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 风流飘逸处处留香 (二)
●心灵的朋友
世界上所有的玫瑰,
再加上世界上所有的花朵,
也不能比拟友情的芬芳与美丽。
楚留香一生传奇,所交的朋友也多姿多彩,既有名冠江湖的武林大师,也有乳臭未干的小叫化;既有风流潇洒的妙僧,也有满街化缘的穷和尚;既有冷酷无情的刺客,也有血气方刚的少年;既有才高八斗的秀才,也有大字不识的村夫;既有一毛不拔的吝啬鬼,也有一掷千金的富豪……
所以,无论是在"胯下五花马,身披千金裘"的圈子里,在"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环境中,还是在"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的绝困中,他都能游刃有余,如鱼得水,就缘于他到处都有朋友。
因为古龙最重友情。
朋友,是古龙生命中最重要的颜色。
他曾有过很深情的表白:
"朋友就是朋友,绝没有任何事能代替,绝没有任何东西能形容--就是世界上所有的玫瑰,再加上世界上所有的花朵,也不能比拟友情的芬芳与美丽。"
他不仅仅是嘴里说说而已,他是真的这样去维护朋友之情的。
据云他是个"酒""色"之徒,一生"仗剑江湖载酒行",为人豪爽,生性洒脱,爱交朋友,待人真挚、诚恳,善于理解别人,很得朋友的心。
古龙的好朋友都知道,他虽然很喜欢女人,不能一日无女伴,但他常常会为了朋友,而舍弃他心爱的女人。他总认为女人可以再找,朋友知已却是难寻,怎么可以舍朋友而重女人呢?所以,他在异性中结下了许多"冤家",在同性中却很有口碑。
这种看法与做法当然受到许多人的垢病,认为这是中国男人典型的封建心态,但确也为他赢来了"性情中人"的称号。孰长孰短,我们在后面将有详论,这里先就此打住。
如果我们说,古龙的所有小说,最中心的目的是在写朋友的义气。如林无愁先生所言:
写朋友的两胁插刀。
写朋友的蹈火赴汤。
写朋友的万死不辞。
写朋友的皇天后土。
那么,熟悉古龙小说的读者都不会有异议的。
《小李飞刀》如是,《陆小凤传奇》如是,《欢乐英雄》
如是,《楚留香传奇》更是如此。
所以,在读古龙作品的同时,最佳的情景是在唱机里放上一曲《高山流水》,读着回肠荡气的情节,听着动人心魄的音乐,你会眼耳一齐收获到一阕熏冶灵魂与煅造友情的千古绝唱。
只有从肺腑中迸射才气而满怀悲悯的人,才能写出才能弹得如此精妙绝伦,也只有把一颗心袒露给朋友倚梦而眠的人,才能咀嚼这其间的深逮与真情。
彼此相倚,高山流水,才能浑然天成。
当伯牙再携琴寻访钟子期,知音亡他而去,水断山空,杜鹃啼血。伯牙心碎欲绝,笔下缠绕的,指间弹起的,是溅着鸣咽的伤痛。
传奇椎心,琴声如诉。
于是,我们就在这故事与乐声中,仿佛触摸到如雕塑般的画面--江边的石壁上,孤做清冷的伯牙在抚琴低吟,岸边的陡峭的山林里,樵夫钟子期会心抚掌……
到了古龙的小说里,那千载不变的故事就愈加动人了,你会为他们结缡绞心的友谊,怅然以至刻骨铭心。他们都是可以互相燃烧自己成一把火,来照耀对方前程的;都是可以横刀亮出赤红的心,为对方牺牲的;都是可以一声应诺,干金不换的。
这是否就是中国传统中最动人,最醇香的承继?任是岁月沧桑,时光如海,它始终如烈酒一盅,暖着心,暖着梦。
那就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义气,是"延陵季子持剑"的浪漫,是"伯牙钟子期断琴"的绝唱。
这是楚留香和胡铁花等最令人遇想的地方。这是古龙的武侠小说最"创新"也是最宝贵的地方。
据我们所知,在其他的新派武侠小说家的笔下,朋友之情从来不是排在第一顺序的。江湖向来是一个是非之地,武林经常飘散着腥风血雨,所以,为了自保,为了生存,为了发展,江湖人物多是天马行空的独来独往。
我们也常常被告知,要衡量武侠人物的价值与意义不能用一般的标准。他们是孤独的人,在人世上自成一个系统,他们的孤独不是无助的,无可奈何的孤独,而是一种倔做的,高旷的孤独。
但孤独毕竟就是孤独。
金庸的作品就最能体现这种孤独观。
