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娘家
桂公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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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路上的事,本来是乱糟糟的一团,吃饭驻跸,尽是些枯躁无味的生活,没什么值得特别表白的,只是人越来越多了。北京城里住着的皇亲国戚,担心害怕,有头有脸的就跟着太后往西跑,人也就越聚越多。桂公爷的一家,就是后来赶来的。”她像鱼吐泡沫一样,一串一串地静静地由嘴里冒出一句一句的话来。
“我没福气,原本没伺候过这位皇姥姥(指隆裕的妈。自宣统登基后,隆裕当了太后,桂公爷的夫人就升级了,宫里人尊称她为皇姥姥,老宫女虽然早已离宫,还是按以后宫里的称呼 称她)。不过,在她归天以后,我和她还是结下一些缘分的。提起她来,真是——狗咬月亮,不知道从哪边下口。一句话概括起来,那是一个‘其性与人殊’的人。
“您不嫌絮烦,我慢慢地给您说。
“她,很壮实的身子,高高的个儿,两条仙鹤腿,背板儿挺着,小肚子有点腆出来,走路迈着八字步。像盘子似的一个扁圆的脸,鬓角发秃,有些往里缩,越发显得天庭又鼓又亮堂。小蒜头鼻子,薄片嘴,大嘴角。疏疏的眉毛有些发黄,配上两只圆圆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特殊的是,瞳孔里带有一道黄圈圈,不用问就看得出是蒙古人的血统。除去鼻子、嘴和隆裕有些差别以外,其他的部位十分相像。现在一合眼,我还能辨出她的模样来。
“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说她了不起,是在家里外头全出名。
“她家住在芳嘉园,也有人说在大方家胡同(现在朝内南小街路东的两条相通的胡同),其实那是一回事。我过去从没到过她家,到宣统年间,这位皇姥姥宾天了,为了找有头有脸的女佣人,于是就找到我的头上。当然,我伺候过老太后,牌子亮,名头响,她们家找我这样的人来站脚助威,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所以由接三到出殡,前后半个多月,我一直在她家里帮忙。我虽然是奴才的地位,但有个好名称,叫‘女知客’,这是婚丧喜庆宴会中必备的人物。——这种人必须懂礼法,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礼节去接待,并不必要让我们亲自去动手,只是由我们支配婆子丫头去做罢了。这时,自然是借我这个牌位,来抬高她自己。一个伺候过老太后的人给她去送终,名义上就能身价十倍。所以我前面说,和她死后结下一段缘分,就是这个缘故。旗下人对于婚丧大事,那种繁琐的礼节太多了,有一点不周到,不仅使客人着恼,俗话叫挑礼儿,传扬出去,也给本家丢脸。我在这里给当调度,即便有些小小的差错,也能够遮盖过去。谁好意思挑老太后支使过的人的礼呀?我就权当这种挡风墙的角色。
“两代承恩公的府第并不阔绰,具体地说很局促。它在芳嘉 园南口第一个大门,同时,也是在大方家胡同西口里头。芳嘉园是个由西进口,转弯南北方向的胡同。由北向南拐好几个弯才到南口的大方家胡同,俗称这样的胡同叫辘辘把式的胡同,离朝阳门城根很近,并不是个通衢大道。府门口外头也不敞亮,过不了高车驷马。轿车由大方家胡同西口进来,车抹不过弯来,只能进芳嘉园胡同往北走,作个大回旋,并不能和任何王府的门第相媲美。府里面也没有亭台楼阁,更不用提花园了。只是几层带廊的房子,而廊子也不宽敞。显眼的是一进大门,有块红地黑字的‘紫气东来’的立匾。这就是两代的凤凰窝,两代的承恩公府第了。
