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尼尔玛·利德:纯洁的心
亲爱的主,伟大的治疗者,我跪在你跟前,
因每一个完美之礼必出自你。
我祈祷,赐技巧予我手,明视予我知,
亲切与温柔予我心。
赐我专心一意,
力量足以稍卸受苦兄弟的负担,
真实体会我的恩赐。
除去我心的欺狡与尘俗,
好让我怀着孩童的纯真信仰,
倚靠着你。
--儿童之家的医师祈祷文,
也是每个仁爱传教修女会的成员
在“使徒工作”开始前必作的祈祷。
尼尔玛·利德:纯洁的心
设在摩提吉的临终关怀院并没有坚持多久,就被迫关了门,尽管姆姆得到了一部分居民的理解和支持,但终因信仰的不同,而遭到了另一部分居民的强烈抗议。
姆姆平静地接受了他们的抗议。她相信,这必定是上主的意思。
在几十年的传教生涯里,姆姆不管遭遇到什么,都能够心平气和,保持心理的平衡,
接下来,她就要为建立一个新的正式的垂死者之家而努力了。炎炎烈日下,她硬着头皮奔波在政府管理机构、医院和护理院之间,这种奔波长达几个月之久,最后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这天,姆姆带着秋蒂再次上街去找房子。中午,他们来到了卡里加。卡里加是加尔各答最热闹最繁华的地带,印度教的卡里神庙就建在这里,在晴朗的天空下,卡里神庙显得非常辉煌,非常美丽。神庙前的街道两旁,有很多小贩在出售鲜花,一束火红的天堂鸟引起了姆姆的注意,但秋蒂说:“修女,小心不要闻到花香,它归卡里女神掌管。”
姆姆笑了,她说:“在我成长的环境里,有各种宗教,东正教、回教和天主教,大家崇拜的方式不同,但从小我就相信,我们祈祷的都是同一个神。”
卡里神庙的旁边,还有一幢美丽的白色建筑,姆姆问:“那是什么地方?”
秋蒂回答道:“那是印度教的朝圣者休息的地方。”
姆姆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门开着,他们就走了进去。但房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只羽毛灰蓝的鸟儿在房子中央悠闲地走动。姆姆兴奋地看看这里,瞧瞧那里,然后她欣喜地对秋蒂说“太好了,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了。”
秋蒂说:“神庙的住持是不会同意的,这是印度教最神圣的地方。”
姆姆说:“最神圣的地方,不是最适合神的工作吗?”
从卡里加一回来,姆姆就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申请书,派人送到加尔各答的市议会。两天之后,姆姆亲自登门拜访。
接待她的竟然是上次在摩提吉见过的那个官员。不等姆姆开口,官员就开门见山地说:“修女,市议会不知道你又会给加尔各答带来什么麻烦,但他们还是同意你在加尔各答行善,出了问题由我来解决,就像上次在摩提吉一样。”
姆姆听出官员还在对摩提吉的事耿耿于怀,就说:“我认为我们那一次成功地阻止了一场灾难的发生,你说呢?长官。”
官员说,“拜托你,修女,不要把你的行为漂白,你所做的是煽动,你知道吗?是鼓励穷人对抗政府。请不要以宗教为旗帜,来实现你的政治野心。”
姆姆没有理会官员的态度,她拉过一把椅子,在官员对面坐下,然后她问道:“难道教育文盲,解救饥饿,收容垂危的人,也算政治野心?我所做的不过是让临终之人感受到一点爱,使他们不至于走得那么痛苦,那么凄凉而已。”
官员问:“你这么做,难道是为了让贫民窟更适合人居住吗?”
姆姆回答道:“不,只是为了让死者死得更有尊严。”
官员又问:“你打算帮助加尔各答数以万计的病患伤残吗?你帮得过来吗?”姆姆没有回答官员,而是惊奇地问道:“数以百万?你怎么数出100万的?”
官员不耐烦地回答道:“这不是我的重点,修女,我的意思是,无论你怎么努力,你都是救不完的,穷人太多了,你明白吗?“
但姆姆不肯放过官员,她盯着他问道:“100万?你从哪里开始数起的?”
官员显然拿这个修女没有办法,只好老实地回答:“1。”
姆姆立刻扳起手指跟官员说”我也是从1开始数起的,1,然后2,然后3,然后是更多,到现在,我们已经救了一百多个人了。”
官员说:“可是,现在你却要搬进朝圣者的旅馆。”
提起朝圣者旅馆,姆姆就兴奋起来了。她站起来,眼神里充满了对那个旅馆的憧憬,她说:“你知道吗?长官,那栋房子里有卧室,有电,可以放床,还可以煮饭,烧水……”
没等姆姆说完,官员就很粗暴地打断了她,他说:“我对它的设施不感兴趣,修女,旅馆的旁边,是加尔各答最古老也最神圣的神庙,你认为,如果你出现在那里,印度教徒会有什么反应?”
