”，就被老师打了，然后关进小黑屋里头“禁闭”……
从此，这个小女孩的心灵，就再也没有走出这间“小黑屋”……
她现在只会说一句话：“你是怎么搞得？！”
我在“午休”的时候就经常和我自己说话，虽然被打过一次，但是总算没有被关起来。至今我还怀疑，这件事情完全是因为我在黄雪瑜老师家里头住，中午值班的生活阿姨是不敢“关”我的……后来我知道，这都是一部分老师“无知”，抑或是一些幼儿园资源不足造成的。
他们不了解小孩子的心理和生理需求，不会，或者不愿诱导我们的行为。每当幼儿园下班的时候，我都被黄雪瑜老师带回她的家。
她家的房子很大，还有院子和后花园，不过，后花园却种上了白菜。顶楼的阳台，也种着黄瓜，黄瓜已经结果，鲜嫩的绿，长短不齐地吊着，非常好看。
可是，我却并不感到快乐。
这一段生活我很孤独，也很不理解。我只是跟着他们全家一起起居生活，有时候老婆婆带我到公园里和老人们一起做操。
有些时候老师就和她的男朋友，一个非常高大的男孩骑摩托车带着我到东江里洗澡。我们一起嬉戏，男孩子把我驮到脖子上游泳，上岸，跑，然后就躺到树林子里休息。
我们吃东西，还有就是逗狗玩。老婆婆家应该也有一条大黑狗的吧？！就像所有的广东人家一样？！总之我记不清了。
可是，我却记得那只老猫，它总是非常地歧视我，对我乱吼。由此我猜想，可能在我到来之前它非常受宠；所以现在对我才妒火中烧。在我一个人躺在楼下沙发看画书不理它的时候，它就常常对我挑衅。
因此我很伤心。
你知道的，一个孩子独自在外不免会有些敏感。
妈妈没有来的日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更奇怪的是也没有给我们打电话。
原来，妈妈在深圳，电话号码记错了一个数字……可是，我们这边却不知道。当时，我想，妈妈把一个不会说话的孩子留下就独自溜走了吗？！当然，打不通电话，妈妈也急得像热锅蚂蚁。
一天，妈妈终于按捺不住，跑了回来。
为此，妈妈丢掉了刚刚找到的工作。
那一天是一个星期天吗？是黄昏？晚上？我有些记不清了。
总之我是惊讶万分！好像我和黄老师还有大哥哥刚从树林子里回来？！好像我还患了腮腺炎脸蛋子上贴着厚厚的膏药！
“哎呀，悉妮，你看谁来了……”
我跑出来了，万分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爸妈啊！我不是日夜想见他们吗？但是，我还是不好意思……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因为现在是黑夜呀。”
“那穿过原野的小路荒凉又黑暗，消失在一片迷蒙之中；疲倦的大地静卧着，一动不动，像一个瞎子而且失去了手杖。我仿佛多年来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时刻，好点亮我的灯火，采摘我的花朵。我已到达无涯的海边，决心纵身一跃，永远销声匿迹。”
这些话，诗人的话，好一阵都在我的耳边共鸣，因为它非常准确地描写了我当时的心情。
以至于我常常会记住诗句，而忘却了写这些话的诗人。
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像对待正常孩子一样和我说话。他们觉得我之所以不肯开口和他们说话完全是因为不会粤语的缘故！
他们甚至坚信：我绝对不是耳朵有毛病。理由是——他们的话我全都懂得照着去做！
可是，只有我明白我不过是在看他们的动作、口型还有脸色猜的。
当我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学习读书了。
也就是说我的人生是和学说话、读书同步进行的。或许，我还是先学会阅读，后学会说话的吧！
对一般人而言，这或许是疯话，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千真万确的。不是我特别聪明，而是我特别无奈。
因为我聋。
我的父母说：既然听不见语言，那就先学会阅读吧！
于是，书——从小就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成了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成了我认识世界，了解世界，积累知识的最最重要的途径！
