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情窦初开(3)

从蔡爷爷的故事里,小灵杰慢慢知道,天兵天将是专门打富人和官府,替穷苦老百姓出气的。天兵天将的朝廷里皇帝姓洪,是南方人,他原来上私塾,连着考了几次都因为主考官作弊,而没有考上秀才。后来上帝就选中他作为劝醒世人、普救众生的使者。其实,洪天王本来就是上帝的次子下凡,是"真命天子",奉天父之命到人间"斩邪留正"的。天王受了天命振臂一呼,天下穷苦老百姓纷纷响应,都愿意跟天王建功立业,诛灭清妖,天王领着天兵天将与清妖连连作战,打得清妖落花流水,闻风丧胆,天兵天将愈战愈勇,占领的地盘也越来越大,于是攻下南京后,大家就共同推举天王当了皇帝,建立了太平天国,和清妖的北京政权南北对峙。

小灵杰被蔡爷爷的故事感动得热血沸腾。他无端地觉得太平天国里的天兵天将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都像蔡爷爷这么有能耐。他向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一名天兵天将,跟着天王东砍西杀,南征北战,建功立业。还有,小灵杰渐渐地认定蔡爷爷就是一名天兵天将。他注意观察过很多次,每次蔡爷爷的故事开头时,他都要低下头沉吟好久,等头再抬起来时已是满眼泪花。而且,他讲起那些故事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对天兵天将里的人物也称呼的极为亲切,很难相信,如果蔡爷爷没有在太平天国里统过兵打过仗,怎能讲出那么绘声绘色故事。

小灵杰的设想很快就被证实了。那天蔡爷爷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姓蔡,蔡爷爷讲的时候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投入,到讲完后已是声泪俱下,小灵杰安慰了半天也安慰不住,只得任他捏着拳头流泪。

蔡爷爷说:

"在山东地界,靠着海边有一个村子,村里有一户人家姓蔡,蔡家也世代代都住在这个渔村里,靠打渔换些柴米油盐,日子过得虽然有点苦,可也很舒适,蔡家传到一个叫蔡廷明的人这一辈时,出了个大漏子。蔡廷明从小喜欢舞枪弄棒,手底下有两手真工夫,一天出外打抱不平,伤了一个官家的公子,县里下了逮捕公文,要缉拿他归案。蔡廷明无奈,只得抛下新婚燕尔的妻子逃到了外地,蔡廷明四处飘泊,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十八年。那时候他已经基本上安定下来,和南方一个地方帮会的总瓢把子拜了把子,成了换贴朋友。他就在这个朋友的庇护下安分守己地做个小本生意,勉勉强强能混口饱饭吃。不来回跑了,心定下来了,于是就开始思念远在老家的妻子和他逃走时候妻子还怀着的婴儿。蔡廷明想得牵肠挂肚,精神头儿也提不起来了,整日里郁郁寡欢,不思茶饭。他那个把兄是个细心人,看出了门道,就劝说他回老家看看,蔡廷明本来就是这个心思,也就不再推辞,接了把兄送的盘缠,回家去了。蔡廷明的妻子也是个死心眼的好人,在家里守着女儿等丈夫回来,一直等了十八年,蔡廷明果然回来了。一家人破镜重圆,欢欢喜喜自不待言,蔡廷明的女儿已经一十八岁,出落成一朵鲜花,婆家也定下了,是邻村王家的小子。蔡廷明在家时叫去见了一面,对他很是满意。蔡廷明本拟在家多住些日子,然后回把兄那儿料理一下事务,就折回来守着妻子女儿颐养天年。那知在家还没够半日,把兄便派人给他送信,说是帮中遇着了大麻烦,要他火速赶回。蔡廷明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再说把兄曾经救过他一命,恩同再造,接信之后,他毫不犹豫就又赶回去了,一路上昼夜兼程,风餐露宿,刚到帮会的势力范围,一个与把兄素来亲善的帮中兄弟就把他截下了,拉入密室痛哭流涕一番,说帮主被二头目卖给了官府,数日前已经被斩首,给他送那封信就是帮主在临刑前一天秘密送出来的。那位兄弟说帮主早已查觉了二头目的阴谋,只是一直念及兄弟一场,隐忍未发,那知让叛徒抢了先机,帮主不幸被难。蔡廷明恍然大悟,原来把兄劝他回家看看是有目的的,蔡廷明得与把兄结识二头目所出之力非浅,平日里二位也是称兄道弟,过从甚密。帮主想必是借他探亲之机欲将二头目铲除,以免他在这儿时左右为难,谁料失了先着。那位兄弟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说帮主遗命要他继任新帮主,铲除叛徒,光大本帮。这事蔡廷明自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他下定决心,不辞一死也要让把兄瞑目九泉。"铲除叛徒,光大本帮"说来容易,做着却难,那二头目害了帮主之后,将前任帮主的忠心兄弟非杀即赶,一个不留,他自己继任帮主之位,在帮中遍插亲信,培植党羽,稍有异心或对他有些微辞的一经发现,立即正法。故而现在帮中已是他的铁桶一般的江山,很难下手,再说这小子害了帮主心里毕竟有愧,怕人为帮主报仇,出入则保镖成群,居处则诡秘难测。蔡廷明接了遗命,悉心察访帮中旧时兄弟,发展力量,如是一直努力了十年。二头目的脑袋终于被他提着摆到了把兄的坟前。哭祭过把兄之灵,他便归心似箭地回家看了一趟,殊不知,他那个门婿犯了大案子,全村人被杀得除他之外一个不留,连蔡家也遭了株连。妻子经受不住毒打,在县大堂上一命赴了黄泉。蔡廷明万念俱灰,恨得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家公子哥儿,他恨只抓穷苦老百姓开刀的县衙门,他恨不得把所有坏官全部杀死。但是这不可能。家里没了人,他一心无挂,又回到帮会中,如此抑郁地过了几年。