他笔下的主人公,大多是没有朋友的,没有那种一诺千金,虽死而无悔的朋友。功业未完之时,他们固然没有走向市镇,赁屋于街坊之中,做工于厂舍之间,托身于人群之丛,而是孤身寄付山水,独个创出一门宗派。一旦功成业就,便终日价潜心清修,造福武林。所交者,只应是神,不应是人了。
他们或许也有相依相伴之人,但大多不是兄弟、师兄弟,就是夫妻、父子、父女,或者是忘年交,有师徒之恩义的。
郭靖也只有师傅们和黄蓉,杨过也只有师傅兼情人小龙女。
桃谷六仙只有兄弟,也没有朋友,他们对话极多,恬噪不堪。然而那些引号中的东西,却是讲给自家兄弟的,不是讲给朋友听的。
令狐冲开头还有师兄妹作伴,但一遭遇变故,师弟含冤死去,师妹移情他恋,他也就孤苦零丁起来。
狄云在进城之前,只认得师傅、师妹与那头老黄牛,是师傅把他养大的,所以他对师傅有感激之情,却少有朋友之谊。所以当进城之后,师傅为了宝藏而出卖他,师妹因不了解内情而冤屈他,他便由此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除了韦小宝特殊一些,交了一些所谓的"朋友",也仅只是少时共同嘻戏,长大后保护他的小皇帝,兄弟会中的师傅与同盟,以及一帮相互利用的狐朋狗友,而绝不是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真朋友。
这些。"群豪"的周围,除了相关的人外,还有山、水、川、林、店、庙、船、车等景,还有刀、剑、琴、棋、诀、谱、秘笈、宝藏等物,但就是少了朋友。
男主角一般是不交朋友的,更不会为了心中寂寞而交朋友。若有心事,往往不是向朋友倾吐,而是采取了比较特殊的方式:要不就是发狠练功,要不就是跑上山顶长啸,要不就是寄情在乐律或棋画之上。若一定和人遭遇、邂逅,无法避免了,看不顺眼的,话不投机的,冷言热嘲一番,或拳来脚去一阵,也就扬长而去。万一碰上个有共呜感的,三言两语便离开"朋友之地,,而登上"兄弟之境",随时随地撮上为香,结拜起来。
所以书中结拜兄弟特别多,几乎充斥了金庸的十几部作品。
这也可以透露出中国古昔的伦理意念之所习。
女主角交朋友的情形,就多有往"结婚"之路而去之势。这种交友方式,用舒国治先生的话来说是成了"除君之外,再无别人",又有一点不像朋友的原初意义了。如黄蓉交上了郭靖,殷素素交上了张翠山,都是开头就已奠定了夫妻的情份的。
金庸写了这么多没有朋友的人物,设置了这么多孤寂的环境,无非是想说明:人生是孤苦的。因此,他的武林人物,最后不是慷慨一死,就是孤独归隐,少有第三种结局的。
古龙也知道人心难测,也遇到过"出卖朋友如刀切豆腐,吃起朋友来如吃龟孙,锦上有花,雪中无炭,恩将仇报,口蜜腹剑,嘴里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武林人物"。但他还是认定:"好酒难得,好友更难得","只有真正的友情,才是永远明朗,永远存在的"。
古龙之所以为古龙,就是因为他有一腔热血。
"因为,有热血的人才是虎虎有生气的。
有热血的人才是不落俗套的:
有热血的人才是有冲突,有高潮的。"
跟古龙醉眼相对后,林清玄居然还能这样说。
古龙也居然觉得很"受落":"朋友,要与有热血的人交;酒,要与有热血的人喝;恋爱,要与有热血的人谈;死,要为有热血的人死。"
这是古龙做人的宗旨。
他写的也是一腔热血。
再没有其他人像他那样去写朋友之谊的。
楚留香与胡铁花,陆小凤与花满楼,江小鱼与花无缺,……
早已成为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
我们从中大概可以理解"一腔热血只卖给识货的人"那种抛头洒血之无所顾惜的意境。
我们也可以感受到:"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那种情怀。
这种意境,这种情怀在楚留香和他的朋友中处处掬手可盈。
蔡志忠在他的漫画释经典里,有一则《禅说》,读之让人心里一动:
有一个人,高高地爬到山顶,动也不动地站了很长的时间。
来来往往的行人奇怪了,有人就跑去问他:
"你在这里看山吗?"
他摇摇头。
"你在这里观云吗?"
他还是摇摇头。
"你在这里等人吗?"
他仍是摇摇头。
"那你到底在干什么?"