书，启迪了我的心智，教会了我技巧，使我学会了人类包括语言在内的几乎所有的最重要的知识！书，使我长成一个健康的、正常的、积极乐观向上的人！
当我妈刚生下我的时候，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婴儿，没有任何早慧或者遭遇厄运的征兆。但是很不幸，不久，我就因病发烧失聪了！在人们的眼里，我读出了自己的不幸！
他们或许认为我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但是我的父母却给了我一个“海伦”的绰号！他们放弃一切，争取我的权利，教会我生的希望。当我第一次拿得动东西，总是一刻不停地把书揽进怀里，送到眼前，如饥似渴地看它，读它，欣赏它；并且慢慢学会了汉语拼音。
之后我就尝试着：用拼音阅读文字，用文字阅读书本，用书本阅读图画，用图画阅读生活，用生活阅读世界，用世界阅读人生。
然后再倒转过来，用人生阅读世界，用世界阅读生活，用生活阅读书本，用书本阅读文字，用文字启迪心智。
最后，我，一度失去了语言和学习语言能力的我，终于可以使用文字与人沟通了，并可以开始理解与表达别人和自己的感情，且从单纯的读书学会了复杂的创作！
还在我不满五岁的时候……
我爸爸工厂的两位工友打量着总是怀揣书本的我，用两千块钱打赌，说这一辈子我恐怕是学不会说话了，更何况读书！
至今我也不知道这桩赌事的结果究竟如何！
然而，就在那一天，我，从不曾说话的我，突然间开口——明白无误地把怀抱里的书名读了出来！连环画册史记，画面栩栩如生，文字幽默上口，意境深远优美。那本书早已被我翻得稀烂。
当天晚上我的爸爸就拉着我来到工厂的卡拉ok大厅，当着全体员工的面把话筒坚决地递给了我！你可能想到我会傻眼！但是，我，小小的我一点也没有胆怯，仰望着巨型屏幕上的大字，一下子就明明白白地把歌曲“读”了出来！
我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稚嫩，那么美，还有那么点滑稽，以至于一曲“读”罢，掌声雷动！
平时，我总是对事物，对事物的来龙去脉感兴趣，然而，我的听说能力却总是跟不上我的理论探讨。因此，我总是日夜不停地读书，不断思考，不断钻研。古人，今人；文人，武夫；伟人，凡人……
书，给了我这个爱书的孩子，无限的信息，无限的知识，无限的智慧，无限的信仰和无限的自信！
因此，我买书，我爱书，我藏书！因此，我读书，我自爱，我自立，我自强，我自律！我只想在我有限的生命中尽量多地阅读那些无限的好书……阅读书本，阅读生命，阅读世界！阅读人生，阅读历史，阅读未来……
同时也阅读我自己！
当我十二岁来到东湖中学的时候，已经读了上百部好书，遇上了一位慈祥的校长，并且发表了很多文章，获得了好评。
再也没有人认为我是聋的，也再没有人看我为另类！
这使我产生了成就感。
当我们用眼睛读书，用心生活，就把有用的信息录入心灵，刻进大脑。大脑是我们的硬盘，心灵才是我们的CPU。当信息足够，心灵就把它们升华。你将从中领略激情，学会创造，然后把它们奉献给爱你的和你爱的人们！那一年……
繁花似锦的夏季来临。
莎莉文小姐来到海伦的身边，她牵着海伦的小手漫步在太平洋彼岸美国田纳西河的岸边。她们望着田野、山坡，望着正在田间地头翻土播种的人们。她们在河边温软的草地上坐下，开始了人生新的课程……
海伦小姐，你是多么幸运！
而我，这个中国小姑娘，是多么的羡慕你有这样的好机遇啊！如果我是海伦，我有这样的庄园、财富和老师……然而我什么也不拥有。我所拥有的只是我母亲，和我们对生活和存在下去的信念。
那一年……也就是在莎利文老师到来的时候，美国的海伦，那个又聋又瞎又哑巴的倔强的姑娘，终于明白了大自然施与人类的恩惠。她懂得了阳光雨露如何使树木在大地上茁壮成长起来；懂得了鸟儿如何筑巢，如何繁衍，如何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迁徙；也懂得了松鼠、鹿和狮子等各种各样的动物如何觅食，如何栖息……
我呢？
我呢？