洪天王带领天兵天将起了事,天王大军攻城略地,斩将反旗,锐不可挡,所向无敌。他这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把清妖们全部扫除,乾坤才能重新变成清平世界,于是他遣散帮会,领着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加入了太平军。蔡廷明和清妖有着杀妻逼女之恨,战场上极为勇敢,再加上他有些真功夫,一来二去,积功升到了军帅,手下管着两千多号兄弟。蔡廷明吃过江湖饭,知道怎样笼络兄弟,故而手下那两千多人上阵一个个都殊死拼杀,不畏死难,打了不少硬仗,恶仗,险仗。天王几次提议要封蔡廷明为王,他力辞不让,说年纪大了,只求能死在战阵,马革裹尸,那敢窃据王位。蔡廷明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番谦让竟差点致他于万劫不复之境。蔡廷明手下的副职,就是交给他把兄血书的兄弟,追随他入了太平军,两个人阵前齐心协力,共同杀敌,共同立功,他成了副军帅。此时看蔡适明谦让,按捺不住利欲熏心,他认为蔡廷明倒了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封王,于是这个吃里扒外,不识好歹的家伙在天王面前告了蔡廷明一状,说他居功自傲,藐视王封,且久蓄异志,欲谋天王之位。天王一听自然大怒,火速派人捉拿蔡廷明,亏得蔡廷明平日里人缘不错,紧要关头有人给他送了个信儿。蔡廷明开始还想上殿去辩个是非曲直,再一琢磨:我老头儿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今躺下还不知明儿个起不起得来,万一到殿上辩个不清不白,挨上一顿板子,把一把老骨头扔在那里可不大值得。蔡廷明想来想去,决定一走了之。先避避风头,等真相大白之时,他如果还有余力,再为天王效命不迟。蔡廷明于是给天王写了封辨白书,交给亲兵,自己溜之乎了。蔡廷明离了太平军,不知该到那儿去,于是先找昔日在道上混的一些老友,时隔多年,那些老朋友死的死,老的也都耳聋眼花,风烛残年了。老友相见,眼泪汪汪之后,各叙别情,一个老友忽然提起说他在河北道上曾见过他那半个儿子。蔡廷明一听禁不住老泪纵横。妻子死了,女儿死了。就剩这么一个门婿虽说没有成事儿,毕竟也是唯一一个沾亲带故的了。俗话说:"一个门婿半个儿"吗?