姆姆摇摇头回答道:“不,长官,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的工作与政治无关。”
官员说:”修女,请你明白,你不是加尔各答惟一的善心人士。你认为除了你,别人都不关心他们吗?你错了。这是我的城市,是我的家乡,每天看到那么多人垂死街头,我的心都碎了。他们是我的同胞啊!”说到这里,官员的眼睛里泪光闪闪--他哭了。
姆姆也很难过,但越是难过她就越是不能放弃,她对官员说:“你为什么不让神来决定我们能不能工作呢?你只要同意就好。”
官员没有回答,他久久地沉默着。姆姆也不再说话。站在一旁的秘书是个机灵的年轻人,他不失时机地递上意见书,请官员签字,官员就签了。官员对姆姆说:“这份同意书是临时的,如果你的出现引起纷争,议会将会重新考虑。”
尽管费了那么多的口舌才拿到同意书,但姆姆还是非常感激。不仅感激官员,也感激印度教的卡里女神--在印度教的传统里,一个教徒如果感觉自己大限将到,就会自觉地来到神庙里,安静地等待死神降临。因此,在这个地方建立临终关怀院,便可以顺便照顾那些信仰虔诚的印度教徒了。
官员把姆姆送到大门口,姆姆最后对官员说:“最重要的是,垂死的人必须受触模,被拥抱,即使是在生命的尽头,也必须让他们感到仍然有人在爱他们。”
在这之后的24小时内,德兰姆姆和她的追随者们,不仅把朝圣者旅馆打扫得干干净净了,而且还从街上收容了20多位病人进来。其中有个老人,在进来的当天傍晚就死去了。她是姆姆亲自从垃圾桶里找到的。老人死时泪流满面,她感激地拉着姆姆的手,用孟加拉语低声说:“是我儿子将我扔在外面的,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我一辈子活得像条狗,但现在我却死得像个人。”
第一所正式的“临终关怀院”终于成立了,姆姆仍然叫它“尼尔玛·利德“。在孟加拉语言里,“尼尔玛·利德”的意思是:纯洁的心,无瑕的心,或者清心,净心。中国天主教把它翻译成:无玷圣心。但也有一些人更喜欢称它为“安息之家”。
为什么姆姆要给她的临终关怀院取名叫“纯洁的心”呢?其答案应该就在她的一段默想文里:
一颗纯洁的心,很容易看到基督。
在饥饿的人中,在赤身露体的人中,在无家可归的人中,在寂寞的人中,在没有人要的人中,在麻风病人当中,在酗酒的人当中,在躺在街上的乞丐中。
一颗纯洁的心,会自由地给予,自由地爱,直到成伤。
时至今日,这里仍然是加尔各答的垂死者和贫病者的安息之地。
尽管仁爱传教修女会迅速发展,临终关怀院也在印度各地以至世界各地一所接一所地创办,但位于卡里加的第一所临终关怀院,因其特殊的意义和影响,却始终叫着“尼尔玛·利德”。
从一个开始
德兰姆姆对市议会的官员说,从一开始做起。我觉得这句话里包含着一个非常美妙的信息,所以专门提出来跟各位分享。
德兰姆姆说:“在我看来,个人才是重要的。要爱一个人,我们就必须与他亲密接触。假如我们要凑足一定的人数才开始工作,我们就会迷失在数目里,而无法全面照顾和尊重个人。我只相信个别的接触,每一个人对我而言都是基督,他是那时那刻世上惟一的一个人。因为基督只有一位。”
姆姆深信,即便只为一个人,耶稣也会献出自己。
有一个在临终关怀院做过义工的女医生在谈起她的亲身体会时说:“您知道吗?那不再是多少万或多少亿个穷人,而是一个人,一个具体的我可以亲手触摸的人。”
爱与一般的慈善之间是有区别的。爱必须是面对面的给予和服务,是亲手去抚慰这一个和照料这一个,而不仅仅是一张支票--一张冰冷的没有体温的支票。
所以姆姆说:“爱不是赞助。因此别只是给钱,而是要伸出你的手--我们的手何其温暖,”她还说:“我不同意好高骛远的行事态度--爱得从一个人身上开始。”
德兰姆姆看世界的眼光是很奇特的,她不看那些抽象化了的被我们称之为整体的东西,她只看那个具体的个人,那个她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人。这就是她所传扬的神恩。有个神父说,德兰姆姆对个人的态度,是福音最高深最美妙的一种态度。
任何事,无不是从一个开始的,只有先对具体的这一个有意义,然后才有可能对许多以至整体有意义。没有开始的这一个,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许多个,以至无限个,也就没有整体。
我听过一个美妙的小故事,忍不住要与各位分享。
有一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有个老人到海滩上去散步,远远地,他看到海边有个人在跳舞。他就向那个人走去。结果他发现,原来那个人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拣海星星--潮水把无数的海星星带到了海滩上,那个人正在把海星星一只一只地拣起来,送回大海里。
老人觉得这个人正在做的这件事是徒劳的,没有意义的,就忍不住说:“有这么多的海星星,你拣得完吗?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那人听了这话,就把一只海星星高高地举起来,对老人说:“看,对这一只有意义。”
很多人对德兰姆姆说:“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穷人--数以百万计,数以千万计,甚至数以亿万计,你救得完吗?你服侍得过来吗?你的工作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对这一只有意义--对这一个人有意义。当人们只站在事物的表面观察和批评时,他们便看不到那件事物为已经受惠的人所带来的意义和影响。
一个是如此重要,如此不可轻看,不能小视,以致我会想,也许神正是把整个人类当做一个人来爱的呢。
事实不正是这样吗?无论什么时候,当我们与世界相遇时,我们遇到的,都将是一个人:那个人,或这个人,总之是具体的人,而不会是抽象的人类。