你了解的事情越多，就越感到自然的伟大和世界的美好。
那么，世界啊，你何时打开我的心灵，张开我的心耳。
让我如何了解你？！
我在黑暗中挣扎。
莎莉文小姐先教会海伦从粗壮的树木，细嫩的草叶，还有她妹妹的那双小手领略美的享受，然后就教画地球的形状。莎莉文小姐把对海伦的启蒙教育同大自然联系起来——使海伦——人——同花——同鸟——结成愉快的伙伴。
莎莉文小姐，百年之后，你，好像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你和海伦的身边，让我在茫茫世界，找到希望的感觉。
那么，对于聋孩子，他们既没有听力，也没有语言环境（无法感受到），那么就会很容易放弃学习，改换比较容易学的手语！
但是，手语对正常人好比天书！
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人类的主流语言而把自己限制起来呢？我父母的意思是：放弃口语，放弃依赖——我就这样艰难起步。
当决定走出这一步之后，我的妈妈就正式教我拼音。开始发音是艰难的。这是因为在听不见声音的情况下模仿声音实在好比登天之难！
我是依靠观察口型，触摸喉咙，感受震动和口腔的气流来模仿一种震动——必须做到惟妙惟肖，但是谈何容易？！人的头脑不是机器，它既不能记录声音也不能数字化处理发音——这就是为什么在没有很好的助听设备的情况下许多聋哑人学习语言不能成功。
关于这一点，你可以从学习英语尚不成功的时候体会：你的听力还在，只是没有语言环境！
会说话的小手套。
你是天生会说话的吗？！
在没有语言听力的时候学习语言，其实是在模仿一种具有微小差别的发音器官的动作，这动作包括非常轻微的吐气、不吐气和吐气部位的辨析——这种辨析，如此模仿语音来解决聋人的语言能力，简直就是让一个腿有毛病的家伙学走钢丝！
遗憾的是，不管你多小，多么没有听力，不精确地模仿这些动作，正常人根本就无法辨别你的所谓“语言”的！
你甚至根本就没有使用过你的这些发音器官，包括准确吐气……你甚至无法集中自己的气流——将一根蜡烛吹灭——你连这样集中和准确吐出的气流的力量都没有——因为你从来不曾有过这种尝试的需要——吹蜡烛的“气功”。
其实，这种气功是在我们学习语言的时候附加练就的。
还有，一个从未开口说过话的孩子，他的舌头会很僵硬，因为还从来也不曾使用过……舌头根本不会打卷，这个，可能会持续一生。
起初，学习说话的工程非常艰难，进展缓慢。特别是对于几乎不发出声音的辅音我根本听不见，全凭对气流和舌位的美妙感觉，当你要把它们和响亮的元音不露痕迹地拼读起来的时候就更加古怪难学。
这就要求学习者和教育者非常有耐心。
那个时候，我和妈妈一天至少坚持五六个小时的训练，从天亮开始，每隔一段时间我妈妈就教我一次。有的时候，她不得不大声喊叫。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有反应。
这项工作非常累，往往令人疲惫和烦躁。
我妈妈有的时候累极了，烦极了，就会独自走到屋子的一角，默默地平息一下情绪，接着再来。
我妈妈是心急。
而我还有巨大的不理解：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呀？！
在一个不理解语言有什么用处的孩子，实在不知道嘴巴除了吃饭之外，还会有更加重要的用处！与你别来无恙干什么
餐牌中一切完全点过
我未曾饿
烟花都演过
灯饰都熄过
细说从头然后干什么从唱歌，从人类的这些嘴唇的美妙动作，我感到人类的嘴巴原来可以表达很多很多的东西啊！当我学会读懂唇语（结合响亮的、我所能够听见的部分声音），我简直觉得，人的嘴唇，原来是可以跳舞的！唇语，是一门多么伟大、多么美妙的艺术啊！
人的嘴唇，原来有聪明睿智，还有——厚厚的感情！呵呵。
很快，秋天过了。
冬天也过了。
1993年9月，我走进了东莞聋儿语训中心。
可是接下来我竟然再一次经历了心中的黑暗。在语训班的日子，我妈妈把我的希望完全建立在别人的基础之上，但是，不久就宣告——失败了！
我很顺利地进入了东莞市聋儿语训班。
记得检查身体的时候，医生看我活泼好动，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竟然同情地想掉眼泪。他不能相信我是聋的。