蔡廷明动了心思,别了老友后便往河北走。一路上尽找江湖朋友问,因为他那个门婿也是个练家子。"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还真给他打听出来了,说是到了河间府大城县。蔡廷明心里有了底,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大城,一番讯问,终于得了确信,说是我那个门婿好几年前就让官府给杀了。……

蔡爷爷的故事一直讲到最后一句,才控制不住感情露了马脚。说了一句"我那个门婿"。小灵杰也是听得泪水涟涟,抱住蔡爷爷放声大哭,爷儿俩哭足哭够,蔡爷爷擦了眼泪,郑重其事地对小灵杰说:

"小灵杰,你蔡爷爷可是犯了事儿逃出来的,以后出去千万别泄露我的身份。"

小灵杰"嗯嗯"地点头,想想蔡爷爷一生的颠沛流离,到老了竟然连个安身处都找不到,一个人凄凄惨惨地住土地庙里。刚忍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蔡爷爷此刻已恢复了常态,帮他擦干了脸上的泪,喜笑颜开地说:

"你一个劲哭什么,想咒你蔡爷爷去死是不是,小孩子不懂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人一生总是要有生离死别。受不了也得受,以后慢慢你就明白了。人活着就得往前看,别老想伤心事。那你得整天泡在泪罐里,还不如一死了之。"

从那次之后小灵杰对蔡爷爷简直崇拜得如同学木匠活计的崇拜鲁班,一想起蔡爷爷跃马横戈冲锋陷阵的英姿,小灵杰就得心向神往半天。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灵杰软磨硬泡着非要蔡爷爷教他些真功夫,蔡爷爷推脱不过,也就时不时地教他两手。小灵杰脑袋瓜就是灵,一两遍下来竟能把一套拳法练得似模似样。胡胡李本意是让儿子念书求功名,这一来小灵杰疯了似地整天往土地庙里跑,根本就不问书本的事儿。

胡胡李知道他和蔡爷爷在一块儿,心里自然放心,再转念想想,生逢乱世,能活条性命就不赖了,还想什么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学两手功夫兵荒马乱来了也好防个身,胡胡李这么一想,也就由他去了。小灵杰练拳练得比读书用劲得多,蔡爷爷教他的一招一式他天天练,眼看着身子骨是越来越壮实了,胡胡李看了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有一次胡胡李看儿子练着练着就入了迷,也想下场活动活动手脚。小灵杰不知道老爹少年时候跟蔡爷爷的门婿练过几手三脚毛四门斗的,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爷儿俩你来我往地施展了一番拳脚,闹得满身是汗,都挺高兴,小灵杰满以为三拳两脚可以把老爹放趴下,谁知一上手就吃力了,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也没捞着老爹一根汗毛,真是服了。从此爷儿俩逮着空闲就在一起比武,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蔡爷爷终归不是能在一个地方久呆的人,时间长了憋闷得慌就想出去走走,反正天下之大,以他的能耐,到那儿都不愁混口热饭吃。况且老头儿一辈子忙活惯了,没有受过独守空房青灯的苦,虽然小灵杰常常到土地庙陪他,有时还住在那里给他捏腿,老头还是寂寡难耐了。小灵杰一去就拉着他唠叨年轻时候他和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豪迈往事,要不就唠叨在太平年时的那帮死人堆里逃生性命的难兄难弟。显然,李贾村是没法留住他了。