旁人问来问去,那人一径摇头,未了,才答了一句:
"不为什么。我只是站在这里。不为什么。"
这很能比喻楚留香和胡铁花和姬冰雁和左轻侯的关系:不为什么,朋友就是朋友。
姬冰雁表面上冷冰冰的,又怕死又不够义气,但实质上,他像一座火山,在他已经凝固冷却多年的岩石下,流动着是一股滚烫的血。他也像胡铁花一样,随时都可以为做,的朋友付出一切的。
《大沙漠》里很能表现他这种"外冷内热"的性格,若是没有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工作,只通水性不熟沙性的楚留香和胡铁花,不但不能救回人,恐怕他们自己也"活不到十天"。
但姬冰雁去了,冷冷淡淡,义无反顾地。于是,楚留香他们才能在冷酷的大沙漠叱咤风云一回。
左轻侯是掷杯山庄的主人,除了掌法冠绝江湖之外,亲手烹制的鲈鱼更是妙绝天下。
而江湖中人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轻侯亲自下厨,亲手烹调鱼羹的,总共只有两个人而已。
楚留香恰巧就是这两个人其中之一。
仅仅因为他们是相知很深的朋友,刚烈如火,倔强如牛的左轻侯居然还很听楚留香的话。
胡铁花更是楚留香的"死党"。天下人,不管是楚留香的朋友或对头,都会承认他是独一无二的,尊称他一声"香帅",偏偏胡铁花就能大街小巷地叫他为"老臭虫",楚留香也只得摸着鼻子苦笑。
楚留香有什么事,他一定伴随左右,鼎力相助,而他半夜睡不着觉,要喝酒,楚留香也会陪着他一醉方休。
在《新月传奇》里,有一个很精彩的情节,很能说明他们之间的默契。
他们小的时候便在一棵大树上筑了一座小房子,称为"狗窝",作为危急时候的避难处。一旦谁有难,只要在任何地方写上"狗窝"两字,另一个必须立时三刻赶去营救。
有一天,楚留香在很多地方都看到了这两个字。他心急如焚地赶去。
山还是那座山,树还是那棵树。但"狗窝"完全变了,由简陋变成了华丽。胡铁花也变了,由满脸胡子,落拓江湖的草莽之士,变成了油头粉面的花花大少,身边还伴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少女。
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画面。但楚留香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他出手了。
得救后的胡铁花自然不会在嘴里称赞他,甚至还自吹自擂,说还是靠自己的聪明,才指点到楚留香发现不妥。楚留香也只能承认他"确实是有道理,非常有道理"。
这就是楚留香和胡铁花相同与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是,他们行踪漂泊,四海为家,策马天涯,一腔热血,一身勇气。不同的是,他们一一个是"游侠",一个是"浪子",一个天天都是早上的晨曦,一个日日都是黄昏的彩霞。
但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即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还是最要好。
就像溪山各异,但云月相同。
这是林无愁的感慨,看来很得古龙之心。
只是古龙越写越脱离了武侠小说的套路,把《楚留香传奇》变成了近乎侦探小说的模式,胡铁花不知不觉变成了福尔摩斯身边的华生。
主帅永远是楚留香,胡铁花做的大多是"清道夫"的事,为楚留香扫清外围。或者做一个最好的听众,听楚留香细说武林掌故,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一边听,一边还喝着酒。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许多事是胡铁花看不惯的,可是以他一个人的力量,他能怎么办?喜欢他的女人,他不喜欢,他喜欢的女人,都不喜欢他。他只有坐下来喝酒。
仅此而已。
姬冰雁与左轻侯都只是在一小段时间出现在楚留香的生命当中,并没有贯穿在他的传奇里。
楚留香的朋友虽然多姿多彩,五花八门,而且全都精彩绝伦,但他们都一样尊重他信任他。或者可以说,他以他的品格和魅力征服了他们。
楚留香究其实是一个孤高自许的人。
因为古龙就是这样的人。
●男权的迷思
也许,楚留香是最幸福的男人。
女孩子都喜欢他,倾慕他,
而且动不动就投怀送抱。
也许,这只是男人们的一厢情愿。
古龙的作品写了许多女人。
楚留香身边往往也围绕着许多女人。
这些女人,有的姿容宛妙,有的温柔体贴,有的刁蛮泼辣,有的天真活泼,有的心如蛇蝎,可是她们也有相同的地方。
"她们见到楚留香的时候,她们的心,就会变得像初夏暖风中的春雪一佯溶化了。"
而古龙却说:
"无论任何顺序上来说,朋友,总是占第一位的。"
言下之意是:女人算什么?她们不是楚留香的朋友。因为在男女之间"友情"和"义气"是很少会存在的,也很爪存在。这很能概括男子沙文主义的特点。
