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文森特之死:欧韦的最后时光
下午3时送葬的行列出发了……提奥,这位爱慕他哥哥的人,这位始终支持文森特为艺术和独立而斗争的人,一路伤心地啜泣。阳光格外强烈。我们爬上欧韦的那座小山,谈论着文森特,谈论着他对艺术所作出的勇敢的推进,谈论着他梦魂牵绕的伟大憧憬,谈论着他自始至终为我们大家所作出的帮助。我们到达了墓地……它位于小山的最高处,周围是一片收获时分的麦田……
——埃米尔·贝尔纳
他是一位真诚的人,也是一位艺术家;他一生只有两个目的,那就是人性与艺术。他珍爱艺术胜于一切,而艺术也将使他永存。
——保罗·加歇
一位劳动者的形象,一块耕地上的犁垅,一片沙滩、一片海洋或一片天空,都是重要的描绘对象;都不容易画,但同时都很美;能够终生从事于表现其中诗意的工作,的确很值得。
——文森特·凡·高
如果人们了解他[文森特]的思想有多么丰富、他怎样保持了自我,那么,人们就会知道,这些书信构成了一部多么不同凡响的大书。
——提奥·凡·高
在我现在看来,你[提奥]对我的一切好意,比我过去所想象的更加伟大了。我告诉你,这种好心是难得的天性,我亲爱的兄弟,要是你不能从你这种好心看到任何结果的话,请不要为之发愁;你一定要等待。
——文森特·凡·高
他们死时也不分离。
——《圣经·撒母耳记》
1890年5月17日,文森特到达巴黎车站。与前来迎接的提奥一道回到提奥公寓。提奥夫人约翰娜回忆道:我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病人,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强健、宽肩膀的人,气色很好,脸上挂着微笑,一副坚定的神情…… 这是文森特弟媳约翰娜的回忆。见《凡·高论》第39页。
"他看上去很健康,比提奥好得多。"这是约翰娜对文森特产生的第一个印象。她和提奥带着文森特来到与文森特同名同姓的婴儿身边。兄弟俩一声不响地瞧着熟睡的孩子,无限的人生感慨,使他们眼里满含着泪珠。文森特在巴黎与提奥一家一道度过幸福的三天。提奥公寓里到处是文森特的作品,大多数都没有装框和挂置,塞满每一个地方。文森特用大量时间审视自己的作品,沉浸在难言的感受之中。其余的时间也接受客人的来访。
5月21日,文森特带着提奥写给加歇医生的介绍信前往离巴黎约30公里处的欧韦。本来,他可以在巴黎多呆两天,但是,他害怕巴黎的嘈杂,更渴望着重新拿起画笔,而加歇医生正在欧韦等着他,在欧韦有加歇医生开的一个精神病诊所。加歇医生经提奥介绍和文森特的作品对文森特有了初步的了解,对他满怀深厚情谊,表示尽可能给予最大的帮助。加歇医生是一位艺术爱好者和收藏家,与印象派艺术家群体关系密切。他心地敏感而善良,也相应地脆弱。作为医生,加歇居然恐惧人体手术,相反却笃信什么"顺势疗法"。当年马奈左腿不幸感染坏疽之后,一般医生认为必须动手术锯掉病腿,以挽救生命,唯独加歇持否定意见,其根据是"马奈这样的富家子弟无法承受失去肢体的打击"。最后,马奈病情被延误,在迟到的手术之后不治而亡。 参见《印象画派史》,第287页。
"欧韦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到处都可以见到别处难于见到的草屋顶……这儿真是太美丽了,是真正的乡村,富有特色,风景如画。"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文森特正在走向彻底的康复,他获得自由,而且来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然而,在这美丽的地方,文森特内心却有一块阴影:我已见到加歇医生,他给我的印象相当奇怪,只是,他作为医生的经验一定让他知道如何平衡自己,以避免神经上的麻烦,在我看来,他病得至少跟我一样严重。他指给我一处6法郎一天的旅店。我自己找到一处旅店,只需25法郎一天。 书信635号。 的确,"愁眉苦脸"的加歇医生没有给文森特以信心的支撑。相反,正像文森特后来的两幅杰作《加歇医生肖像》所反映的一样,他从这位精神病医生眼中看到了"我们时代心灵破碎的表情"。事实上,加歇医生自己就患有忧郁症,自从妻子去世后精神状态一直令人担忧,女儿常常为他弹奏钢琴,以缓解他忧郁的心情。另一件小事也许能帮助说明加歇医生的心理和性格特征,他非常喜欢文森特的画,但从来没考虑过要买下一幅。