咸丰三年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李家邀请他到李家去玩。

老头儿对着月亮洒了几滴清泪,然后便说第二天就要启程北上,去找太平军北伐的军队。

李家一家老小谁也没料到老头儿竟然说走就走,今儿晚上说好明儿个就要动身。胡胡李一力挽留他多住两天,小灵杰更是扑在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他留下,无奈老头已经铁了心,软硬不吃,就是要走。小灵杰那天晚上又没睡好觉,看着窗纸由白变黑,又由黑变白,鸡叫头遍,便爬起来跑到土地庙里去找蔡爷爷。那知这个蔡爷爷比他那个门婿更胜一筹,在李家告辞后没候到天亮,整了整东西便飘然而去了,只在土地庙的香案上给小灵给留了封短信,大意是说人生聚散无常,不必为一时别离担忧,日后有缘,自会相见,希望他能孝敬父母,发挥长处,干出一番大事业。

小灵杰拿着这封短信哭着一路小跑回了家。胡胡李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蔡大叔又重演了他门婿的"故伎"而且演得更为干脆,招呼也没打就溜了。问明小灵杰那封信的内容,胡胡李更是怅然若失,当初王大哥也是说有缘自能相见,那知就只有了一面之缘还是在他去刑场的路上,人生当真是聚散无常啊!

蔡爷爷走后,小灵杰有十多天脸上没见着笑容,胡胡李知道他这么小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是别离,也不去劝他,让他独个伤了十多天神。小孩子们聚到一块儿爬到院墙上露个头学了几天猫叫,小家伙就把蔡爷爷留给他的回忆抹去了一大半,虽然一坐下来眼圈还是一红一红的,饭却吃得下去了,精神头儿也好了不少。

转眼就到收苞谷的时候,曹氏不能出门,老头儿又害了场大病刚好,拄着拐棍走不上几步都能气喘如牛,别说下地,不分派人照顾他就算不错了。家里没有多余的人手,老太太一个人看住老三、老四、老五,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不说,还气得直想掉眼泪,老大比较老实,又有一把气力,胡胡李就让他和小灵杰弄小架子车往家拉苞谷,他一个人在地里掰。

小灵杰家的地跟邓财主家的一块地挨着。平时干个农活,胡胡李常和邓家的长工碰面,都是穷苦人出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打个招呼说个笑话逗个乐子,关系处得挺好。这一年也该着有事儿,小灵杰家里的地靠着河沟,有一条刚好能过辆架子车的小路通到大路上,平时李家的人下地干活拉东西都从这儿走。今年河沟里多落了点水,不知怎地一冲就把小路给冲下去了半边,农活忙得时候半点工夫也不能耽搁,胡胡李急中生智,就让兄弟俩拉着架子车从邓家的路边过。邓家的路是骑着邓、李两家的地边梗辗的,两家各占半边。邓家的苞谷从地里运往家里都是走这条路,胡胡李总想着他邓财主在外边跑过见过大世面,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况且那条路还有他李家的半边。

兄弟俩年龄小,没有长劲,一次拉回去一点,一次拉回去一点,拉了一天也没拉完,不过也没剩多少,兄弟俩再拉一车就差不多了,这天早上胡胡李要去忙别的活,便叫起兄弟俩让他们再跑一趟,把地里剩那一点给弄回来,就算完工。

兄弟俩没说什么,拉了车就往地里跑,到地头一看,堆得好好的苞谷不见了。因为胡胡李嘱咐过他们去了要给邓家看苞谷的刘大叔打个招呼,因为这苞谷在晚上是托他代看的,小灵杰一看苞谷丢了,可着嗓子就在地头上叫刘大叔,刘大叔没叫出来,二孬倒从苞谷棵里一步三摇地走出来了,脸上仍是上冬学时候的坏笑,只是又高了,胖了,看着也更凶狠了。

二孬从苞谷棵里晃出来后便站在李家兄弟俩面前冷笑。

国泰不知道为啥,也冲着二孬嘿嘿傻笑,二孬正笑着忽然就停住了,瞬间变得冷若冰霜,国泰吓了一跳,躲弟弟身后去了,二孬冲小灵杰说:

"听说你们昨天拉苞谷走的是我们家的路?"