他甚至悄悄对我妈妈说：“这个孩子我看与他们（指前些天来检查身体的聋儿）不一样，我看，是不是不要她进入这样的学校……”
那时候，我大约3岁多。
在语训班我很不开心。
我也没有朋友。
伙食很差。
我经常不吃不喝。
听力和语言没有什么进展。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妈妈回老家处理一些事情，爸爸打两份工维持开支，所以陪我的机会很少。
还有，就是我的头发被老师领到理发店理成了男孩子那样的短发……
对此我很惊讶，因为事先我不能知道。
没有人和我商量。
那老师一定以为我是一个什么都不能懂的傻蛋。
很多年后，这一点在我心灵造成的屈辱和阴影还挥之不去。
所以我认为，无论是学校还是家庭，对于孩子的头发，千万不可妄作主张！一个人的毛发，特别是头顶的，可能是他（她）的性别、性格或者权威的最神秘的标志！
你看看动物界就会明白了！
还有很多很多的诗，关于青丝的，长发的，黑头发的和黄头发的……人的头发和人的眼睛的颜色，所表达的情感，有的时候真的不相上下。
所以，请尊重孩子的头发！
千万不可以为他们妄作主张！在您决定您的孩子或者是孩子的发型之前，一定要问过他们的意见。
男孩子，其实也是这样。
我的男同学，有多少次在刚刚被“剃”完头发后的羞耻，还有多少次用帽子遮掩他的可怜的头发啊！
啊，天上的阳光多好！你看，你看，在太阳明朗的光线下，我的一头秀发曾经多么的美丽……而现在，怎么就像刚被割过的麦田，惨不忍睹呢？！
唯有眼泪，在我的眼眶里面打旋。
连天气也凉了起来。
于是，我更不愿意和那个给我的头发施暴的老师学习语言了。
那时候，记忆里，整天都是闷闷不乐。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所谓的老师，根本没有接受过特殊教育方面的训练。她们都是从社会上临时招收进来的女孩，大多只有初中的学历水平，我怀疑其实她们真实的文化水平是绝对达不到初中毕业的。
啊啊，你幼小的孩子，如同一粒粒的种子，你打算把它们如何处置呢？！是扔到风里，让他们自由飘落，还是择一块良田，深深地埋下……
你老年的收获，全在里面了！
世界的收获，也全在这里！
人的教育和生长的环境，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啊！上帝让我们重视的不是天空，而是土地；天空，我们无法耕耘，而大地则是上帝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画布。
请你好好地播种！
记得语训班有一个贵州女孩，她跟广州的简栋梁先生也就是在广州给我配助听器的那个专家，学习过几个月的。
她有一双笑眯眯的小眼晴和一张温柔的脸，说起话来也很温柔。
我想，一定是爸爸委托她教我。可是，这个中心当时承包给了私人，这个水平较高女孩因为不是承包人的亲信所以受到了排挤。
我的助听器不好。那时候还没有更好的助听器，只能见有限的声音，对于语言是根本无法辨别和模仿的。
但是，有声音的世界还是让我好好地兴奋了一阵子。因此，就在别人都讨厌戴助听器的时候我仍然喜欢戴着。这个神奇的小东西在我的眼睛里虽然古怪，但是却觉得非常需要。那个时候我唯一的成就就是学会了聆听吧？
虽然还辨别不清语言！
还有，就是学会了小孩子们都会做的幼儿广播操。
后来，我常常在家里把做广播操的过程表演给妈妈看：我在墙上假装拧开喇叭的按钮，然后开始做操，做全套的操……我妈妈就开心地哈哈大笑。
其实，我不过是在用表演向我妈妈讲述一个故事，这是我那个时候唯一的向外传达心意的方式。
后来，我试图把这个故事讲得更加完整：
我假装睡觉，然后突然起来，飞快地穿衣服，奔到院子里，排队，看（听）音乐，做操……中途，老师发怒了，走了过来教训一个小孩……太阳升起来了，很热……然后，终于做完了操，我们擦着汗，走进教室，走进餐厅，开始吃饭。
我把发给我的果冻悄悄藏起来，准备留作午餐……因为午餐太难吃了。
一切做好，就开始上课了。
我和其他孩子走进教室，开始聆听老师打鼓的声音。