“四面街坊的房子也不算整齐,左近并没有什么高人雅士。按照传统说法,都是些做小买卖的和些瓦木工人。按‘风水’,来论,四外冒穷气,可单单出了两只凤凰。”
老宫女提起芳嘉园,我不禁冥思起来。她问我:“你在想什么?”我说,这片地方原来在明代很出名,不以名胜古迹出名,而以官妓出名,到现在胡同名称还残存着痕迹。这是明代遗留下来的。
大方家胡同路西对面的胡同,原本叫勾栏胡同(现内务部街),那是妓女接客卖身的地方。
芳嘉园西南,那是管理官妓的衙门,是教坊司的所在地,现在叫本司胡同,还是沿用旧名。
本司胡同里有两个特殊的地方,一叫东花厅,一叫西花厅,紧靠本司胡同东头。那是达官贵人纸醉金迷,浅斟低唱、买笑的地方。不过妓女是高一等的,等于晚清的清吟小班罢了。还是明代的旧名。
芳嘉园胡同对面往北一点,叫演乐胡同,那是粉头们的下处,是学习歌舞彩排的地方。也是沿用明代旧名。
竹竿巷(今竹竿胡同)、老君堂(今北竹竿胡同),那是老妓们脱籍后做生意接待旧相知的地方,所谓“教坊脱籍洗铅华,一片闲情付落花”的老妓们所开的暗门子。
明代朝廷对待官吏是很苛薄的,犯了罪,常常是抄家灭籍,男的没为官奴,女的打入教坊司当粉头,也就是官妓。清代定都北京后,城内不许有妓女,这个地方就冷落了,而移到前门西一带兴盛起来。朝阳门南小街以东城根一带,向来不是繁华区,也不是风景区,达官贵人很少在这片地安家落户。正如同高贵的人物不愿住八大胡同一样(前门西妓女聚居的地方)。从住处来估量,老太后的娘家,也不是什么显要的官宦。
“唉!”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大有孔夫子喟然而叹的味道。她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太后对她的娘家有说不出的苦衷。我们旗人虽然礼数多,可也有好的地方,例如娘家对出了阁的姑奶奶,那种礼数就应该保留下来。娘家年节送礼的日子不是正月,而是在年前。娘家当父母的,当哥哥嫂子的,当兄弟弟媳的,都要给姑奶奶送份厚礼。并不见得是什么奇珍异宝,却多半是外人所不能送的东西,譬如嫂子给做的贴肉的紧身衣服、兜肚等。到太后晚年,娘家送睡袜、逍遥履等。弟媳给做的亵衣、裤衩等。这正说明姑娘在家时与嫂嫂弟媳等两小无猜,融融乐乐,表示一番家庭和睦的气氛。父母、兄弟们就想姑奶奶在家时爱吃些什么东西。俗话说:好吃不如爱吃,婆家多有钱,也是娘家的东西香。拣姑奶奶爱吃的东西做上几样,表示父母兄弟对骨肉的恋恋之情。平常日子,一般不许由外向宫里送吃的,只有年节才许可,也是经过检查了的。给老太后送的东西,我看见过,有大青豆或鲜豌豆、黑菜、炒的野鸡爪子,有饷冻肉、有白芸豆、葡萄干、莲子蒸的大黄米黏糕坨。那白芸豆都是上好,手指头肚大,据说是老太后做姑娘时爱吃的。姑奶奶想娘家,娘家惦记姑奶奶,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一年,也是快过年了。中午,我们陪伴着老太后遛弯,在西二长街由南向北遛。西二长街是西宫里由南向北的一条甬路,在翊坤宫、长春宫、储秀宫等宫的外头,又平又直,南起螽斯门北到百子门。说书的讲,周文王不是有九十九个儿子吗?以后天上打雷又掉下一个儿子来,叫雷震子,凑足了一百个,周朝才兴旺起来。叫百子门的意思,大概希望皇后和妃子们给皇上生一百个孩子吧。我们平常不当差的时候,两三个成群,也可以在西二长街遛遛,但往南不许过螽斯门,往北不许过百子门,当然只许在甬路上走走,串宫是决不许可的。过了百子门往东就是御花园了,不跟着主子出来是决不许逛的。