小灵杰一听就明白找碴儿的来了。他和二孬上冬学时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闲了一块儿磨个牙斗个嘴什么的,忙了就谁不理谁。冬学结束后小灵杰就再没见过他,听说这位到县城去念私塾了。那知竟会念出这份德性,良心都他娘的让野狗给吃了。

小灵杰心里一边骂他一边犯怵,李家斗不过邓家是实,两兄弟当然要是要不回苞谷,揍他一顿出口恶气还容易,让大哥帮着掂着衣裳,小灵杰一人就能敲他个狗啃屎,问题是苞谷不要,两兄弟没法回家交差呀?再说,要是揍二孬一顿,邓财主财大气粗,到县里去告一状,即便不告来几个打手李家一家人就要吃不了也兜不走了。

二孬说完了拿眼瞅着自己胖乎乎的指头节发笑,好像是看一件什么宝贝,小灵杰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答,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装出服服贴贴的样子,凑上去陪着笑说:

"二孬哥,看在咱俩上过同班的份上,饶了兄弟一次吧,常言道,不知者不为罪,再说了,这条路也有一半在我家地里,你们家不是也走过吗?各自退一步不就算了。"

这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可把二孬给噎坏了,手指节也不看了,上去劈胸揪住小灵杰的脖领差点儿没把他提溜起来。

"你个小王八羔子,还想跟爷爷我称兄道弟,你他娘的真是活到头了,我告诉你,路就是我们邓家的。你们李家要走就是得交买路钱,那堆苞谷爷爷我没收了,回去告诉老王八羔子,让他以后好好管教儿子,别没大没小的出来丢人现眼,哼!没教养的。"

小灵杰看着二孬那耀武扬威的架势气得肺都炸了,心说:

"你个狗娘养的凭什么出来抖份啊?不就你们家那几个臭钱,别让你有一天栽到我手里,脑袋给你拧下来当尿罐使。"

小灵杰脸上仍旧笑咪咪的,好像一点也不生气,而且还点着头哈着腰。

"邓少爷,苞谷您老人家要相中了,那就收走算了,反正我们家也吃不完,拉回家扔着也是喂猪,就算是孝敬您老儿的吧!啊!"

小灵杰说完话不等二孬回过神拉了车调头就跑,实际上二孬根本就没听明白他后边说的是啥,只一句"邓少爷"就把耳朵给他塞住了。

小灵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家架子车一扔站院里破口大骂,老头儿正坐院里窝着脖子咳嗽,曹氏和老太太把早上的锅碗瓢盆刚整理好,坐下来准备把压箱子底下的棉衣裤掏出来缝缝补补,只听得外面"哐啷哐啷"响了两声,接着是小灵杰气极败坏的咒骂。不用问,这小子是又在外面给谁骂了架捅了事回来先发制人堵家里人嘴的。

曹氏来到院里一看,老大国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小灵杰一跳多高一跳多高地骂得正起劲,而架子车上空空如也,苞谷没有拉回来,曹氏一下子觉出事态之严重,把小灵杰揪到屋里问了一遍情形,倒也没怎么责怪他,只说等你老爹回来再作打算。

胡胡李中午回来时候已到后晌,曹氏把兄弟俩说的事一五一十,慢语轻声地给丈夫描述了一遍,让他吃罢饭换身干净衣裳到邓家去走一趟,问问看到底是啥说辞,事到如此地步,胡胡李也不好责怪兄弟俩个,于是真往邓家去了。小灵杰想跟着老爹去讲理,被老爹一眼瞪了回去,只得回去躺床上生暗气。