我把一切表演得那么好，往往一个人表演几个人的角色……我妈妈“听”懂了，她知道我其实是在给她讲一个故事：语训班发生的一切。
我妈妈很高兴，哈哈笑起来。
接着，又流起泪来。
孩子这样，是叫她高兴，也叫她难过！
这样的表达，说明在我很小的时候，在学习语言的黄金时代，的确在脑海里储存了大量的形象；并且，我能够用一个个的画面，很精细地对这些过程做出合理的编排，再用动作描述出来。
这个，对我以后语言的学习非常有利。
我可以毫不费力地就掌握了这些原本和我脑海里的事物毫无关联的声音和文字，并且很快地让它们联系起来。
我相信，如果我今天不是用文字来写作，而是用绘画或者舞蹈来描述这个世界，也一定非常生动！
因为我的形象思维，根深蒂固！现在，每当作起我的画家之梦，我的心还是多么的热烈而期望啊！如果，我这一生，能够成为一个像达芬奇、梵高和毕加索那样的画家，或者罗丹那样的雕塑家，我会感到多么满足和幸福啊！
啊，我的渴望！
我的与生俱来一般的对于色彩和造型的感受，是多么的需要发展和发泄啊！
也许有一天，我不再用文字，而要用我的母语——“头脑里的绘画和舞蹈”来描述这个世界？！
也未可知。
然而我深切地知道，我的对于语言文字的着迷程度，一点也不亚于绘画！并且我对语言文字技巧的掌握，已经优于我的绘画和其他艺术了！
呵呵……
为什么，我不可以两者兼顾？！
等到夏季，等到我的生命充满张力，我希望，我的画笔，我的肢体，能够像向日葵一样向着太阳张开……
啊，就在这孤独的夜里，我独自写作。
我的才华。
我的心绪。
我的沐着雾与雨一样的渴望！
我在我的内心的最最深处，感觉到人的对于时间和精力的叹息！由于生命和精力的有限，和这个世界的无限，人啊，总得有所选择，有所放弃。
茫茫天海，无限瑰丽，可人总得有止步的地方！
人的方向，也同时是人的局限。这个，也是古今难全的遗憾啊！你的脚步，在你的选择边缘，停住。
我们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这样做？！
我们，究竟是南漂的大雁么？！
如今，我们的户口簿上俨然写着的常住地址，竟然早已经不存在了……那么，我们究竟属于哪里？
我们是谁？
我是谁？！
回想失去听力和离开故乡的日子我的心情就很黑暗，日子也很黑暗……
我们不是英雄，我们只是小人物。需要帮助，需要爱心。谁能为我们扼住命运喉咙的另一端？！
我们自己的喉咙自己可以把握！
但是人家的呢？
社会的呢？
公众的呢！
“天问”的东西，还有很多。
呵，这些茉莉花，这些白的茉莉花！我仿佛记得我第一次双手满捧着这些茉莉花，这些白的茉莉花的时候。
我喜爱那日光，那天空，那绿色的大地……
呵呵，这又是哪一个游吟、贵族的诗人的低唱？！幸亏有深圳这块土地，深情地接纳来自全国甚至是海外的移民游子。那一天风吹过
吹来花落的消息
落花只是秋风中的表情
浅笑的痕迹
风轻轻花轻轻
摇曳飞舞秋月里
落花遍地是秋天的美丽
谁都会疼惜
也许是一种相知
也许是一场季节游戏
落花是飘在风里的一首诗
无声却叫人心动
是否你能明白它的心思
它的温柔不休不止
落花是飘在风里的一首诗
写下秋天的心事
它只想留下最美的样子
那是秋季最后一幕记忆好美、好落寞的歌！
天啊——天啊——天啊——张悉妮如今只有这三个“天啊”！
张悉妮好感动哦！
我的妈妈，有的时候，却也像个需要庇护的孩子！
这个时候却和我非常默契！
我妈妈甚至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我会说话失败！她没有做过任何失败的准备，因为别人已经做到，我们有什么理由做不到呢？！
我妈妈自小就崇拜海伦和她的老师莎利文，难道当生活中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面临着这样的困境，就要改变主意吗？！
现在，我们就要努力奋斗。
我们在东莞的新开发区预定了一套当时最廉价的房子，后来当然知道他们没有按照规划建设并且始终没有拿到房产证。
但是，这座房子却在当时给了我们全家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念。
我们就要在这里——在广东安营扎寨——找到一块重新生存的土地。这座房子后来也没有装修，甚至就连我们住进去后，厨房和厕所都没有修好。