因此,我们也只有通过爱具体的个人,才能真爱人类,因为我们并不知道那个抽象的人类在哪里。
微笑的天使
临终关怀院的工作是仁爱传教修女会的每个修女都不能拒绝的一项工作,不仅如此,每个圣职志愿者也不能拒绝,这是修院的规定。申请入会的女孩一旦被录取,第一天就必须来到这里,去服侍和安慰那些患有各种肮脏可怕疾病的人们。而年轻的修女们也承认:一旦能胜任安息之家的工作,也就能胜任绝大多数的工作了。
她们通常4点半起床,随后读经、默想、祈祷,望弥撒。然后吃早饭,洗衣服,或做其他杂务。再然后,她们就推着小轮车奔向街头和贫民窟了,她们从街道旁、阴沟里、垃圾堆上,有时甚至是从火葬场和阴冷潮湿的坟坑里,救起那些穷病伤残者,或濒死者。其中有老人,也有孩童,有男人,也有女人,每个人的表现和反应都不同,有的哭泣,有的呻吟,有的绝望,有的生气以至诅咒,但都是一样的悲苦和不幸。
修女们把他们救回来后,先要为他们清洗,然后才替他们敷药包扎,但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那些不幸的人--有的浑身溃烂。无一处皮肤完好;有的身上长满恶疮或肿瘤;有的肢体伤残,臭不可闻;还有的人,伤口或患处生满蛆虫,身上爬满了蚂蚁。稍微干净一点的,身上的污垢也需要用瓦片努力清洁才能刮除。他们中的大多数,大概终其一生都没有洗过一次澡。
但修女们却细心地耐心地为他们清洗,温柔地亲切地替他们包扎,不抱怨,更不嫌弃。而且她们在做些事的时候,是满心喜悦的--她们在完成这些在我们看来不可思议的工作的时候,始终面带微笑。
因为在她们看来,这些受苦的穷人,其实就是在十字架上为人类受苦的基督--那所有的身体,其实都是同一个身体;所有的手臂,其实都是同一个手臂;所有疼痛的丧失了生命力的胸膛,其实都是同一个胸膛;所有暗淡的没有了光泽的眼睛,其实都是同一双眼睛,也就是说,在修女们看来,他们全都是耶稣。
据说有一回,德兰姆姆在新德里碰到了一个印度福利部的官员。官员因为羡慕仁爱传教会的工作效率,就恳请姆姆为他培训一批工作人员。随行的一个神父听到这话就笑了,他对官员说:“修女们是因为一种特别的动机才干劲十足的。如果你的职员不是基督徒,那么这种力量就很难转移到他们身上。”
德兰姆姆也说:“人如果不能在苦难者身上看到耶稣,就不可能把这种服侍进行到底。当我们服侍穷人的时候,我们就是在服侍耶稣。当我们安慰被遗弃的人、病人、孤儿、临死的人,受到照顾的,是他;收到食物的,是他;穿上衣服的,是他;受到探访的,是他;被安慰的,也是他。我们的生命没有其他目的,也没有其他动机,这也是我们力量的来源。”
这就是微笑的全部秘密。
德兰姆姆曾这样解释她们的工作:“仁爱传教修女会的精神是完全臣服于上主,对他人怀着爱的信任,快乐地面对所有的人。我们必须喜悦地接受苦难,我们必须怀着愉悦的信任过贫穷的生活,快乐地在穷人中的穷人之中服侍耶稣。上主喜爱快乐的给予者,带着微笑的他或她所给予的是最好的。如果你随时准备对上主说‘是’,你自然会带着微笑面对所有的事情,也能在上主的祝福下给予,直到成伤。”
姆姆还认为,基督,就是我们送给他人的微笑,也是他人带给我们的微笑。因此,无论你在做什么,你都必须微笑着去做。在姆姆和修女们看来,虽然这项工作使人精疲力竭,但能够把微笑带进一些人的生命中,把照顾和关心给予需要的人,就是一种极美的体验,姆姆甚至问:“你还能享有比这更大的喜悦吗?”
我想仅凭文字,我们是很难理解那其中的奥妙的。当我们满怀崇敬的心景仰时,我们也许只能在这种巨大的苦难和同样巨大的爱面前,惊讶地出神。除此之外,我们无法表述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实质。
让我们记住这句话吧--上主喜爱快乐的给予者,带着微笑的给予是最好的。因为微笑里有爱和尊重。只要你发自内心地对一个人微笑,你就多多少少给了这个人一些爱,即便你什么也没做。
有些时候,修女们,或者义工们,其实就是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坐在一个病人身边。握着他或她的手,静静地听他们倾诉,陪伴他们,直到那最后的时刻来临。而那些悲苦的灵魂在倾诉的时候便获得了一些安慰和释放。因为这种倾听里有爱和尊重。而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终其一生,都从未有人真诚地聆听过他们,陪伴过他们。与身体的苦难比起来,这种长期以来被藐视被轻看以及被遗忘的痛苦,也许更使他们恐惧和颤栗。
德兰姆姆深刻地了解这一点,所以她要求修女们在衣着、言语、态度甚至饮食上完全与穷人平等,不只是给受苦者以帮助,更要时时处处顾及受苦者的尊严。不只是为穷苦的人做事,更重要的是,在他们受苦时陪伴他们,与基督共同承担苦难,
姆姆对她的修女们说:“我不希望听到你们行神迹而不友善待人,我宁愿你们犯错而友善。”
姆姆还说:“我们是否以同情怜爱的眼光看着穷苦的人?他们不只渴求温饱,他们也渴求一分做人的尊严。他们渴望别人把他们当作人来对待,希望别人以对待我们的方式来对待他们,他们渴求我们的爱。”
有一个在加尔各答的尼尔玛,利德工作过的义工,在描述他的体会时说:因为痛苦不堪,我完全使不上力,我想,我在这里干了些什么呢?回到英国后,我就这事与一个修女进行了一番长谈。我告诉她,我很快就学会了手语,如果有人需要喝水,或要便盆,我便拿给他们。然而除了这些,我并没有做过别的什么。大部分时间里,我只是坐在他们床边,看着他们,抚摸他们,或者喂他们吃点东西,跟他们笑一笑,有时他们有一点反应,但多数时候他们都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们非常虚弱,根本没有力气表达什么。所以当修女问我经历了什么时,我便回答:“我待在那儿。”
结果修女却对我说:“圣若望或圣母在十字架底下做了些什么呢?”