比照古龙的生活情状,他这样说并不奇怪。比照起中国儒教的森严礼教和道德伦理规范,他这样说,似乎还颇有继承。
"天道阳尊阴卑,人事男尊女卑",这两句话大致可以说明中国传统社会的男女关系。始自很遥远的古代,中国人的血液中,女性就从来没有占据过原本应有的地位。中国人由阴阳构成的二元世界观,可以追溯到《易经》。
尊敬妇女,对女性采取一种温柔态度,这在野蛮时期是条顿人的特点。然而在中国的早期历史上,却看不到这种对妇女的感情。
《诗经·小雅·斯干》中就已经有性不平等的反映:
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棠,载弄之璋。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
儒学的开创,开始束缚妇女,宋明理学的确立,更把妇女禁闭在一个很狭小的世界里,姆权制的某些精神和在《诗经》中曾经有过的婚姻自由,女性骄做诸如:
子惠思我,寨裳涉漆,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寨裳涉渭,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这些早已成了昨日之昨日黄花,荡然无存了。
后世的许多文人,就好像领了"尚方宝剑"一样,总认为女性要为社会道德负起责任,而男性则不必。即便有些不乏民主思想的,对女性的态度也是很微妙的。
在武侠小说中,这种态度表现得尤为明显。
在中国早期的写到"侠义"的话本小说中,女性不但没有一点地位,而且往往还是侠者生长与形成过程中的一种考验和修炼的障碍。
如《水浒传》里被逼上梁山的一群好汉,动辄就去杀好夫淫妇,或者杀诱惑他们的女性,如武松的杀嫂和宋江的杀妻均如是。这些"英雄豪杰"从来不会站在对方的立场替她们想想,她们为何会那样做。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不屑。
而后来的梁红玉、红佛女、穆桂英等人的事迹能留存下来,背后总有一个或一群得力的男性在支撑着。而"花木兰代父从军"所崇尚的,也是"孝义",而不是"侠义"。
到了新派武侠小说家这里,梁羽生还显得正气凛然,儿女私情还算循规蹈矩。金庸是一半对一半,有杨过对小龙女的深情,但也有张无忌的三心两意。最可恶的是韦小室的可有可无,七个少女和少妇却一齐跟定了他,有的为他生儿育女,有的为他建功立业打天下,他就悠哉优哉地当他的"通吃侯"。要说他也有义气,而这义气却给了小皇帝与他的江湖朋友,是轮不到这些姑娘少妇的。
古龙把这种"好处"更加发扬光大。
在《楚留香传奇》中,他的"天使"是女性,如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她们三个中,苏蓉蓉温柔体贴,负责照料他的生活衣着起居,是称职的贴身女仆;李红袖博学多闻,对江湖中事如数家珍,是块当秘书的材料;宋甜儿是个女易牙,精干烹调,让他口颊留香,是胜任的厨娘。
而他的"对头",也多是女性,如大沙漠中的石观音、地下层中的水母阴姬,昆仑大山中的兰花先生。她们都曾以最阴毒的招数,想把楚留香置于死地。
楚留香周旋在这些"天使"与"魔鬼"中,虽有惊有险,总的来说还是游刃有余,不在他"风流飘逸处处留香"的名号。
这本来就是古龙的刻意安排,接受过中国传统教育的男人,哪一个不希望像楚留香那样,处处留情却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曾经听许多男孩子说过,楚留香是最幸福的男人。
女孩子都喜欢他,倾慕他,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更要命的是,楚留香的桃花运很多,女孩子们动不动就投怀送抱。
不知古龙是不是看多了弗洛伊德的书,深得弗氏"真传",只要是男女在一块,总能牵涉到"情欲"上头去。
我们便也很有"眼福",在楚留香的每一个故事中,几乎总能欣赏到少女"赤裸的胴体"。虽然是一笔带过,而且古龙是力图以艺术的笔调去写的,不过也够"刺激"的了。
而且问题在于,这于人物的性格发展和情节的推进有不可或缺的必要吗?
也许这更主要是古龙的嗜好,他总忍不住要在书中为读者制造"粉红色的遐想"。倒是对楚留香的三位关系最密切的红粉知己--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他写起来倒是少涉风月。别人间起来,他就打哈哈: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应该怎么样,大概也就是那么一个样子了。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一定要那么想,谁也没有法子叫你不那么想。
对不对?