但是，这是一个新的希望。
现在，这个区，却成了东莞最大、最漂亮的文化区呀！
美丽的自然景色，喷泉，霓虹灯，高大的热带植物，三面环江……
呵呵。
所以当我后来读到《诗经·大雅·绵》的时候，就非常能够体会到我们的祖先周朝先民们创业时候的心情：延绵不绝大小瓜，就像周初的民众。
顺着杜河到漆水，古公父初创业。
撅地挖穴筑居处，那时无房也无屋。古公父初创业，骑马带领周民逃。
沿着西方水边走，一直来到皖山下。
带着妃子姜氏女，察看选择定居处。周土山地肥又美，堇茶苦菜甜如糖。
于是谋划又商量，又灼龟壳占卦象。
卦说周原可定居，从此筑室安下家。安下心来住下来，划分左右和东西。
又分田界治土地，开沟挖渠种田地。
从西一直到东边，周民忙碌建家园。如来司空管土地，召来司徒管役工……有一天我说：真希望能够再回去，回到美丽的东莞东江、万江运河边的家……不用去认识乱我心的人……
乱你心的，其实是你自己。
乱我心的，是我们自己……
呵呵。
风动幡动，不过是你的心动。
吾非神，无能以制心动。
我家的司空司徒和役工，都由我和父母三人来做。
我们铺地板，造房门，开花园，种桔树……
我们的房子在顶楼，按照合同将近100平方米的楼房天台就成了我们动植物的乐园……我是多么快乐啊！
一时清醒，一时醉。
醒时望醉，醉时望醒。
呵呵……
我和妈妈编了篱笆，又从大田里头挖来肥沃的红土栽上牵牛花。
这样，从我们住进来的第某天起，我们的阳台上就有魅力四射的紫蓝色牵牛花盛开……啊，南方一年四季盛开的牵牛花虽然普通，也毫无实用价值，但是如果世界上少了牵牛花，我不知道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我们的家，就很像模像样了。
南方的太阳，那么亮，不分春夏秋冬地照着。
四季都有鲜花盛开，蝴蝶翩跹。
虽然我们在这里还没有户口，但是买房子的合约上明明白白写着：住房入户，这就给了我们无限的新的希望。我们真的好想像周初的民众那样，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新的家园。虽然后来事情不尽如意，被房产商欺骗，但是那个时候——房产和户口——两个多么美丽的梦想在我妈妈的心中欢笑！
这件事情给了我和我妈妈很大的力量战胜困境，重新站起来！
虽然后来这两件事情都成了泡影！
但是，兴建新家的快乐在我的心中永存！
人类的生生不息，延绵不绝的生命力是多么值得赞颂的一件事情啊！
人对生存和生产能力的崇尚，永远是一种最纯朴，最自然，最本真，最善良，最美丽的诗篇……它始终能够鼓励人们在自然力、自然选择和社会选择、生存危机的威胁面前很好地生活下去。
我的语言，正是在那个时候有了突飞猛进的飞跃！
那个时期我学会了说话，是真正意义上的说话，而不再是一个个单词，孤立的句子或者仅仅是背诵“乌鸦喝水”。
真正的语言是像母语一样自然的、流畅的、自如的，方言一样有地方文化特点的、在人群中广泛被应用的语言！
人在生活中可以不知不觉地学会母语或者方言，但是，这个过程对于我，一个听不见任何声音的聋孩子就很不简单……
会说话的小手套呀，
你在哪里滴溜溜地转啊？！
多亏了文字——拼音——图画——文字——阅读，这是聋儿学习说话和康复的翅膀，一个通向听力语言的有力工具！
有了阅读文字的能力之后，你就可以很好地把视觉的优势发挥出来，这样在练习发音和朗读、说话及理解事物就容易多了。
是有了飞跃！
你看，海伦不也是先从拼写文字开始的吗？
那一天，也就是在上上个世纪末的某一天，美国南方的海伦小姐，和她的老师安妮·莎利文小姐一起回家。回家后的一天早上，海伦和安妮并肩坐在卧房地板上。安妮抓牢海伦的手，在她手中拼字，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描画着。她拼写“杯子”，然后把一个杯子递到海伦手里让海伦触摸。海伦顺从地在安妮手中拼会“杯子”。
安妮不断地在海伦手中写满了字，海伦神速地吸收这些知识。她认识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东西，就像一个饥饿的人面对佳肴而狼吞虎咽一样，她急切地想弥补5年来的空白。有志者事竟成，她做到了。到了4月底，海伦认识了100个以上的字。到了5月中旬，她学了将近400个字。值得一提的是，她也在掌中输入了很多的成语。