《福音书》记载:当耶稣被钉十字架时,门徒们都跑了,只有若望和耶稣的母亲玛利亚,以及另外几个女人在场,但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是待在那儿。
但在修女们看来,待在那儿,这就足够了。因为待在那儿,就意味着陪伴与分担,安慰和爱,你并不是什么都没做。而是已经做了那最最重要的。
所以姆姆说:,真是再简单不过,你只是拿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给他们,他们就很满足,知道有人爱他们,有人陪伴他们--这对他们而言,就是很大的帮助。”
其实每一个来到安息之家的人,都或多或少带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伤痕。许多残障者都有严重的自毁倾向--撞墙,或是撕毁床单,但当他们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更温柔的对待后,他们就有了明显的转变。因此修女们必须借着爱的努力使他们的心灵痊愈。
而那些可怜的人们,在接受修女们的服侍时,总是要问:“这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帮助我?”修女们总是微笑着,亲切地回答他们:“是为了爱上主。”
微笑还因为修女们对待死亡的态度与众不同。有个叫莎拉的义工在旧金山的一个收容院工作时,她照顾了很久的一个叫克里斯的病人死了,她很悲痛,久久无法释然,没有办法出门,甚至产生了再也不回去工作的想法,当她沉浸在自己的眼泪里哀悼克里斯时,有个修女对她说:哭泣是自私的,那表明我们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自己的失去,而没有想过他们如今身在何处--他们是与上主在一起,我们应该为他们感到高兴。不错,这个房子是为了人们的死亡而设立的,但死亡是什么呢?死亡就是走向上主啊。
在仁爱传教修女会里,微笑是如此重要,以致修会在考核和录取新的成员时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那些天性乐观性格活泼的女孩,才能被录取。而那些天性悲观性格忧郁的女孩,修会在考核的时候,是非常地慎重。
喜悦,曾经是早期基督徒的识别语,如今成了这个修会里每个修女必须具备的品质和德操。
有个敏感的报社记者在多次采访临终关怀院后写道:在这样一个被死亡笼罩的地方,本应该充满恐惧、哀伤和凄凉,但现在,我看到的却是宁静、安详和喜悦。这种改变或许来自于她们的微笑,是的,是微笑抹净了悲愁。
有个电视台的记者甚至声称,他在这间被死亡包围的屋子里看到了奇迹。他确信他看到了。当他带着摄影师走进这间屋子时,摄影师说,要想在这个屋子里拍摄影片是不可能的,因为屋里的光线非常灰暗,非常微弱。但远道而来的记者不甘心空手而归,还是固执地拍摄了一盒带子。结果,影片出乎意料地清楚明晰,摄影师怎么也解释不了这件事。
但是,我宁愿把这桩神迹归于修女们--归于她们的微笑,是她们天使般的微笑照亮了这个晦暗不明的屋子。如果她们的微笑能够使一个本应该哀伤阴冷的地方,变得温暖、平安,充满喜悦和温馨,那么,这微笑就一定能使一个灰暗的屋子,在记者的镜头前变得光明。我确信这一点。她们是一群微笑的天使。而天使,是带光行走的生命。
喜悦使这个修会以及它的每个成员都不同凡响,它就像耶稣时代的香膏一样,围绕着这个集体,以及她们所服侍的穷人。依莎伯尔修女,一个来自法国富豪之家的女孩,当记者问她现在还剩下什么时,她欢快地回答:“我剩下的吗?两件纱丽、喜悦与基督。”
每一期的初学结束时,修会都要举行一次别开生面的庆祝会。教堂的中庭里挤满了人,年轻的修女和资深修女们一起尽情地唱歌、跳舞,有的还在脸上涂抹各种色彩,装扮成各种人物。在我们的印象中,修女大都是严肃而古板的。但在仁爱传教修女会里,以微笑所表现出来的喜悅和平安,却是每个修女一贯的表情,而在这样的庆祝会上,她们表现得更加释放,更加兴高采烈,以致整个庆祝会就像一场热闹的孟加拉婚礼。在庆祝会结束时,德兰姆姆通常都要致辞:“你们现在已经成为能够独立工作的修女了,请你们将今天的欢乐分送给所有的贫困者,我们的工作不只是帮助穷人,我们更要把光和喜悦送给那些正在受苦的人。你们不只是要和穷人一同生活,更要成为传送快乐和爱心的使者,让喜悦像阳光一样照耀这个世界吧,只有喜悦和爱心才能消除这个世界的贫困和病痛。愿主祝福你们永远快乐。”
但事实上,修女们并不能永远快乐,或天天快乐,有些时候,她们也会哭泣,比如,当他们的父母、兄弟或姐妹生了病,或是遭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困难时,她们不能施以任何的援手,惟一能做的只有祈祷。这时候,她们会哭泣。因为她们是人。她们爱上主,但她们也爱家人。
有个宗教作家说:如果身处可怕的被轻视的群体中,仍然能够散发喜悦的芬芳,那么,这个人要么是一个无知觉者,要么就是一个圣者。
按照她的推理,仁爱传教会的修女们,无疑都是圣者。
那么,什么是圣洁呢?德兰姆姆对这一问题的解释非常奇特“圣洁就是除去我身上一切不是上主的东西,圣洁,就是笑行上主之旨意。”
这就是德兰姆姆令人景仰的奥妙之所在。她一生都在微笑,无论多大的痛苦都会在这种微笑中化为喜悅、挚爱和仁慈。在她所服务的穷人那里,她的微笑本身就是最美妙的祝福。
活生生的女神
尽管卡里神庙旁边的临终关怀院是一个如此美妙的地方,尽管德兰姆姆的动机和目的,是那样简单和明确,但在起初,却有很多人不理解,或不愿意理解,尤其是一些激进的印度教徒。怀疑、猜忌和对抗,使他们不愿接受姆姆为最微小的兄弟所做的这桩美事。他们既担心临终关怀院玷污他们的女神,更担心姆姆把那些生病的或垂死的印度教徒改变成基督徒--在安息之家收留的穷人中,各种信仰的都有,但不可否认,印度教徒最多。
因此,在临终关怀院成立不久,激进的印度教徒们就召集了许多民众到神庙前游行,人数最多的一次达到了一千多人。
尽管姆姆和修女们反复说明:她们这么做,只是为了见证主的爱,给穷苦人或垂死者以尊严,她们从不试图改变任何人的信仰。她们在自己的信仰基础上帮助别人,但也绝对尊重别人的信仰。但是那些反对者却不愿相信。尽管他们亲眼看见姆姆和修女们为临终的印度教徒取用恒河水,为弥留的佛教徒诵经,为垂危的基督徒举行敷油礼,为不久于人世的回教徒诵读<古兰经),并在他们死后把慎们送往各自的坟场安葬。甚至那些从街上拣回来的婴孩,姆姆也要等他们长大成人有了自主能力的时候,才给他们施洗。
姆姆说:“只有一位上主,祂是独一无二的,是万物主主,因此,每个人在主面前都是平等的,我总是说,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帮助一个印度教徒成为更好的印度教徒,帮助一个回教徒成为更好的回教徒,帮助一个基督教徒成为更好的基督教徒。”
基于这种宽广的爱,在仁爱传教修女会及其后来成立的各个分会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惯例,那就是:定时邀请不同信仰的人们一同祈祷,因此,每当姆姆和不同宗教信仰的信徒们在一起时,她就发出这样的邀请:“让我们向我们共同的父亲祈祷吧。”但这并不表明姆姆在信仰上的不羁与随意,恰恰相反,她是一个虔敬的天主教修女,她信仰的每一根发丝,都牢牢地维系在自己的传统上,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表明:她尊重每一个人,包括他们的宗教信仰。
但是,卡里神庙前的紧张气氛并不因为这些看得见的事实而有所缓解。一些自以为有身份的人,更是纷纷向加尔各答的宗教团体提出抗议。他们说:“临终关怀院亵渎了神圣的卡里神庙。”
这天上午,姆姆抱着一个从垃圾桶里拣到的婴孩回来,远远地,就看见安息之家门前聚集着一大群男人,姆姆知道他们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就低下头,准备从旁边绕过去。但其中一个男人还是一把拉住了她,说:“你没有权利呆在这里,你亵渎了这块圣地。”
姆姆回答说:“我们只是想把神的爱带给垂死的人。”
男人们一听这话,更激愤了,他们挥舞着膀子喊道:“不是我们的神,是你的上主,滚开!滚回你的摩提吉去!”