到了年根底,常新纸(一种用红绵纸刻印的过年用的装饰品,中间有图案形的花纹,正心有延年益寿的字样,长方形,贴在门楣上,表示吉祥,大约有整张元书纸四分之一大)就在百子门上贴好了。不到腊月二十五以后,常新纸是不会贴出来的,因为怕风给刮掉。百子门上已经贴出门神来了,不是普普通通的门神,像《西游记》开头说的,什么前文后武,徐茂公、魏征站在前门上,秦琼、尉迟恭站在后门上,不是这样,是另外两个神,画的是哼、哈二将。东面一位是雷公脸,鸡嘴,右手高高举起降魔杵,一脚跷起来,用左手一指,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气来,白气很长,直到脚面,白气里裹着一句话:‘哼!你来了吗?’地面上有个小妖精被罩在哼出来的白气里;西面也是一位神,同样的雷公脸,鸡嘴,右手高高地举起降魔宝杵,一脚高抬起来,用左手一指,嘴里哈出一股白气来,白气很长,直喷到脚面,白气里裹着一句话:‘哈!正要捉你!’地面一个小妖精蜷伏在白气里。这是哼哈两将在捉妖。就在这‘哼,你来了吗?’‘哈,正要捉你!’的一唱一和下保护着西宫的后门。
桂公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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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不认识字,只是在小太监们耍猴时(顽皮、淘气)知道的。两个小太监看准管事的人不在,就耍起猴来,往门的两腋一站,举起手,抬起脚来,等候第二个小太监进门:‘哼,你来了吗?’‘哈,正要捉你!’把进来的小太监吓一跳。我们这才知道门神哈出来的话。不过,这对我们也有好处,当时我们住在翊坤宫的西偏殿里,翊坤宫空着,没人住,老太后又年事已高,把我们近侍安排在翊坤宫西偏殿住,为的是早晚方便。翊坤宫紧挨着百子门,前面已经说过,年下最是怕神怕鬼的,但知道后门有哼哈二将守着,我们就觉着有仗恃似的,出来进去,就不十分胆战心惊了。这也是对我们的好处。要知道,哪 个宫里,哪个殿里,哪个角落,随时随地都有屈死的太监宫女。戊戌年间,伺候光绪的太监,一夜之间,几十人就都不见了。可谁也不敢多嘴问一声,哪一个角落里没有屈死鬼呀!
“我不多嘴了,提起年轻时候的事来,就絮叨个没完没了,光跑野马了,还是说跟太后遛弯的事吧。
“老太后也许是触景生情吧。看到门上贴了常新纸,看到门口有新贴的门神,回宫后就吩咐管事太监说:‘到前门外正明斋买两盒点心:一盒大油糕,一盒喇嘛糕;再到东四芙蓉斋装一盒鸡油饼,买两个黄蜂糕坨,要带脂油的;再买盒芙蓉糕,一起送到公爷府。’这些都是家常吃的点心,一般中上等人家过年都预备些,为的是早晚方便。——大概都是老太后的阿玛额娘(父母)平常喜欢吃的东西吧。每逢佳节倍思亲,引起老太后怀念自己的亲生父母了。只有亲生的女儿才知道爸妈真正爱吃的东西。宫里是不许烧香上供祭祀外姓人的,官家的祭礼又是表面的仪式,所以老太后只有让小太监买好点心送到公爷府,算是尽孝心了。老太后对于娘家的留恋,不算不深厚,可惜太后的兄弟桂公爷太不争气。
“老太后的性格很容易被人知道。‘心比天高,性如烈火’,可就对桂公爷没办法。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同治爷的承恩公(老丈人)怎么样?是满汉状元(指崇绮)。光绪爷的承恩公(老丈人)怎么样?是文不文、武不武的大烟鬼,不但肚子里没墨水,甚至说不出一句整齐话来。用老太后的话说,‘只知道云土(云南出的大烟土)广土(广东出的大烟土),什么西口土(娘子关进来的大烟土),北口土(古北口进来的大烟土),整天跟底下人看什么珍珠泡、栗子包、老牛眼’。