该教她阅读了。安妮拿出她的教学设备——一叠硬纸卡，每张卡上印了简单的字，每个字都从卡上凸出，海伦可以用指头触摸阅读。海伦很快就学会了这些字母，第二天，她学会了更多的字。在这短短的期间，她心花怒放，心满意足，已不甘心学习纸板字卡，而且开始研究安妮给她的一些初级盲人用盲文。
这就是海伦的文字三味……
而我呢？
我当然要比海伦幸运得多！
因为我的眼睛可以看见万物，只要我看见什么我妈妈就写什么给我，然后发出指令……
然而，我的那些聋童小伙伴们，他们还在昏暗的教室里学习着和生活完全不着边际的小狗小猫排排坐的事情，他们被强迫听击鼓的声音，而不是学习生活。
今天，我要向全世界抗议——除了聋童，我们的许多健康的孩子还在受着这样的教育！他们的课本上不是生活，而是小猫小狗小狐狸。
母语也许可以回家跟妈妈说，但是外语呢？
我们在学校学习外语，为什么在学习了数年甚至十几年后仍然收获不大？！
生活。
交往。
应用。
这就是诀窍。
语言的诀窍；所有技能的诀窍，没有一个人的人类共同语言和生存技巧，可以脱离人类生活而孤独地学会并在人类社会中运用。
多少年后，我的同学李莱茵轻松获得全国中学生英语大赛冠军，就是用的这种和我学习语言类似的方法……那年她才13岁。
而我，也由于表达事物的需要，而写出了厚厚的5本著作。
我的著作，也在13岁之中完成。
有人说，这是奇迹，而我，只把我的努力看作是对人类语言文字的挑战！如果我，一个很艰难才学会了语言的孩子能够写出5本书来，那么你们，这些不需要刻意学习就可以很好地掌握一种方言的人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再后来……
是说我开始学说话的“再后来”，就发生了我在爸爸工厂里开口读“歌”的情况；那么，再再后来我就可以读报纸，可以快乐地看有字幕的电影电视了！
有字幕的电影电视对聋儿的语文教育非常重要！
因为，它们竟然可以是——配了文字的生活！
这些文字，对于我们基本上靠“读”生活的人，是多么的重要！
不在本土，而学习异国的语言（外语），用这种方法也不错。
全国中学生英语大赛冠军李莱茵的外语生活，也基本上在有字幕的电影电视和电台里面找到……她的无与伦比的外语能力确实是在这种虚拟生活中获得的。
耳聪目明的你们，比我有更多的优势，你可以配合你的听力，也可以不用字幕的，从电影这种浓缩了的生活里学习语言，在你们是多么方便的一件事情啊！
但愿我的下一生，能够做到！
而我至今，还不能完全脱离“文字”这根拐杖。这样也好，你看，因为要写“话”，我过多过早地锻炼了自己的阅读和写作能力。
我看啊，阅读啊！
我阅读啊，我体验啊，我参与啊！我写作啊！我曾经打趣地对一位朋友说：如果我死了，要埋在图书馆里，红玫瑰园之中。
他说：有没有搞错啊，红玫瑰……你不想转生啊！
我说：不会啊！白玫瑰也行，纯洁呀！
他说：有没搞错呀，两个年轻人在图书馆约会，忽然碰见一个坟头……
我说：不会呀！没有坟头，只有青青的草地、玫瑰和雕像……
他说：墓碑呢？你准备怎么写？！
我说：雕塑下面一行小字——活过，爱过，听过，阅读过……死过。
他终于笑了：呵呵。
我现在的生活，除了在BBS上和人聊天之外，尚有障碍！
打电话尤其吃力，常常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因为音量太小，还因为声音透过双重的耳机失去了更多的真实和清晰度。
我多么需要电话这样的工具啊！
每一夜，我甚至不能够安睡，因为我听不见闹钟，我必须养成良好的习惯，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醒来！
然而，我的写作，我的看书的渴望却让我习惯了熬夜。
于是，我的妈妈就充当了我的闹钟。
年年岁岁，日日月月。
可是，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妈妈，那么，由谁来替代我的妈妈，像闹钟一样的爱我呢？！
我们的爱，有时候，需要准时。