在这里做义工的曼尼克这时恰好回来,他一声不响地推开那些男人,姆姆这才勉强脱身进了屋。
就在这种持续不断的敌视的声浪中,这天中午,一个身份特殊的病人被送到了这里。
安息之家的病人主要来自两个途径,一是修女们自己上街找寻,一是政府将那些没有医院愿意接纳的患者直接送来。这位特殊的病人就是卡里神庙的住持,他被虔诚的印度教徒视为圣人。住持患上了严重的肺结核,但加尔各答的所有医院都拒绝收留他。
这时,在安息之家的外面,住持的信徒们正在示威。他们赤裸着上身,举着喇叭、标语、横幅,甚至棍棒,高喊着激烈的挑衅的口号,他们的愤怒和怨气,就像一个已经吹到极限的气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以致整个卡里加的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疑虑,不满和敌对。
但在安息之家的里面,重病的住持正在接受德兰姆姆细心而周到的照料。就像每个进入安息之家的病人都会问“为什么”一样,住持问姆姆:“我这么敌视你们,你怎么可能真的关心我呢?”
姆姆回答道:“因为我爱你,我对你的爱,就如同上主的爱。”
住持说:“印度人相信受苦是因为做了坏事,借由身体的疼痛,我们才能了解神。”
姆姆说:“基督教导我们,甚至好人或无辜的人也会受苦。”
住持剧烈地咳嗽着,但他仍然努力地撑起身子,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姆姆肩上的十字架,他说:“那是你的神,当我看到他在十字架上受苦时,我就不禁要问,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以致落得这样痛苦的下场。”
姆姆回答他说:“基督是为证明祂伟大的爱,才被钉十字架的,祂担负着人类的罪恶,祂是为人类牺牲的。”
姆姆话音未落,只听见“砰”的一声响,有一扇窗玻璃被砸碎了。伴随着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震天动地的喊叫,修女们急忙跑到窗口去看,原来示威的男人们正在焚烧仁爱传教修女会的会服。他们把一件纱丽绑在一根长长的竿子上,高高地举起来燃烧着,姆姆倏地站了起来,她对修女们说:“我必须出去,我要和他们谈一谈。”但苏妮塔和玛利亚拦住了姆姆,她们说:“不,不行,修女,他们会伤害你的,我们应该找人来帮忙。”
姆姆却说:“如果他们杀了我,我就可以早点见到主了。”
就在这时,外面却忽然变得安静了,只听见一个高亢的男声在说“修女,你们听着,政府命令你们搬出这个房子,直到议会重新评估你们的使用权。如果你们不自动离开,那么,政府将强制执行。”
原来是市议会的那个官员。
姆姆默祷了一下,然后就推开苏妮塔和玛利亚,从容地走了出去,官员看见姆姆,就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修女,如果出现纷争,只好请你们离开,如果你们不愿和平离开,那我就只能逮捕你们。”
姆姆回答说:“这里有许多病人根本无法行动,如果您执意要我们离开,那就请您进来看一看吧。”
官员说:“我怎么能进去?里面有死人。”
姆姆说:“不对,长官,里面有很多生命,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姆姆凝视着官员,棕色的眼睛里闪耀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光亮。官员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那好吧。”
走到门口,官员又对姆姆说:“你们明白事情有多严重吗?如果你们不愿离开,就会遭到逮捕。我会将这些病患转移到政府的收容机构。印度人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己,不需要你们帮忙。”
但是,当他走进屋子里面,尤其当他看清屋子里面的真实情形时,他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所看到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患着肮脏恐怖的疾病,身上烂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更没有一个是有力气自己照顾自己的,大多数人都是气息奄奄的样子。但修女们却在服侍他们。他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修女,正俯在一个老人身边为他清理伤口,而他的伤口里竟然生满了令人恶心的蛆虫。
官员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有惊讶,有恐惧,有疑惑,也有深深的感动。
这时,官员身后突然晌起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看到咳嗽的人竟然是卡里神庙的住持,他吃惊地问:“怎么,她们连你也收留了?”
住持费劲地欠起身子,对官员说:“记住甘地的话,我们随时都应该想到最贫穷和最无助的人,我们应该经常反问自己,我们究竟为他们做了些什么?我们所做的事是否对他们有用?而穷人又能获得什么?”