可怜的文森特从欧韦写信告诉提奥说:"[关于我的病]我们 Z( 完全 Z) 不能依赖加歇医生[着重号为原有],我认为他比我还病得厉害,或者至少同样厉害,就是这样。瞎子为瞎子领路,不都会掉到沟里去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然,上次可怕的发作,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其他病人的影响,但也要归因于那牢狱般的生活,它毁了我;佩隆大夫对此毫不关心,听任我跟其他病人混在一起,而那些人都病得很凶。 书信648号。
可怜的文森特,他需要的是爱,是切己的爱。我们不知道这儿有没有某种神秘的因果。文森特太爱这个世界,而他从这个世界所得到的爱却似乎远远不够。尤其当此之时,由于疾病的反复折磨,他的心理十分脆弱,需要特别细腻的关心和体贴,但却全然无法如愿。如此,他当然始终无法摆脱对发作的恐惧。就这样,那不祥阴影从阿尔勒的圣雷米跟踪文森特到了欧韦。加歇无能(至少在文森特眼中是如此),而提奥于公于私都太忙。于是,由于大环境的变迁正在走向光明的文森特,重又陷入了令人担忧的处境。
可怜的文森特只得到了表面的自由。从本质上说,他所能做的,只能是自我拯救:那就是绘画。几乎从一到欧韦开始,他就一如既往投入了高强度的绘画工作。除开每周六赴加歇医生家中交谈、休息、用餐直到周日下午的时间(加歇医生欢迎他随时前往),每天只要天气好,他总是5点起床,外出采景作画,中途返回拉伏瓦夫妇的咖啡店吃一顿简单的午餐,稍事休息后再次外出工作到晚餐时分,晚上9点睡觉。他十分喜爱欧韦这个地方,如画的乡村景色,样式奇特的禾草屋顶既有泥土气息,又给人以家园般的温暖。短短几天之内,到5月底,文森特已经画出10多幅油画。在《欧韦的村街》一画中,他以孩子般的欣悦描绘了童话般的欧韦村景:红泥瓦的屋顶,围镶着绿色的树冠,淡褐色的土墙,蓝色或绿色的门窗,绿草黄花之间一条小径穿过……在这一切之上是蓝天,文森特用纯蓝的笔触简明、错落而有序地涂抹成蓝天的色彩,但令人惊叹的是,他像用中国画的手法一样在这些蓝色之间大块大块地留白,从而造成一种空蓝明净得让人心痛的感觉。联想到他难以言述的一生,以及他对家园的向往,那宛如"泪洗般的蓝天白云",形成文森特艺术中一道奇观。而在《有星月和丝柏的道路》一画中,文森特表面上似乎是在回忆阿尔勒周围的普罗旺斯风景,但是,整个画面黯淡而多彩、寂寥而梦幻,即便那棵南方的丝柏,也表现得那么诗意地忧郁,只让人想到荷兰,想到家,想到久远的童年。道路远方那辆双轮小马车策策前来,让人想到北布拉班特田野上那些揪心的时光,而车上的两位女性形象,也许寄托了他对母亲和小妹的深切思念……哦北布拉班特!哦津德尔特!……
亲爱的母亲:
……小妹告诉我您回了一趟纽恩南,我十分理解,也渴望听您讲您在那儿的感受,听您讲您如何拜访那些老朋友。……时间过得真快,虽然有时又过得很慢。事实上,我并不打算很快返回巴黎……
……这儿的医生对我很好……他告诉我,就我的情况而言,绘画是保持健康的最好方式…… 书信639号。