可是，我们不能祈求啊……
哈哈。
聋人电话——这个工具在国内始终没有解决。
听说美国有类似电邮和短信的聋人专用电话，容量大，费用低，这项技术或许应该在普通人中间推广。
聋人和盲人很难领会谈话中的细微之处。
海伦那样的既聋又盲的人遇到的困难又会大多少倍啊！她无法辨别人们说话的语调，没有别人的帮助，领会不了语气的变化所包含的意思。
她也看不见说话者的神色，而神色是心灵的自然流露。语气和语言表达的内容非常有关，同样的句子在不同的语气之下意思竟然完全相反——这一点，聋人由于听不见或者听不清而无法区别！
聋人还由于听力限制了信息量的获得而性格简单，直率，而不善猜测。我就是这样一个直率的有些天真的人。
所以，你们说话要和我用正常的语气哦！
意思要正面表达。
别人的内心我不善于猜测。
真是不幸！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我常常正在马路上飞驰。
我骑着红色的跑车，在马路上和汽车一起飞驰……我的车子的颜色非常显眼、极美丽，又可以提醒过路的汽车——红灯哦！
我的妈妈非常担心我的耳朵不能适应现代都市复杂的交通状况，这个，至今还没有发生过大的问题！
我会开摩托车，在道路上飞驰！
我们去山间的公路，飞驰，飞驰！
飞驰的感觉是那么的好，你会觉得：生命的速度提高了8倍！嘿嘿，这里我只好偷改音乐的术语：8度！
我的妈妈说：难道你不觉得难为情吗？
我说：不，如果说残疾是一种羞耻，那么我就必须面对这种羞耻！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美国最伟大的总统罗斯福在面对自己难看的步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要自己学会走路，而不是什么“羞耻”！
后来，我又读了一个故事，那是俄罗斯的，故事中一个小女孩娜嘉——死了，她就死于圣诞节之后。
美丽温柔的作家蒲宁对这个故事是这样描述的：“圣诞节期间过得很快活。父亲喝酒，每天从早到晚我们家里都纵酒作乐，家中宾客盈门……只要全家大团圆，只要格奥尔基哥哥回来度假，母亲就非常高兴。而这次哥哥也回来了，母亲感到很幸福。突然，在节日的花天酒地当中，娜嘉生病了。生病以前，她的一双结实的小腿还曾满屋奔跑，胆大包天，她那双蓝眼睛，她的叫喊和欢笑曾博得大家的称赞。节日过去了，客人早已星散，哥哥也走了，而她依然昏迷地躺在床上，全身发烧。儿童室里挂起窗帘，房间半明半暗，一盏神灯点着……为什么上帝独独选中了她——我们全家的欢乐？全家都很苦恼和沮丧，但毕竟还没有人预料到，这个苦恼会这样突如其来地在某一个黑夜被保姆的一声狂叫解决了。那天夜里保姆突然啪的一声打开饭厅的大门，疯狂地叫喊，说娜嘉死了。是的，在一个隆冬的黑夜，在一片昏暗的荒漠的雪原，在一座孤独的庄园中听到了这个令人悚然的词‘她死了’，这对我说来还是第一次！深夜，当一度笼罩全家的疯狂的慌乱平静下来的时候，我看见，在大厅的一张桌子上，在神灯的阴沉的灯光下，有一个一动也不动的、打扮得很漂亮的洋娃娃躺着，她的小脸毫无表情，没有血色，黑黑的睫毛松松地闭着……在我的一生中没有比这更疯狂的一夜了。”
妈妈，在我的失去听力的一天，难道也是这样悲惨的一日吗？
如今，有的人说我是个聋子，说我只不过在说些“奇怪的语言”，并且说我“举止怪异”，还把我的交流困难理解为“傲慢”。
但是，这些比起死亡，有些闲言碎语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们难道不记得了吗？
当贝多芬耳聋之后，人们不是说他是个“厌世者”吗？
可是，贝多芬是个什么样的伟人啊？从他的音乐里，你听到的只是英雄的热情和对命运的愤怒！
贝多芬是个地地道道的热爱生活的人……
就在这样的冬日，在南方宜人的温暖的冬季，我和妈妈就这样交谈着，阅读着，听着，体会着，学习着……
普天之下，难道说还能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情吗？！
我是一个多么幸运的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