官员盯着住持,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睛瞪得差不多有一枚核桃那么大,然后他就默默地走了出去。
示威的人们看见官员出来,拼命地欢呼,他们肯定以为姆姆已经屈服了。官员对他们说:“我答应你们,我会驱逐她的,我会的。”说到这里,官员突然话锋一转:“但是,除非我看到你们的父母、兄弟、姐妹,每天进出这里,接替她们的工作,我才会来驱逐这个修女。”
从这以后,就再没人来找过姆姆的麻烦,尤其是,当印度教徒们知道了住持的事后,他们的态度就彻底改变了。他们不仅不再反对姆姆,还帮助修女们上街找寻病人,并且捐钱给姆姆。有些印度教徒到神庙里来祭祀的时候,还会到安息之家看一看,顺便给姆姆带来一些日常用品,有个印度教徒对姆姆说:“现在我知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了,你们把那些不幸的人拖回来,然后再把他们背到天堂里去。”
有个神庙的法师也在这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刚来的时候,他也是心存疑虑,但离开的时候他却说:“我供奉时母女神已有80多年,但今天我却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女神。”从此以后,这个法师就成了姆姆的好朋友,
姆姆说:“我们试看向穷人中的穷人传达的信息是:我们无法解决你的问题,然而即使你身体残障、酗酒,或者患有麻风,上主依然爱你。不管你痊愈与否,上主对你的爱丝毫未减,而我们在这里正是要表达这份爱。如果我们也能帮助他们减轻些许痛苦,那固然很好,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无论处于如何的痛苦与折磨,上主永远爱他们。”
德兰姆姆的临终关怀院给印度社会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更是史无前例的,它以一种真实存在于上主面前的人人平等,悄无声息地改变了许多印度人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到后来,一些出生于印度婆罗门种姓的上层女子,也开始频繁地出入安息之家,并且跟修女们一样亲手照料那些不久于人世的穷人,为他们洗澡,给他们喂食喂水,安慰他们,这在过去是不能想像的。在过去的印度,姆姆和修女们所爱的这些穷人中的穷人,在婆罗门看来,通通都是卑贱的“不可触摸者”。
有一个从外地初到加尔各答的人问一个印度教徒:什么是基督教?印度教徒回答:付出。
上主因为爱世界太深,以致付出了自己的儿子。耶稣为了向我们证实祂伟大的爱,不仅付出财富,使自己成为一个贫穷的人,一个饥饿的人,一个赤身露体无家可归的人,一个最微小的人,更付出生命,把自己变成常用的饮食--这句话来自《福音书》的一段记载:他们正吃的时候,耶稣拿起饼来,掰开,递给他们说:“你们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又拿起杯来祝谢了,递给他们,他们都从杯中喝了。耶稣对他们说:“这是我的血,新约之血,为大众流出来的。”
而现在,德兰姆姆以她完全的付出--整日整夜的付出,整月整年的付出,整整一生的付出,以致成伤咸疾的付出,证明了一个伟大真理的真实存在,即上主面前人人平等的可能。同时证明了上主的存在,以及祂对人类从未间断的牵挂与眷顾,她和她们,因而成为祂在今世的爱,以及祂在今世的怜悯。
在这一节的最后,我要跟你们分享一个小故事:
火车就要启动了,一个人这才匆匆忙忙地跑来。他在上车的时候,一只脚被门夹了--下,结果一只鞋子掉在了车下,火车开动了,这个人迅速地脱下另一只鞋子,朝第一只鞋子掉下去的地方,毫不犹豫地扔了下去。
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如果一个穷人正好经过那里,他就可以拣到一双鞋,这双鞋或许对他很有用呢。”
这个人就是甘地。在印度,他被人民尊称为“圣雄”。
为最微小的那一个而做
耶稣说,你们为我兄弟中最微小的那一个做的,就是为我做的,面对这份深切的渴望,德兰姆姆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回应祂的:先把自己变成那最微小的一个--使自己成为穷人;然后选择为最微小的那一个而做--为穷人中的穷人服务;与此同时,以最微小的方式去落实她的服务。也就是,拒绝使这种服务制度化,设施化,专业化甚至也拒绝使修女们的神修教育规模化,学院化。
我们还是通过几个具体事例来看吧:
德兰姆姆不愿意有医院。她把病房设在临终关怀院里,而且她一直拒绝雇佣专职医生。她认为,如果有两三个做医生的义工愿意免费值班就足够了。多年来,她从不添置治疗方面的任何设备,哪怕是一架显微镜,虽然显微镜可能对快速诊治某些疾病特别有用,但她却认为:这看起来好像是为了更好地为病人服务,但用不了多久,设施就会变得比病人更为重要--有了设施,就必然要对病人作出选择。那些最有希望痊愈的病人,势必会成为医院的首选。而那些注定要死的病人,则一定会被排斥在医治之外,即便医院和医生愿意帮助他们,但设施是有限的。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基本上是一个利益的世界,赢利成为整个社会的目标。但在仁爱传教修女会那里,一切工作的实施,似乎都是与赢利相反的。比如在临终关怀院里,有很多病人被多次而反复的收留,几十年如一日。有些人痊愈了,出去了,但没过几天,又回来了,而且情形比前一次更糟。但修女们绝不会因为曾经收留过他,就拒绝他,或冷落他。每一个再次或多次被收留的人,修女们都以同样的热情、同情和耐心服侍他们。在修女们看来,从来就不存在“不能再被收留者”,人人都可以再被收留,只要他需要,但是,如果仁爱传教修女会的事业被设施化、制度化,那么,这种无条件的再收留服务,势必会受到限制。
而且,因为有了这些设施,穷人在费用方面的付出将会成倍增长,最终必然导致穷人中的穷人被关在医院的门外,使他们连最基本的医疗护理都无法享受到。
因此,姆姆认为:设施化、制度化,有可能能够更好地服务于穷人,但不一定能够服务于最穷的人。而仁爱传教修女会,恰恰是为那些最穷的人,即最微小的人,而存在的,在修女们的神修方面,姆姆也一直坚持一种微小的方式,几十年后,仁爱传教修女会已经遍及全球,但在加尔各答的母院里,却一直只有两位神父在为300位受教的修女服务,这些被爱火焚烧的灵魂,选择了一种最微小的方式成长。
但这并不表明德兰姆姆不重视她们的神修教育,恰恰相反,仁爱传教会的修女一般需要经过长达6年的严格培训,才能正式成为一个修女。在发终生誓愿之前,修会允许修女们回家3个星期,以便她们藉此作出最后的决定--是回家,还是终生做修女。而见习生的预备过程,则包括了灵性上的修炼和实际工作的训练两个方面,如病人护理,社会工作、医疗技术,法律知识等,有的还要补上必要的文化课,不懂英语的,还要学习英语--因为它是修会的国际语言。