就好像佛门子弟在打机锋,很有禅意,但这种意韵也仅限于这三个少女身上了。在其他少女那里,却没有这种似有若无,似是而非的禅意的:
琵琶公主就在夜半三更中,投进了楚留香的怀抱。
新月公主在出嫁的前夕,为楚留香献出了一切。
张洁洁以一宗教圣女之身,想方设法使楚留香成为情人丈夫。
东流岛来的樱子,也像鱼一样游进了楚留香的怀中。
而且,最不麻烦,也是让天下男人羡慕透了的地方,是这些少女一个个都很"大方"。
她们都似是一个老师"教导"出来的,她们都"知道"楚留香本就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本来就没有人能够占有他。他被许多人需要着,由是:"一个女人不应该太自私,不应该用你的终生痛苦,来换取我的幸福。"
"不在乎天氏地久,只要是曾经拥有",竟然会成为楚留香时代那些喜欢他的少女们的共识。
这似乎只是古龙,或者可以说是许多男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其实,当时的中国女性正生活在忌妒的环境中。在山东省,还有着一条河叫"妒妇津",这是由当时的姬妾制度所造成的。其中当然有着许多悲惨的传说。
所以,我们可以说,古龙在《楚留香传奇》中,讲述了楚留香在女人圈中那么多"得心应手"的"事迹",无非是男性的希望加想象和大男子主义的一厢情愿。
于是,那些少女们,一个个灿若鲜花,柔如柳条,春山为眉,星月为目,肤色白皙,身段炯娜,风姿绰约,脉脉含情……全冲着楚留香去了。
面对如此佳人,楚留香能不怜香惜玉?佳人又如此之多,当然也不能厚此薄彼。
楚留香从来没有拒绝过女人。
包括妓女。
中国人对妓女的态度一直以来都很微妙,但妓女在中国的爱情、文学、音乐、政治等方面的重要性,是怎么强调部不过分的。我们经常在小说、戏曲里听到董小宛、柳如是。顾横波的故事。我们也知道宋代的苏小小,她那在西湖边上的坟墓,多少年来都是来此游历的文人雅士瞻仰的地方。
在这些故事绮丽的氛围里,我们仿佛听到在秦淮河里此起彼伏的船桨声,以及歌妓们柔声曼唱的爱情小调。在那些盛夏的夜晚,黑暗把一条窄小的河流变成了东方的威尼斯水道。
不过,这种情形也往往局限在秦淮河上,一旦要离开这种特定的氛围与环境,那么,两情相悦的男女就会变成悲剧中的人物。如杜十娘与李甲,陈圆圆与吴三桂,董小宛与冒辟疆……中国男人的气量大概都不过尔尔。
林语堂先生就用一种讽刺的口吻说到:
中国与西方在女性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尽管双方都认为女性身上存在着某些魁力,有一种神秘感,但双方的观,或在本质上是不同的。这个问题在艺术上展现得尤为明显。在西方,女性的肉体被看作是灵感的来源,是完美与和谐的最高形式;中国的艺术则认为女性的肉体的魁力来源于自然界本身的和谐。中国人看到一个女人的塑像,高高地耸立在纽约港,供所有进出这个国家的人们观赏,他认为没有比这个事实更使人感到惊奇的了。让一个女性裸露于人前,这简直是无礼之至,不文明到了顶点。当他获悉那位妇女并不代表女性,而代表自由观念时,他就更感到惊异:自由为什么应由女人来代表呢?为什么让女人来代表胜利,正义与和平?希腊人的观点对他来说是新奇的。因为在西方,妇女被奉若神明,被赋予一种精神上的微妙品德,代表任何一种纯洁、高尚、美丽、超凡的东西。
但对中国人来说,女人就是女人,是奴仆类的入。直到现在为止,乡下的小男孩仍被告诫,不能从晾着的女人衣裤下走过,否则他就永远长不高。
无独有偶的是,比中国人还要封建的阿拉伯的石油富豪们,要乘坐由西方文明制造出来的劳斯莱斯小汽车,却又不能容忍车头上站着一位展翅欲飞的胜利女神,而非要让她跪下来不可。
不能不说古龙也有类似的想法,认为女人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动物。他的动不动让少女在楚留香面前全裸,当然有着情爱的成分在内,但更多的绝不是把她们此类举动当成是自由与平等的象征。明眼人谁都可以看得出的。
不过尽管古龙有着明显的和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他还是承认入都是有尊严的,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是良家妇女还是妓女。
这种观念,零零散散地贯穿在《楚留香传奇》的前几个故事里,到了《蝙蝠传奇》来了一个"总爆发"。
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洞窟里,惨无人道的蝙蝠公子养了一群妓女,以供来此做交易的"客人们"呷玩。她们都被挖去了双眼,一间窄小的、黑暗的房子,就是她们的全部生命,全部世界。
在这里没有年,没有月,也分不出日夜。
她们只能永远在黑暗中等着,赤裸裸地等着,直到死。
她们已经麻木,已经疲倦,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疲倦得连死都懒得去死。
但她们还有情感,如同在灰烬的下面,还残留着一星火星。
她们中的一个,会为一个"客人"身上带着的鼻烟壶苦苦乞求。
男人说:"你不吸鼻烟,为什么一定要这鼻烟壶?"