喝罢汤胡胡李才回来,一家人早已等得不耐烦,看他眉开眼笑地挺高兴,也就放了心。原来二孬干的事情邓财主根本不知道,这小子在县城里呆久了,觉得很没意思,便借口头痛发热回来散心,邓财主也不知道这小子破天荒跑了一趟地里,而且还扣了李家一车苞谷。胡胡李一到邓家,邓财主是满脸堆笑着招待,问他有啥事光临寒舍,胡胡李虽然满肚子都是理,话说的却甚为圆滑,说两家小子开了小玩笑,把李家一车苞谷拉回了邓家。邓财主一听就上火了,大骂孽畜不懂道理,小小年纪就敢胡作非为,那还了得,随即派了个家丁去叫少爷回来。家丁出去后,邓财主给胡胡李陪了许多不是,说亲家门邻家户的,不要为这么一点小事怄气,犬子教导无方,请多担待,等他回来,我自有论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甚为"投机"。此期间不但少爷没叫过来,那家丁也一去不返。胡胡李听邓财主闭口不理那车苞谷,已聊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也不便插嘴,道了告辞便回来了。

小灵杰一听老爹是被几句好话搪塞回来的,苞谷还留在邓家,脾气就上来了,说:"邓财主和他的坏蛋儿子当然穿一条裤子,不过就是话说得好听一些。就堵住了老爹你的嘴。你也太……"太后边的半截小灵杰硬生生咽回去了,他正说得得意一抬头瞥见老爹拳头已经捏得梆硬,十分识趣地闭了口,胡胡李当晚把几个儿子叫跟前,告诫他们以后碰见邓家的人,不要惹事生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家眼下确实惹不起邓家,要想报仇,等你们都有了地位再说。

这番话说是告诫无如说是训斥,主体思想是要小灵杰兄弟几个碰到二孬就绕道走,别自找没趣,给家里长辈添麻烦,以邓家在李贾村哈口大气地皮都得颤三颤的威风,能开口道个歉陪个不是已够给面子了。

小灵杰嘴里没说,心里是老大不服气。他邓家算什么东西,邓家人也不比李家人多长一个鼻子两只眼,怕他,他还能把我怎么地,二孬这个狗娘养的,十天之内不让你尝尝小爷的厉害,小爷我从此后不再姓李,跟你姓姓邓了!

机会好找,小灵杰那帮人里边从小受父辈耳濡目染,对邓家都没啥好想法,一听头儿说要找碴儿整治二孬出出邪气,一伙初生牛犊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架势这会儿让他们冲进邓家大院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小家伙对邓家只有不满,根本没有父辈那种根深蒂固的惧怕。

还是周铁蛋想得长远,这位以往弱不禁风的军师从鬼地探险回来后,彻头彻尾换了个样儿。要谋有谋,有勇有勇,变成文武双全了。

周铁蛋说邓财主势大,而且和官府素有瓜葛,因此不能明争,只有暗斗。二孬这小子除了有几斤蛮力,拉到外边没别的啥长处,咱们把他拉出来跟他斗智就得了。

小灵杰点头称是,斗力虽然也不怕他,不过要是不小心揍他个三长两短,回家老爹非剥了他的皮不可,最好的办法是吓得他屁滚尿流,以后老实一点就得,要这么做人不能耍孬,除了周铁蛋外,小灵杰把狗柱也挑上了。