哦家。在这世上总有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些人命中注定总要流浪。对于他们,生活永远在别处。即便艺术,也并不是大地的根或人的家。艺术本身就意味着流浪,艺术就是流浪。那不是人的家。人的家在北布拉班特的原野,在津德尔特。可人总是无法回家。人在道路上流浪。文森特在艺术中流浪,在流浪中寻觅、眷顾着令他肝肠寸断的往日时光……6月初,加歇医生赴巴黎,他告诉提奥,文森特已经完全康复,用不着再担心旧病复发了。6月10日,星期天,提奥全家来欧韦看望文森特和加歇医生。文森特一大早就带着一个为小侄子准备的可爱的鸟窝去车站迎接提奥全家。在加歇医生家的院子里,文森特和大家一道度过了非常幸福的一天。他抱着小侄子,一一认识和逗弄园子里的猫、狗、兔、小鸡、鸭子、鸽子等小动物(加歇医生一度曾蓄养了12只猫、5条狗、1只山羊、2只孔雀和1只乌龟等等!)。在院子里吃过午饭后,大家又一道外出散步。
亲爱的弟弟、妹妹:
星期天的时光留给我极为愉快的回忆;那让我们感到,我们不再彼此远离了,希望我们能经常见面…… 书信640号。
这个幸福的星期天是一个象征。文森特从幽闭而孤独的圣雷米走向自由而友爱的欧韦,他的人生和艺术都在发生某种重要的变化。一位荷兰画家赫塞格也来到欧韦,并在文森特隔壁住下来,文森特算是有了伙伴。高更也从布列塔尼的阿旺桥村来信,谈到在阿尔勒时俩人所讨论的一些艺术问题,并告之自己不久将离开欧洲,赴热带海岛生活作画。文森特则回信谈到他的近况和近作。在加歇医生家里,文森特还学会使用加歇医生的版画装置,并准备着手创作系列版画。
从圣雷米到欧韦,文森特的画面开始发生重大变化,从某一方面说,这一变化象征性地反映在文森特对画布尺寸的选择上。与过去相比,文森特这一时期常常选择横向尺寸大大拓宽了的画布(成为两个正方形并列的形状)。这其中固然有着法国重要画家夏凡纳的影响,正如第10章第2节所述,文森特当年离开荷兰到巴黎后就发现了夏凡纳。
然而,真正对夏凡纳潜心研究,是在离开巴黎到阿尔勒以后,严格说来是在他发病以后。文森特对夏凡纳予以高度评价,并按照他习惯的做法与他最喜爱的德拉克洛瓦或米勒相提并论:"……夏凡纳和德拉克洛瓦……两人的确向我们表明:什么是绘画……""我越来越感到,夏凡纳应该看作与德拉克洛瓦同等重要的人物……"
"……米勒唤醒了我们的思想,让我们看到自然的生存,……当夏凡纳这样的人让我们看到人类本身,我们就应该想起那些久远而富含全新意义的词汇……""……夏凡纳总是提醒我什么是理想的形象……"参见书信539号、569号、574号、587号、588号、614号、614a号、617号、637号、W22号、B8号、B14号等。 然而,那更多是自由所带来的结果。在那些宽幅的画面上,文森特有可能更自由地表现自己的感觉,他那著名的"前缩法"(foreshortening)也有可能得到更大胆的运用。采用这一全新形式的作品包括《有两个人物的林子》、《欧韦附近的麦田》、《日落时分的欧韦风景》、《云空下的麦田》、《雨中的欧韦风景》、《杜比尼的花园》、《有麦草堆的庄稼地》、《群鸦乱飞的麦田》、《树根和树干》、《小山旁的茅屋人家》、《穿过田间的两位女子》、《麦垛》等。在这些画面上,文森特向我们展示了他独有的艺术空间,我们似乎跟他一道,更深地进入了那独特的"文森特世界",圣雷米时期的幽闭感不见了,相反我们感觉到博大、开阔的气象,感觉到另一种大师般的气度。那些画面上有一种放眼眺望的情怀 ——文森特胸中的希望在苏醒、在寻觅、在远眺。
然而另一方面,文森特欧韦时期的作品显示出两个值得注意的特征。首先,所有的画面上都没有太阳出现,与圣雷米时期的作品恰成鲜明对照。这不知是"北方"的氛围所致,还是阿尔勒-圣雷米时期"南方"的太阳过于酷烈所产生的后果。其次,画面上那些大路小路,没有一条通向确定的处所。总的说来,文森特欧韦时期的作品体现了相对的冷静和清醒,它们似乎产生于某个"北方的调色板"。南方时期极其强烈的色彩对比也缓和下来,可怕的能量逐渐平静下来,似乎脱缰的野马在疯狂的奔跑之后逐渐平息。文森特似乎在休息、整理和调整自己,也在寻找新的感觉和思想。夏凡纳的影响可以看作一个旁证。我们不必顾忌说,文森特正处于一个人生和艺术的"转型期"。什么东西正在孕育之中,只是大多无从具体谈起而已。可以谈及的内容之一是夏凡纳,文森特对他的艺术形式和内容进行了深入探讨。