女人轻轻道:"我喜欢它……我喜欢那上面刻的图画"。
男人说:"你能看得到么?"
女人道:"可是我却能摸得出,我知道上面刻的是山水,就好像我老家那边的山水一样,我摸着它时,就好像又回到了家……"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忽然拉住男人,哀求着道:
"求求你,把它给我吧,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个死人,但摸着它的时候,我就像是又活了……摸着它时,我就好像觉得什么痛苦都可以忍受。我从来没有这么样喜欢过一样东西,求求你给我吧……"
但无良的男人不但不答应,还赏了她一记耳光。
古龙愤怒了,他笔下的楚留香更愤怒,他一掌向那人挥出。他让那人到死都要记住:她们也是人!
只要是人,就是平等的,谁也没有权利剥夺别人的尊严和生命。
为了维护人类的尊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甚至要他牺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他到处流浪,拼命管闲事,甚至不惜去偷、去抢。
因为他不但懂得如何去分享别人的成功与快乐,也很能理解别人的不幸。他一心想将某些人过剩的快乐分些给另一些太不幸的人。
所以他才是楚留香--独一无二,无可比拟的"盗帅"楚留香。
若没有这种悲天悯人的心肠,他又怎么有如此多姿多彩,辉煌丰富的一生?
●空白的游戏
他开的是哪一扇门呢?
没有人知道。
有人开玩笑,说梁羽生的某些小说,实在是"历史小说武侠化,又或者是"武侠小说历史化"。确实,浮现在他笔底下的风云儿女,帝王将相,许多都是历史上的真人真事。代表作《白发魔女传》中那位"轻拂了寒霜妩媚生"的绝代佳人,给读者的印象如此深刻,除了角色性格鲜明,经历曲折复杂外,还因为她的经历中充满了凝重真实的历史氛围。
曾经有位念英国文学的女孩子,读书时提起中国历史就害怕。有回读《白发魔女传》,看到什么明朝三大怪案"挺击案","红丸案"、"移宫案";青天白日,郑大混子手执枣木棍,硬闯慈庆宫;又有遍布神州,气焰嚣张的特务组织东厂、西厂、锦衣卫;东厂特务头子魏忠贤与容氏又有个私生女儿容娉婷……哗,这女孩子看得大乐,竟巴巴地跑到图书馆去,猛翻起明史来。
金庸的武侠小说更注重历史环境的表现,依附历史,从此生发开去,演绎出一连串虚构的故事。有时还直接取来历史人物和事件发挥成武侠小说,其历史人物和事件,金庸写来煞有介事,常能以假乱真。到了最后,他压根就把历史传奇化,传奇文化化了。
封笔之作《鹿鼎记》里,金肩已不再说寓言了,他说历史,说传奇,说文化。韦小宝所做的许多事,包括杀鳌拜,会见罗刹国公主等事,都是有历史原型的,他只不过作了再认识、再评价。从作品含有的历史厚度而论,金庸无疑比梁羽生更高一层,其写作技巧高明得多。"读来读去,还是金庸",并不是虚言。
古龙和梁羽生、金庸并称为"新派武侠小说三大家",在这一方面却是自行其路。他从不写"江山",只写"江湖"。他的小说可以说是没有历史背景的,抛开了所有的束缚,企图凭感性笔触,直探现实人生。由是,在武侠人物身上,他代入了现代人的许多情感、观念和语言,有时候就容易和读者的看法不谋而合,从而产生亲切感。
古龙步入"武坛",是为生活所迫,并没有梁羽生与金庸执笔之初时相互引荐、相互鼓励的佳话。古龙是"为了等钱吃饭而写稿"。
他的创作可分为三个时期,据他自言:
早期我写的是《苍穹神剑》入《剑青梅香》,《孤星传》《湘妃剑》,《飘香剑雨》《失魂引》《游侠录》,《剑客行》《月异星邪》《残金缺玉》等等。
中期写的是《武林外史》,《大旗英雄传》(即《铁血大旗》,《情人剑》(即《怒剑》,《浣花洗剑录》(即《江海英雄》,还有最早一两篇写楚留香这个人的《铁血传奇》。