三个人聚在一起仔仔细细商量了一遍,一致认为要吓二孬,鬼地最好。

小灵杰在鬼地差点儿掉了脑袋,为啥还要到那儿去呢?原因得从蔡爷爷说起。那天小灵杰没有看错,地洞就在帐篷里边,不过那帮蠢兵没有发现,兵们的大本营在鬼地靠里一些。

在此地建个帐篷用意即是让人误认为重兵集结在这儿,诱人上钩,事实上鬼地草丛深茂,藏千把人易如反掌,越是精细人越会认为重兵藏在此处是理所当然,鬼地埋伏的都是兵里的好手。目的就是为了逮敢来刺探军情的精细人。蔡爷爷在太平军里呆得久了,对清妖自然恨之入骨,一到李贾村便马不停蹄地跑到鬼地去遛了一圈,还真给他看出了门道,帐篷四周围得铁桶一般,插翅难入。那天不是一伙人注意力都放在小灵杰这边,蔡爷爷还是不好进去。该怎么到帐篷里去看一下呢?蔡爷爷想不出什么好计策。真是无巧不成书,一天他出去散步,在县城里一家小酒馆听人闲谈,一个彪形大汉对人自吹自擂说他知道鬼地闹鬼的真相,不过是一条地道而已。蔡爷爷立刻就注意上了那位,只见那小子落拓不羁、长发纠结、满脸横肉、看来也是个练家子。蔡爷爷等那位出了酒馆,尾随到无人处,上去三下两下把他制服。然后问他地道是怎么回事。那小子原本是个采花大盗,仗着会两手功夫,在这一片不知糟塌了多少良家妇女,别人知道他是干啥的,却敢怒不敢言,他平日里横惯了,没见过啥大阵势,这番栽到蔡爷爷手里,半点威风都使不出来。头点得如鸡啄米要蔡爷爷饶他一命,蔡爷爷假意允诺,他才战战兢兢地道出实情。这小子是城根下小庄李人,小庄李在明代出过一个大太监,叫李义,明代太监专权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这李义自小就是个无赖泼皮,在家乡为非作歹,堪称一霸,后来和人争凶斗狠,下毒手犯了命案,万般无奈之下自己给自己净了身。明代是有规矩的,一旦净了身,就是皇宫的人,地方官再大也惹不起。李义逃了条性命,入了皇宫,施尽百般解数,挤扁了脑袋往上爬,最后终于爬上去了,权倾朝野,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人的欲望就像一口深井,咋填也填不满,李义在宫廷里呼风唤雨惯了,越发觉出权力的重要,于是密谋造反,第一步是先在家乡小庄李盖了座宫殿,仿皇宫的金銮宝殿样式。

那知殿刚完工,一个地方官就冒着杀头危险,参了他一本,说阉竖李义密谋造反,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他在家乡大城县盖了座宫殿就是明证。皇帝一听龙颜大怒,这还了得,派人去抓李义问罪,李义也是手眼通天人物,手下爪牙心腹遍地都是,早有人给他透了风声,李义火速派人回家把金銮宝殿伪装了伪装,然后平心静气去见皇帝,说奴才在家乡盖的是个庙院,为给皇上您祈祷长生之用,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皇帝派人到大城一看,果然是一座庙宇,香烟袅袅,善男信女成群结队,烧香求佛要保佑皇上万岁万万岁。李义这次事逃掉了,也多长了个心眼,知道想整他的人多,一不小心就有掉头之虞,于是借口年老力衰,不能再为皇上效力,乞请回家养老。李义回到老家后,盖了规模极大的院落,并在院落下面修了数条地道,以备不时之需,有一条地道就是通往鬼地的。鬼地那会还住着人,地道出口处在人家,是李义的一个心腹爪牙。李义一旦身死,地道的秘密也就鲜为人知,而鬼地几经颠沛,也成了荒地。采花盗的祖上给李义当过保镖,所以一代一代传下来,都知道地道的事儿,李义本来有几个养子,待他一死树倒猢狲散,各自卷了份家业逃之夭夭。李家偌大一个院落成了空宅,采花盗这辈时,李家院落已十室九个空,鲜有人迹。采花盗利用关系,住到一所有地道的房屋里,到外边掳来良家妇女,就在这里享用,用完了杀掉尸体藏进地道神不知鬼不觉。蔡爷爷听完采花盗的叙述,气自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当时就想送他上西天,想想还得让他陪着我找地道入口,于是又留他多活了一会儿,等到地道入口一开,蔡爷爷一掌结果了采花盗,独自进了洞口。果然如采花盗所言,洞中扔着十来具赤身裸体的妇女死尸,死状均是极惨,蔡爷爷不忍再看,找了家伙什儿将尸骨堆到一块埋入地底,然后沿地道往前探看。你说奇也不奇,地道在鬼地的进口就在帐篷里那张大床下面,清妖没有发现也不是出于偶然。小灵杰那天钻进去后没给封死,采花盗有一天信步走过来就发现了,这小子作贼心虚,坐在洞下守株待兔了几天,想干掉发现地道的小子,结果一无所获,这位就重新把地道口整理好,又设了机关。蔡爷爷走到出口,悄悄打开门盖往上一觑,不由得叫了一声,天助我也,上面刚好有一张大床遮得严严实实,蔡爷爷去时床上一男一女正在耳厮鬓摩着商量演戏的事,女的作饵,男的行事,要引人入帐,聚而歼之。