文森特还画出他的传世名作《加歇医生肖像》,在自己那位忧郁的精神病医生朋友脸上,文森特看到了"我们时代心灵破碎的表情"。在致小妹威廉明娜的信中文森特谈道:我画了一幅加歇医生肖像,一副忧郁的表情,看到这幅画的人大都会觉得那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然而还是有必要这样画,因为,要是不这样画,我们就无法表达一种有关的思想,与过去肖像画中的平和冷静相比,这幅画中包含着我们现代的思想和感情——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事物,等待着成长。痛苦而有教养,但头脑清醒,有理性——我们应该像这样画出许多肖像。 书信W23号,这是文森特写给小妹威廉明娜的最后一封信。在此之外,米勒的回响也显得格外鲜明。文森特在欧韦时期创作了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欧韦的教堂》,与他在北布拉班特的纽恩南时期所作的那一系列教堂作品一样,这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米勒精神和思想及其《格雷维尔教堂》影响的产物,正如文森特在给小妹的信中所说:
这幅画与我在纽恩南画的教堂塔楼和墓地差不多,只是色彩或许更有表现力,更奢华一些。 书信W22号。
我们不必害怕说:文森特正在走向新生。更新的大师境界有待形成。不能说这一切都不是事实或可能。然而,问题的重要之处在于,这一切只是事实或可能的一部分。当警惕和理智睡眠的时候,梦魇就有可能开始。一切似乎都好,就像约翰娜初见文森特时所得到的印象一样,就像加歇医生乐观的预言一样。可是,如果我们自己是像文森特那样,一生承受着难于承受的分量,如果我们像他那样经历过阿尔勒-圣雷米时期的全部病痛、疯狂、幽闭、痛苦、恐惧、孤独、绝望……概而言之,如果我们满怀"文森特之爱"走过与这浑然博大之爱恰成不幸对比的一生、让残酷的自虐和被迫的禁闭挫伤了肉体生命之最根本的基础,那么,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大意。悲剧在于,从根本上说,一个人不可能真正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某种切肤之痛,除非他自己就遭受过同样的切肤之痛。
如果允许过后方知,我们能从文森特欧韦时期的画中看出问题。还不用看后来那幅作为大崩溃直接预兆的《群鸦乱飞的麦田》。就刚才谈及的《欧韦的教堂》而言,稍加留心可以发现,在画面上我们找不到那座教堂的入口处。这一事实中也许隐含着文森特对组织性宗教的敌意,但可能也意味更多的东西。一条路在教堂前分岔,左边那条路上是一位女子前行的背影(她是谁?),右边那条则通向教堂的墓地。而教堂带着一种扭动旋转的姿态进入天空,那天空则是如此地昏暗、幽闭、窒息和沉重,与稍后《群鸦乱飞的麦田》(一般认为那是文森特的绝笔画)上的天空并无本质的区别。如果了解文森特整个的一生,从这幅画可以自然联想到他的童年、父母、津德尔特、父亲传道的教堂、"教堂墓地中那棵高高的银叶相思树上的喜鹊窠"……也可以联想到他不幸的人生与流浪、焦虑与恐惧、压抑与幽闭、痛苦与绝望……
总而言之,情况并不像加歇医生所说的那样乐观,也不像那个快乐的星期天那样令人完全放心。还在大约6月中旬,也就是那个幸福的星期天过后不久,不祥的预兆就已经出现。在给母亲的信中,文森特像一个孤弱的孩子和痛苦的哲人,表达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些几乎不可言喻的感受,令人读来是无限地哀惋和痛楚。