然后,我才写《多情剑客无情剑》,再写《楚留香》,写《陆小凤》,写《流星·蝴蝶·剑》,写《七种武器》,写《欢乐英雄》。而一部在我一生中使我觉得最痛苦、受挫折最大的便是《天涯·明月·刀》。
第一阶段是古龙初入"江湖"闯荡,为的是赚钱糊口,自然是没有多少创新与责任感,摹仿的痕迹很浓,但从小说的情节布局来看,已可看出古龙具有巨大的潜力和丰富的想象力,有一定的文学素养。
中段的创作可从《武林外史》开始,古龙进入了探索期。从《武林外史》到《铁血大旗》再到《绝代双骄》,可以看出古龙已体验到当代武侠小说不应再走传统武侠小说的老路。
古龙后期的作品进步很多,因为这时已不必再时刻为稻粱谋,责任感加强。加上屡屡试笔,多年历练,眼界开阔,自然使他的作品意境深沉、幽远,富有诗意和哲理,语言洒脱不俗,人物塑造偏向"人性"。小说情节更是。"奇""险"兼备,鬼神莫测,令人喘不过气来,一定要追读下去。
所以人称他为"江湖一怪侠"。
《楚留香传奇》就是古龙成熟期的产物。
也是他第一部以几个主要人物贯穿全书,每个故事却又独立的系列小说。
以后才有了《陆小凤传奇》等等。
所以它最能体现古龙的创作风格,最能体现古龙的情感路向。
这时候的古龙,已经厌倦了武侠小说所落入的固定的形式。
他说:谁规定武侠小说一定要怎么写,才能算正宗?武侠小说也和别的小说一样,只要能吸引读者,使读者被你的人物故事所感动,就是成功的。
他还说:武侠小说中已不该再写神,写魔头,已应该开始写人,活生生的人,有外有内的人!武侠小说中的主角应该有人的优点,也应该有人的缺点,更应该有人的感情。
他再说:武侠小说的情节若己无法改变,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下,写人类的情感,人性的冲突,由情感的冲突中制造高潮和动作。
这样,我们看到的楚留香,一露面便已名动天下,人所瞩目,我们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的将来,我们只知道他的"现在"。
该他出现的地方,他一定出现;不该他出现的地方,他也会出现。
古龙喜欢他什么时候出现他就什么时候出现。
我们在他的传奇中,绝对见不到如下的语言风格:
漠漠黄沙,骄阳似火……
没有静止的只有流水,一阵狂风过后,流沙四散,恍若惊涛。沙浪跟着风移走,就像水在地面上流过一样。风沙起处,阳光也染成了一片黄。
黄沙漫天的迷离于烟雾之中,略略带着一些淡紫的轻盈蓝色,使人远远望去,总好像那遥远的地方是一个浩瀚的美丽的海洋一样!
梁羽生:《瀚海雄风》
这是梁羽生式的文字,纯熟而古雅。
但在古龙,更多的是既不古典也不传统的表述,有一股翻译小说的味道,有时候甚至不知所云:
窗子虽然是开着的。
但却看不见窗外的星光月色。
楚留香木立在黑暗中。
他悄悄地来,现在又悄悄地走。
既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什么。
可是他脸上的表情为什么如此痛苦?他为什么痛苦,为谁痛苦?
来的时候只敲门,就这样简单地进来了。
走的时候他连一声"珍重"都没有说,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走了。
在这里他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却也没有失去什么。
还有诸如:
风在呼啸。风是从西面吹来的,啸声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魄。
幸好这里没有归人,也没有过客。
这里什么都没有。
夜。今夜。今夜有八,不但有八,而且有灯。
八月,十五,中秋,八圆。
人呢?
