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南开-写在毕业一年之后
郭漫雪
爱我少一些,爱我久一些。
——犹太谚语
我一直认为怀旧的人该是伤感的,不易进取的,因为流连于旧日回忆碎片的人该是没有太多时间去看清前面的道路的。我一直认为经过岁月的锻造,人是可以变得坚强而麻木的,其表现之一就是忘却,犹如Windows98系统清理碎片般地剔除掉头脑里的记忆,尽管这些记忆在某一个时段对我们曾经是那么的重要。
我猜我是怀旧的,于是我用自己来验证上面的话。也许是我错了一半,也许是时间还不够长久。事隔一年,当我让自己重新身临其境时,我觉得自己胸腔中涌动的依然是难以名状的留恋,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入夜,有很凉爽的风吹到自己赤裸的胳膊和腿上,伴随着凉风,还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我一直把它称作夜气。天津远没有我想像中的那样热,我在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突如其来的,自己在一夜之间离开了天津,一个我以为自己不会立即离开的城市,一个让我无限彷徨、无限伤感又总有着割不断的牵挂的城市,毕竟,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22年,生命中的四分之一强,如果我长命的话。今天,又是如此清晰的,我回到了这片土地上,有灰尘、阳光、噪音的土地。
在上海的时间不长,但繁忙的工作却使自己一向悲天悯人和黯然神伤的性格有了根本的改变。我像一部快乐的工作机器,夜以继日地运转着,再也不去顾及昨夜的落花和雨疏风骤后的绿肥红瘦。这样的生活不错,简单、简洁、简朴。时间和空间的变化让自己搞不清楚究竟身在何处,犹如用过了头的月光宝盒的至尊宝般的茫然。看着和记忆中分毫不差的街道、建筑,我让自己顺其自然地折叠掉在上海的时光,于是,在我看来,任何时间下的天津都是连贯的。
我知道自己是喜欢自虐的,无法割舍下过去的陈旧回忆,于是,顺理成章地要到南开来,不管自己的时间有多么紧。
闲荡是一门不容易的艺术。假期的校园永远是宁静的,空荡荡的校园,空荡荡的街道。我停泊的第一站便是7宿,那个曾经属于我的窗口敞开着,我可以从楼下看到里面的灯光。我停下自行车,在窗口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听可乐。其实我并不渴,买可乐的原因很简单:1这是南开研制的自动售货机,2我可以给自己一个停留的理由来细细品味一些内容。
我一边喝着可乐,一边仰头望着那扇窗子,期待看到4年前的自己出现在窗前,犹如至尊宝看到站在城墙上的西洋武士一般。窗前隐约闪过一个MM的身影,只能看到她留着两条麻花辫,穿着一件黑色的没袖衫,低着头,好像在读着什么。可爱的女孩,为什么军训结束后没有回家呢?是在准备TOEFL,GRE,还是考研?我默默地问着她,也问着自己。看着她晃动的身影,想起当年的自己,那个留着很长很长辫子的女孩,是如何怯生生地和刚来的室友打招呼,如何开始了遥遥无期而又转瞬即逝的4年,如何在每一个天寒地冻的夜里绕着那条小路去打水,如何点着昏黄的蜡烛看着小说流眼泪的……不敢想像,在若干年后,我或者她或者任何人是不是会想到这样一个女孩和另外一个远在天边的女孩会有怎样的联系,怎样紧密的联系。
在这样的偶然中,我们活着,而且继续活着。
绕着7宿,走进那条窄窄的小路,那条曾经每天必经的小路。周围很静,耳边却是最熟悉不过的下课后熙熙攘攘的谈话声和饭盒的敲打声。空地上的白杨树依然茂盛,白杨树上的喜鹊也依然生生不息。推车走到宿舍门口,依然是当年看门的阿姨,依然是当年犀利的目光,我轻轻一颤,想上前搭讪的念头烟消云散。我只是站在门外,望着和当年一样干净的楼梯,想像着当年自己是怎样背着书包走下楼来开始自己的每一天的,自己是怎样从楼梯上跑下来见等在楼下的恋人的。楼里走出一个女孩,拎着水壶。我知道她是去打水,样子看上去有些瘦削苍白,一副大眼镜占据了小半张脸,然而眼镜却掩饰不了她年轻的眼,清澈而无忧。
慢慢地离开7宿,回转身踏上走过上千次的小桥,猛然想起某次研究生活动中的一道题:从一食堂到研究生宿舍的小桥上共有多少块木板。我一直没有记住答案,当然更无心去数数宽窄不一的木板。应该是睹物思事吧,看着小桥,想起这只有在学校里才可能出现的问题,无法抑制莫名的亲切和莫名的忧伤。经过3食堂和分子所,便是7教这个我4年学习的地方。假期真好,平日里人满为患的7教异常的安静。我怕打破这份安静,轻轻地走上二楼。很多教室上了锁,包括我最熟悉的208,于是我只好挑一间敞开的教室——213,这个自己为准备GRE度过了两个月的教室。依如当年的样子,教室里七零八落的几张桌子,敞开的窗子,黑板上杂乱的字迹……我想起两年前那个坐在最后一排的自己,在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黄昏,和自己的考伴,乃至学校里成百个这样痴傻的学生度过的日子。那样的日子很幸福,因为心中充满信念;那样的日子很辛苦,因为每天有12个小时在和那些蝌蚪字母斗争。不过,我想那时自己是幸福大于辛苦的,因为我忙碌着,而且是在学校里忙碌着,只要在学校里就好。因为很多很多的原因,自己没有在申请后立即离开,而是把计划推迟了。不知现在其他人中有多少人圆了这个简单又复杂的梦。
也许是因为黄昏,走廊里有些昏暗,两边墙上的标语口号有些脱落,比如“高尔基”变成了“高小其”。看着这些,一种莫名的悲哀涌上心头。
我一直觉得旅游系就是南开的缩影,4年来的衰落是那样的明显,而每一次的努力又是那么的力不从心。站在橱窗前,认真地看着和自己本没有关系的成绩单,挑选着最高分,而成绩单上的名称却是九九级的,九九级,和我相隔的如此之远,如此之远。
走出7教,仰头望天,有风筝在风中浮动,于是想起可以放风筝的敬业广场。我想我这4年的最初和最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每日清晨诵读英语到拆读第一封情书,从望着满月的闲聊到最后毕业的歌声,敬业广场都是一个默默的忠实的证人。我在花坛边坐下来,环顾整个广场,头脑中计数着哪些地方有过我们最后的通宵聚会。广场很静,而自己耳边却响着各种声音,《青春无悔》的歌声,抽泣声,琅琅的读书声,VOA的清晨广播……我知道自己从内心中泛起的冲动,恨不得拉住每一个在广场的人,告诉他我和我的同学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我们人生中最美丽的4年。在最后的日子里,这个广场上到处都有我们的足迹。我们现在已经毕业了,但真的想念这里,真的,永远想念……抑制着冲动,我低下头,轻声地哼起《青春无悔》,这支有魔力的歌,这支永远让人动情的歌。
黄土蒸腾的操场,浓荫蔽日的大中路,荷花绽放的马蹄湖……当我重新踏上这块土地时,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最宝贵的东西留在这里,才知道自己把自己的青春留在了这里,才知道在我最美丽的时候遇到的是你……
从北京乘车回上海时,恰巧遇到一群送别的学生。我坐在窗前,不敢看到他们,或是不敢看到当年的我们,耳边响起的就是那熟悉的歌声“青春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
别了,我的南开,我的天津,我的北方。
(郭漫雪,南开大学1995级旅游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