一般而言,只有至深之爱方能涵容一切,或者说,在至深之爱面前,一个人的身心状态将会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暴露无遗。就文森特而言,当面对至爱的母亲时,当在至爱的母亲面前又成为一个孤弱的儿子时,他内心最深处的孤独、忧郁、悲凉、悲哀和痛楚就会涌上心来。然而,如果在这样一个被倾诉的渴望(孩子般倾诉的渴望!)所压倒的时刻,那可怜的人突然发现连母亲也是一个独立的人格,有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人生姿态、见解和境界,并以她惯常的豁达大度面对生活的无常(多半包括她可怜的、不幸的儿子),那么,那可怜的人多半无法不感到深深的"震惊"。
亲爱的母亲:
您的来信令我震惊,您说,您到了纽恩南,重新见到了过去所有的东西,感到"心里充满感激,因为它们曾经一度属于你自己",而现在又能带着平静的心情看到它们被留给了别人。就像凭着盲目的理由,透过棱镜看世界,生活就是这样;生活,告别,别离,不停地奔波,除此之外人不可能再明白什么。对于我,生活会继续在孤独中逝去。那些我最依属的人,我只把他们描绘成凭着盲目的理由,透过玻璃的镜子。然而还是存在着一个理由,在我的作品中,现在时不时会有和谐的感觉出现了。不过,绘画就是绘画。去年我读到这样的说法:写书或绘画就像生孩子。这种说法不适合我,我不接受。我始终认为,生孩子是更自然、更重要的事情。我只能说,但愿绘画跟生孩子一样,但愿绘画就是生孩子[着重号为原有]。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要驱使自己疯狂地工作,虽然不巧这工作又几乎不被人理解,然而对于我,这工作是过去和现在的唯一联系…………衷心地拥抱您,始终爱着您的 文森特 书信641a号。从事情的内在涵义上说,这是文森特写给母亲的最后一封信——从这个意义上讲也是他写给母亲的绝笔信。大约一个月之后文森特还给母亲和小妹写过实际上的最后一封信。在写那封信时,文森特已经遭受了重大的精神刺激,事情似乎已成定局。参见下文。
6月30日,提奥致信文森特,开篇就是一条十分可怕的消息:
我最亲爱的兄弟:我们正在经历最令人担心的时期;我们亲爱的儿子得了重病,幸而大夫十分尽职,并告诉佐[约翰娜]说:"您不会因此而失去您的儿子。"…… 书信T39号。也许有必要指出,这一有关生与死的信息同三个人相关,文森特,文森特那位生下来数周即夭折的哥哥(参见本书第1章第1节),以及提奥和约翰娜这个半岁的儿子。这三个人的姓名完全相同。
此外,几天前,即6月22日,加歇医生邀请文森特参加他女儿和儿子的双重生,而这与文森特和他那位早夭哥哥的双重生日又是不祥的巧合。
大概提奥跟加歇医生一样认为,文森特已经完全康复。如果真是这样,提奥就完全错了。提奥那封信写得分外地长,他似乎认为,文森特已经有能力作出哪怕暂时性的自我支撑。也许正因为如此,一贯默默承受文森特倾诉的提奥才反过来向文森特倾诉。眼下除小家伙生病外,他与上司的关系也出了问题。提奥在那封长信中谈到目前的困境,以及自己对未来的疑虑和担忧:公寓是否太窄了(文森特有这个意见,他觉得这样对保存作品不利)?他们是否应该搬家?他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在高比尔公司谋职?这个暑假他们全家是去欧韦还是回荷兰老家?……提奥还希望文森特考虑成家的问题。
也难为提奥了,文森特经过了多少年痛苦,他就承受了多少年风雨。然而越往眼下,随着家庭的建立和孩子的诞生,他肩上的担子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了。他虽然生性冷静,但与文森特一样禀承了家族性的遗传,而且身子骨其实还不如文森特结实。 晚近的研究表明,提奥可能与文森特一样染患梅毒,并可能因此而遭受神经系统和心理结构的损害。参见David Sweetman,Van Gogh: His Life and His Art, p/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