在天主教众多修会日渐式微的大环境里,仁爱传教修女会却能迅速地发展壮大,而它的修女们,也能在这条微小的道路上迅速成长。其中的奥秘是什么呢?信靠上主,依侍上主。这就是全部的奥秘。在德兰姆姆瘦小的身躯里,储满对上主的巨大信心。
在临终关怀院里,有些病人会把领到的药品拿去变卖,但修女们却认为,这没有关系。既然她们在祈祷中把他交给了主,那么主自然会管教他。如果缺少治疗一个妇女所必需的疫苗,她们认为这也不要紧。既然她们把最有价值的东西即上主的爱给了她,那么她们相信,上主自然会照顾她。
一个没有宗教经验的人,无疑会认为这种依侍有些过分,不切实际,甚至很天真。但这正是德兰姆姆在一切的事情上点石成金的法宝。我们以为的软弱,恰恰是她的力量。因为只有深知自己的软弱,才会放下一切不顾一切地去信靠,姆姆最喜欢说的一句口头禅是:“假如上主愿意,那么这事便会成功。”正是这种全身心的依侍,使她有勇气在一切的事情上选择微小。
而更重要的是,德兰姆姆还相信,其实上主也选择了成为微小。对她来说,伯利恒和各各他是同一个地方。在伯利恒,上主成为一个软弱无助的小孩--祂接受了一个那么弱小的身体,在各各他,祂又让这个身体毫无抵抗地被出卖,被排挤,被钉上十字架,最后变成了一块饼。上主用温柔、忍耐和谦卑,使自己成为人群里的最微小者,我们面对的其实是一个脆弱的容易受伤的上主。
因此,德兰姆姆常常提醒修女们自省:“这根钉子是不是因为我?祂脸上的唾沫是不是出自我?祂的身体和祂的心灵里有没有哪一处是因为我而受苦?”在很多时候,我们往往会因为一句无心的话,而把一根钉子钉进别人心里。而在姆姆看来,这根钉子不管钉在谁的心里,伤痕都是在基督的身上。
因为这种深信,所以姆姆在一切的事情上,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微小。在她看来,如果真正地要为最微小的那一个而做,就必须使整个修会在各个方面从始至终地保持完全彻底的微小。虽然一直以来,都有人就她的工作方式提出异议,甚至批评。但姆姆不为所动,她不相信什么制度,她认为,现代人迷失在制度里已经很深很深了。
可以说,这是我们在20世纪所能看到的对基督最完整最奇妙的回应。这种回应以及所产生的巨大效果,几乎要使我们开始怀疑那些最伟大的人类力量了。是的,就是这样。德兰姆姆用她孱弱微小的声音向世界宣布:惟一迈向生命之路的,就是简单、弱小和微不足道。而其中所隐含的全部奥秘,其实就在那句简单的话里:
爱人,像我爱你们一样。
这句耶稣语录,被姆姆刻在仁爱传教会每个小圣堂的十字架脚座上。
我只是祂手上的一支铅笔
有一个长期追踪印度问题的美国记者,有一天很偶然地看到了一篇有关德兰姆姆和临终关怀院的报道,多年的记者生涯使他敏锐识到,这是一个极有价值的采访对象。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从美国来到了加尔各答,又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尼尔玛,利德,记者站在门口,不知道哪个是德兰姆姆。修女们都穿着一样的会服,包着一样的头巾,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的--一样的微笑和平静。也有一些穿着不同服装的人,但他们显然是义工。这时,有个义工模样的人突然朝一个中年修女喊了声:“甘地修女”。记者:立刻就明白了。他想,除了德兰修女,还有谁能够被印度人尊敬地称为“甘地修女”呢?
于是他向甘地修女走去。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记者,见过世面,自然也很自信:“我叫哈普,是国际新闻社的记者,我想和你谈一谈。”
德兰姆姆正在照料一个垂危的病人,看到哈普,她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然后说:“我没有时间说话,哈普先生。”
哈普说:“我想报道你的工作,你的修会和印度教之间的冲突,突显了印度的矛盾。”
姆姆说:“我们只重视帮助穷人,我们不关心政治。”
哈普说:“是的,我了解,但是你不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的工作吗?”
听了这话,姆姆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来对哈普说:“这是上主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请你别浪费时间报道我,我只是一个工具,一个平凡的工具,请你去报道那些穷人吧,你只要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用心去观察,你就会发现穷人有多可爱,有多伟大。”说完,姆姆就把哈普晾在那里,朝另一个病人走去了。
哈普站在那里,他几乎不敢看--那些伤残的人,得病的人,垂死的人,每个看上去都是那么恐怖,那么令人难受。这时,秋蒂抱着一个拼命咳嗽的人进来,这人的腰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已经溃烂得生了蛆。姆姆立即叫秋蒂把那人抱到里面去,她要亲自为他清理。
作为战地记者,哈普经历过很多的伤残和死亡,但此时此刻,他还是非常震惊。就在这时,一个病人突然呕吐起来,把散发着强烈异昧的呕吐物全都喷在了哈普的脚上。哈普本能地挪开脚,不知所措地看着姆姆--他惊恐得都快晕过去了。
他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地记者,见识过很多可个白的场面。今天的这个战场虽然没有硝烟,但与那些硝烟弥漫的战场比起来,似乎更可怕。
哈普跟姆姆喊道:“修女,他会传染我的。”
姆姆走过来平静地对他说:“不会的,不要怕他们。”说着,就蹲下去把那人脸上嘴上以及身上的秽物都擦干净了,然后,又抱起他的头,把他扶正,以便他睡得更舒适些。
哈普尴尬地退到走廊里,他坐在那里半天都惊魂未定。姆姆走过来对他说:“第一天都是这样的,会很震惊,不知所措,但不久就习惯了。”
哈普摇摇头,惭愧地说。“不,这是不可能的,我恐怕永远做不到,我以为自己见识过各种残酷的战争场面,这些不可能影响到我,没想到,我居然……”
姆姆按了按他的肩膀,安慰他说:“相信我,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帮他们洗澡,拿水给他们喝,喂东西给他们吃的,你会做到的,一定会的。”
傍晚时分,这个久经沙场的美国记者回到了旅馆。天黑后,他开始在灯下写他的“加尔各答日志”,他写道:“今天,在印度女神的神殿旁,我看到人类的同情心在世间最苦难的人群中,透出一道光亮。当她弯腰为一位垂死的老人更换绷带擦洗伤口时,或许我看到的是圣者的容颜。”