这都是熬鸦片烟的术语。烟土是生烟坯子,必须经过熬才能成熟烟膏,熬烟要有很高的技术,火小了,鸦片不香;火大了,糊,吸起来呛人。一定要吸起来像一股炒新芝麻粒的香味才行。熬的时候要看火候:水泡要由小到大,也就是烟膏由稀到浓的过程,先看珍珠泡用多长时间,后看栗子泡用多长时间,最后大泡起到像老牛眼一般大小,就快出锅了。过去贵族人家专门有熬烟的听差,像厨师一样,彼此炫耀。客人往来,稍稍知己的,必须端上烟盘子来,品尝品尝,才算有交情。当时敬鸦片就像现在敬纸烟一样,可见当时的腐败情形了。听太监告诉我们,桂公爷是整年拖拉着鞋的,永远不提鞋后跟。吸鸦片要用两个榻,在左边吸完,又要换右边吸,叫换边。这是鸦片瘾深的缘故。吃早饭要在太阳傍落的时候,是个真正的鸦片鬼,拿白天当黑夜,拿黑夜当白天。这样的一位宝贝,让老太后如何提拔他?也只能让他尽性地吸鸦片了!可以说,老太后不是不照顾娘家人,只怪娘家人不争气。扶都扶不直的人,提拔他干什么呀!假如他的娘家人有能当总督入军机的材料,她又何尝不提拔呢!对待这样的娘家,只能是勤赏赐,不提拔罢了。
“咳!在这事上,老太后可以说是‘张天师让鬼给迷住了’,有大法力也使不出来。老太后性格也古怪,明知道桂公爷手头紧,可偏偏不多赏银子,只图给娘家露脸,多赏东西。可这就坠入奸滑无比的太监的圈套了。太监,这群断子绝孙的人,绞尽心思去研究赚别人钱的办法,对任何人也不放过,包括老太后在内。首先,要算好了时间。给桂公爷送礼不能早送,早送,他起不来,叫起他来,他犯脾气,要在下午宫里吃加餐前送;又不能送太晚了,太晚当铺要关门,当不出钱来,得不到赏钱。说起来真是笑话,太后赏给桂公爷东西,简直是给桂公爷罪受。太监进门捧着礼物来了,要给赏钱吧,可家里没钱,就必须进当铺去当。所以前门进礼物,后门进当铺,当出钱来开赏钱。这些情况太监算计得清清楚楚,所以要早一点去,留出进当铺的时间。太监的目的就是为得赏钱呀!礼物送到了,太监很有耐心,慢慢地喝茶,到处请安,表示恭维亲近,尤其必须给桂公夫人请安,他们摸准了桂公夫人的脾气。桂公夫人吃捧,太监的嘴又甜又滑溜,云山雾海足足的一捧,捧得桂公夫人心花怒放,迷糊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于是当铺换来的银子,大把地流入太监手里。太后赏给桂公爷的东西,几乎被太监分去一半。桂公夫人的手头大方就在宫里有了名。其实太监们背后不会说什么好话的,说她是‘瘦驴拉粗屎’,说她是‘穷大手’。这是后来老刘告诉我的。
“老太后挨算计也没办法呀。赏给桂公爷点东西,派两个太监足够了,可老太监非要带两个或四个小太监,美其名曰:拜见桂公爷和桂公夫人,说让年轻人见见世面,学学规矩。明知道桂公爷要多掏腰包,也得认了,因为这是给桂公爷脸上搽粉呀!老太后对这种事,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样一来,正好成全了桂公夫人的咋咋呼呼,花钱买脸的性格,她是家里的灶王爷,连桂公爷都必须听她的。这就是凤凰窝里的情况。
丈母娘打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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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桂公夫人在外的名声,可以说是震惊皇室,轰动朝野。大清国200多年来,独一无二,任何人也办不到的——丈母娘打姑爷了。
“这是天大的奇闻,可她就能办得出来。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是听贼话听来的(北京土话:偷听旁人的私话。有不该听的听来了的意思),简截地说是这样:
“道光爷一共生了九个儿子。前三个儿子都过早归天了。四爷就是以后做皇帝的咸丰。五爷过继给道光的三兄弟,那就属于旁支了。六爷是道光临死前亲笔封的恭亲王,是最隆重最显赫的王爷了。七爷是醇亲王,他的福晋就是老太后的妹妹。八爷是钟郡王,九爷是孚郡王。
恭亲王奕讠斤“现在单说九爷孚郡王的儿子载澍。他由老太后主婚,娶了芳嘉园隆裕的妹妹三妞。三妞比隆裕小两岁(和光绪同年),可比隆裕出嫁早。载澍可以说是地地道道的龙子龙孙吧,道光爷的孙子,咸丰爷的胞侄,同治爷光绪爷的堂弟,算得上是高门贵族了。但三妞过门后夫妻不和,时常拌嘴;等到隆裕过门以后,恰好夫妻也是不和而且感情越破越深,最终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于是这位桂公爷的夫人心里窝火,气不打一处来。认为这帮龙子龙孙瞧不起芳嘉园,故意给芳嘉园的姑娘气受,使芳嘉园的脸面难堪。光绪爷对隆裕是斗气不斗嘴,有她只当没她,北京话说,叫‘干’着她!让她活人比死人都难受。桂公爷的夫人有多大气也没处用,因为抓不住光绪爷的缺点。载澍就不同了,在闺房里拌嘴,说气话,免不了信口乱说,涉及到娘家的好坏,对指婚人的不满等等。而三妞又缺乏妇德,原原本本地把话全传到了桂公夫人的耳朵里,这更使桂公夫人火上烧油,于是揎拳捋袖,对孚王福晋兴师问罪了。
“孚王福晋是位和善温柔的人,不善于唇剑舌枪地对话,但大道理讲得满好的。她说:‘闺房里拌嘴,是任何小夫妻都难避免的事,也很难分辨出谁是谁非来。当父母的更不必从旁插手,越有旁人,他们感情越生分。本来是感情上的事,也很难论断曲直。果真他们闹出了圈心,劝一劝,让他们不要过分就行了。家庭里处处要以和为贵。’这些话本是入情入理的,也是当父母的维护家庭的正当言论。
老醇亲王奕与妻叶赫那拉氏(慈禧之妹)“桂公夫人哪里听得进这样的话。她是抱着给闺女出气的目的来的,不出这口怨气怎肯罢休。于是她戳指对着孚王福晋说:‘你不管是不?你不管,我管!’这就一五一十地把载澍不满芳嘉园、不满老太后指婚的话,添枝加叶地禀奏了老太后,当然惹翻了老太后。老太后为了给芳嘉园圆面子,为了给自己树威信,为了敲山镇虎,给光绪点颜色看,所以郑重其事请出宗正(族长)来,请出所有王爷来,评论载澍的罪过。载澍是没法还嘴的,因为有老丈母娘原告为证,只有伏罪任凭处罚。可老太后坚持要以大逆不道罪处死,幸亏五爷、六爷力争,以九王爷的后裔为重,苦苦哀求,才允许褫职夺府,杖责一百,永远发往宗人府圈禁。在杖责的时候,桂公夫人又亲自派人监视,声言如杖刑从轻,就再次禀奏太后,吓得施刑的人都不敢马虎。本来交宗人府行刑,只是官样文章,一边一五一十地念着杖数,一边虚张声势地挥舞着竹板子,喝着唱过也就完了,向来没有真正的笞过。可这次不行,桂公夫人派人盯着,非着实地打不可。一百杖打完了,载澍裤子上的血都和肉沾连在一起。孚王福晋一气之下,搬到京西温泉墓地去住。直到庚子年洋人进京,放了各种犯人,载澍才被放回家,跟他母亲一直住在墓地里。前前后后载澍在宗人府的高墙里圈禁了十多年。
“桂公爷的夫人于是在皇家的宗族里,在朝野上下就出了名声了。能打架,不是假打而是真打,不是小打而是大打,把姑爷家打得落花流水,把姑爷打得血肉模糊。可后来结果呢?哼!亲戚打断了,闺女没人要了,只能悄悄地把三妞领回自己的家里守活寡。她就是这种顾前不顾后,只顾一时,不顾后果,只顾自己,不顾旁人的‘其性与人殊’的人。北京俗话,叫一条牛筋的性格,而且至死不悔改,谁劝和谁梗脖子。”
说到这里,老宫女话题一转,又转到光绪皇帝和他的皇后隆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