人已将流血。
月无血,人有。
用的都是片段式的描写,采取的是电影剧本的过场方法。一也许,单从一段或数段文字来判断作品好与坏是不公平的,较为合理的是将小说本身作为一个有机整体来看。任何段落都应该是构成这个有机体不可缺少的部分,任何部分都有其一定的作用与感染力,而不是断断续续,毫无关联的。
问题在于,以这种片段式的断断续续的手法写成的《楚留香传奇》等,往往只可令读者过瘾,但却经不起长时间的阅读。
试想想,几大本作品甚至十数本作品都是作者"借人物的口说自己的话",老是不忘把自己的情绪穿插其问,章章都充满了格言与哲理,都是歌之感之爱之念之的同一个调子,没有起伏,岂非太单调,太少变化了。
我们对古龙的才华与突出是毫不怀疑的。但是他太陶醉于自己的叙述了。老是一个腔调,像是在听一个调门不变的人不停地絮絮叨叨、对于读者的阅读耐心,实在是一个考验。
有平地与深谷才有山峰、有轻松才有庄严,有世俗才有崇高。反之亦然。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小说之调,亦然、从头到尾都跳动着最强的音符,一部分作品可以,要是多部作品亦如是,那就会像绷得太紧的弦,在不经意处很容易会一下子就断了。
古龙小说中文气接不上的地方并不少,原因也主要在这里。
丰富的想象力,是古龙小说的一大长处,也为他的《楚留香传奇》增色不少,但在另一方面,却大大地削弱了小说本身的说服力。
一是人物"生""死"莫测。
我们承认《楚留香传奇》中奇中有奇,巧中含巧,偶然中有着必然,事事不可料,事事又得宜,计中套计,真中套假,假中存真,真真假假,变幻万千,但总归要有一点事实根据才妥。
就像妙僧无花,本来在《血海飘香》中是当着楚留香的面自杀的,虽然名捕神鹰等人一再追问他是如何死的,遭到楚留香的暴喝:"他既已死了,无论是怎么死的,岂非都是一样么?"但我们和楚留香一样,都已确信无花已死了,而在《大沙漠》的后半段,他却又突兀地出现,并且还是石观音的儿子,再与楚留香决一死战,这也太过让人匪夷所思了。虽然有楚留香的一句轻轻带过,说有些人可以控制自己假死,但来龙去脉还是没有交代清楚,当然会令人一片嘘声。
二是"武功"夸张过分。
早期的还珠楼主就有飞剑出现,相信人神都会共惊叹,尘世间竟有这等"高人":
身剑合一,驾起道光,在两山交界之间,急急赶去。
《蜀山剑侠传》
古龙也不逞多让,他的"招式"既古怪又虚无:
只见一点红霎时间已刺出七剑,他的剑法仍是犀利而独行,时以上纹风不动,剑光却已如雨点般洒出。
《血海飘香》
他的轻功绝对是第一流……到了必要时,地还可以解开缠身的丝网,化鹤飞去。
《午夜兰花》
有许多还是"无招之招",极尽想象之能事,这等神怪武功的出现,把正统的技击武术推向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地步。到得后来,《楚留香传奇》已成了奇情小说甚至是公案小说了:"侦探、推理、冒险、言情··…·洋洋大观。
古龙很推崇日本的小说,认为它能保持自己的悠久传统和独有趣味,还能吸收别国的特色。
因此他慨慷激昂地发问:日本作者能将外来文学作品的精华融汇贯通,创造出一种新的民族风格的文学,中国武侠小说的作者为什么不能?
《楚留香传奇》就是他融汇复合的尝试。
首先,他把英国作家柯南道尔所塑造的福尔摩斯探案法和克里斯蒂所创造的波洛探案法引进了作品之中。
楚留香才干非凡,料事如神,观察力及分析推理能力之强,处处都有福尔摩斯的"遗风"。
楚留香善于运用心理学和逻辑学,十分注意搜集和积累知识,解决问题时,采取的以"攻心为上,各个击破"的方法,很容易使人想起波洛所破解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尼罗河惨案》,"古龙还直接借用西方古老相传的故事入书,以收方便快捷之效。
有一个故事,是许多人都耳熟能详的,说的是外邦某国的一种刑法,是让犯了过错的人,面向两扇门,作选择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一扇门后有着美女,一扇门后藏着猛虎。走对了,他可以携美女而去;走错了,他便会成为猛虎佳肴。
在《桃花传奇》的结尾,古龙开的也是这种"玩笑",他让楚留香要不永远留在那个神秘家族中,永远蛰伏在黑暗的地底下,要不就是走过天梯,回到充满烦恼也充满希望的红尘。
那么,楚留香在左右两扇门之前,他会开哪一扇呢?
古龙很狡猾,他不揭开谜底,只轻描淡写他说:
他开的是哪一扇门呢?
没有人知道。
但这已不重要,因为他已来过,活过,爱过--无论对任何人说来,这都已足够。
对这个结尾,许多人取不同的看法。有的认为:小说一点悬念都没有并不一定自然,但仅仅依靠悬念也是没有意思的。
有的则说:缜密无隙并不是古龙的擅长,大胆恣肆,不守成规,逞才漓藻,笑做江湖,才是他的本色。
想想也是,在今天,还有哪一种写作态度与写作技巧值得作家单纯依赖与执迷不悟的呢?什么样的尝试不可能?
写作又不是偷尝人类智慧的禁果,它只是为热爱它们的人们的存在和看世界打开方便之门,所以,什么样的血液里流淌着什么样的文字,重要的是对人生,对人性,对社会以及文化沧桑的独特体验和领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