第二天早晨,当哈普再次来到临终关怀院时,看到姆姆正在为一个病人清理溃烂发臭的伤口,他非常震惊,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颤栗,当即说,“就是给我100万,我也不干。”没想到,姆姆竟然轻松地笑着,说:“我也不干。”姆姆的意思是说:她是在为上主工作,而不是在为钱工作。
这个美国记者日后跟德兰姆姆成了好朋友。在几十年的时光里,他多次前往加尔各答采访姆姆,而且在姆姆的感召下,他对乞丐更慷慨,对穷人更友善了。但是,有一点他一直没能做到,那就是,亲手照料那些病患和垂死者。直到1979年年底,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时,才勉强在一个重病的老人身边蹲下,但那一年,他也很老了,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
从仁爱传教修女会创办之初,到1997年德兰姆姆安然长逝,这期间有无数的记者采访过姆姆,为什么我单单要把这个美国记者作为一个范例拿出来讲呢?我个人认为,他的经历很有代表性,非常有代表性,他代表了我们大多数人,至少代表了我。
我想我跟他一样,也许我也能慷慨而友善地对待一个乞丐,或一个穷人,但我无法为那些垂死的患有各种肮脏可怕疾病的人清理溃烂的伤口,为他们洗澡。我无法做到,至少现在我无法做到。也许当我变得跟哈普一样年迈的时候,我会有所改变。但现在我做不到。我必须承认,我心中的同情、怜悯和信心还很弱小,还不足以承担那样深重的苦难。
基于这种自我认识,我无比钦佩德兰姆姆,以及那些追随她的修女、修士和义工们。我无比地钦佩他们。
多年来,德兰姆姆和她的仁爱传教修女会,因为这种特殊的以爱行事的传教方式,以及她们对这个世界的付出和影响,而长期受到世界各大传媒的密切关注,对此,姆姆总是对那些前来采访她的记者说“这个工作是他的工作,我们只是他的一件工具,我们尽完一点力,做完几件小事后,就会离开,但他的工作将会继续。”
无论多么老练的记者,都无法从姆姆那里采访到有关她个人的事情,更无法使她谈论自己。在姆姆看来,谈论自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这真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德兰姆姆只是一个修会的会母,但她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至高无上的罗马教宗。无论是一个基督徒,还是一个非基督徒,无论是一个穷人,还是一个富翁,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的芬芳所吸引。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她一出现,她立刻就成了人们眼中的焦点,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那瘦小文弱的身躯,因而咸了照相机和摄影机不断追踪的对象,很多记者都觉得,这个见过世面的修女,在面对镜头时却很拘谨,甚至还很笨拙。
有一回,英国广播公司对姆姆进行电视采访,由著名记者麦高里住持。节目已经开始了,姆姆却仍然缩成一团地坐在直播间里,手捻念珠念着经,懵然不知此时此刻英国有一半的观众正盯着自己。访谈开始没多久,姆姆就把麦高里甩在一边,自顾自地,反客为主地侃侃而谈起来。结果麦高里不得不放下原来的设计,跟着姆姆的思路走。
从电视技术的角度看,那完全是一次失败的采访。但节目播出后所引起的反响,却是空前的。信件和捐款像潮水一样地涌向电视台,无数的人问着同一个问题:“这个女人感动了我,我怎么做才能帮助她呢?”
这就是姆姆的独特魅力--并不是因为她所讲述的天堂,而是因为她的简朴、真实、自然,因为她在真诚的微笑之中所流露出的适度的批评,因为她毫不做作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的人性。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上主无所不在的慈爱,像瑰丽的玫瑰花辦一样撒落在她孱弱的身上,并成了一种让人感受得到的光芒。
但有时候,姆姆也会很听话地配合记者,因为这种或多或少的个人崇拜,可以为她的各种服务中心带来可观的进账,但姆姆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记者任意摆弄的木偶。有一回,姆姆不无自嘲地说:“我和耶稣签订了一份合同,每给我拍一张照片,就会有一个灵魂从炼狱释放出来。近来喀嚓声不断,恐怕炼狱已经空城了。”
但在更多的时候,姆姆却会对记者说:“去拍她们吧,请你去拍她们,她们就是我。”姆姆指的是她的修女们。
有一回,在一个盛大的聚会上,一个崇拜姆姆的人向她献上了一束艳丽的鲜花。姆姆立即走向祭坛,跪下来,恭敬地把花摆在了圣龛前。也就是,把花献给了耶稣,天主教徒相信,圣龛就是耶稣在人间的居所。把花献给耶稣则是表明,一切的光荣都归于上主。
艾克森神父曾经是德兰姆姆的同事,也是她多年的老友,也因此,有些经验丰富的记者会去采访神父,希望从他那里挖到有关姆姆的独家新闻。有个记者比较幸运,他在神父那里听到了一个美妙的小故事。
有一天,天气很好,姆姆和神父坐在走廊里谈话。有很长时间,姆姆都摆弄着手里的一支铅笔出神。神父就问她在想什么。姆姆回答说:“你看,我大概就是这支铅笔吧。没错,我就是这只铅笔,我是祂手上一支小小的不显眼的铅笔,用来写祂想写的。”
这个小故事看起来很简单。却是我们认识德兰姆姆的一道门,一道很重要的大门。
白纳德修女作为姆姆最早的追随者之一,曾经跟随姆姆走过最初的艰苦时光,多年后,白纳德修女对记者说:“现在如果我告诉修女们当初我们是如何生活的,她们肯定不会相信,她们会说这是不可能的,但事实的确如此。那时我们经常要行乞才能活下去。那时候的德兰修女,还没人知道,有一段日子,她自己都差不多要流落街头了。
但她要的就是艰难,她不要安逸,她常常对我们说:仁爱传教修女会只是上主手上的一件小工具,我们要努力,让上主随时拥有这样一件小工具。”
在我们看来,德兰姆姆无疑是20世纪最伟大的女性之一,是一个圣人,但她却说:我只是一支铅笔--只是一件小小的工具。这句话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奇妙的启示呢?
有个宗教作家说:如果身处可怕的被轻视的群体中,仍然能够散发喜悦的芬芳,那么,这个人要么是一个无知觉者,要么就是一个圣者。
按照她的推理,仁爱传教会的修女们,无疑都是圣者。
那么,什么是圣洁呢?德兰姆姆对这一问题的解释非常奇特“圣洁就是除去我身上一切不是上主的东西,圣洁,就是笑行上主之旨意。”
这就是德兰姆姆令人景仰的奥妙之所在。她一生都在微笑,无论多大的痛苦都会在这种微笑中化为喜悅、挚爱和仁慈。在她所服务的穷人那里,她的微笑本身就是最美妙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