蔡爷爷听得恶心,折回地道,三转两转,又给他发现了一条通道,通道极为隐蔽。不是江湖中人极难发觉,通道的出口就在蔡爷爷救出小灵杰后呆的那块草地附近。所以那天他们老少三个才能从容逃脱。小灵杰后来跟蔡爷爷沿地道旧地重游了一番,蔡爷爷把里面的机关暗道,消息埋伏一字不漏给他解说得明明白白。说以后万一不测,就躲进这里边暂避一时。小灵杰问蔡爷爷那天到底怎么救得他,蔡爷爷捻须微笑,说他挟着周铁蛋进入帐篷时,他正好"啊!"出声,蔡爷爷怕他挣扎起来误了大事,所以当机立断,点了他的昏睡穴,让他美美地睡了过去,然后蔡爷爷扑到床边,踢翻大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地道,清妖就莫可奈何了。

小灵杰他细想想真是凶险,那个地道有两次都险些让他葬身,他要是早去些时候,清妖没来,采花盗在下边等着,去得晚了,没有蔡爷爷,也是玩完。这次他是决意要用地道,让二孬也尝尝心惊肉跳,死活不得的滋味了。

诱二孬入瓮的主角自然非周铁蛋莫属,因为小灵杰担心二孬听到他骂他是"猪"那句话,自己亲自去了二孬不上当,把事情弄砸锅,再加上周铁蛋有张巧嘴,要诱二孬上当应该不是难事。

周铁蛋施施然到了邓家大门外,冲把门的家丁作了个揖,要他进去叫一下邓少爷。家丁害怕这个穷小子和少爷有啥关系,不得不叫,周铁蛋等家丁一走,就躲到一旁掏摸袋里揣好的涂过辣椒面的脏手帕。检查完了便偷偷地笑。

邓少爷正在屋里捏小丫环细嫩的脸蛋,很不情愿出来,待磨磨蹭蹭出来一看是周铁蛋,更是生气:

"哎!你个穷鬼,找大爷我有啥屁要放吗?要放就快点,不放大爷我还有正事,要进去了。"

周铁蛋早料到他会这么趾高气扬,毫不在意,急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襟:

"邓少爷,小的过来找你是有要紧事,能不能到一边去说,这里人多嘴杂不方便。"

其实邓家大门口就一个看门的家丁,周铁蛋这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勾起二孬的兴趣,二孬果然上当。跟着周铁蛋走到没人处,周铁蛋换好一副苦脸,往四处里逡巡了一圈,说:

"少爷,听说小灵杰那个不识相的得罪您老人家了,是不是?"

二孬早把那回事忘得差不多了,那天他是一时兴之所至,想起上冬学时张老先生对小灵杰的关心爱护,心里极不是味儿,瞅个碴儿羞辱他一下发发怨气。至于那车苞谷,像邓家少爷这种身份,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别说一车就是十车二十车,他想拉走也是拉走,对他是天经地义的事,事隔了这么几天,二孬人又忙,想不起也是情有可原,这回儿给周铁蛋一提醒,想起那天小灵杰低三下四的样儿,竟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嘛!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咋地,他还不满意吗?"

周铁蛋心里好笑,不满意,不满意还是小事呢!别看你现在得意,一会儿让你哭都哭不出来。周铁蛋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

"少爷,您老儿没气坏身体就好,小灵杰这小子要说吧,也不是太坏的人,那天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也做出那等事。

这不,这两天那小子发了急,说邓少爷是咱们村上数一数二的大好人,我咋会那样对他,邓少爷说的话能会有错吗?我竟然还想给他顶嘴,不是太不知高低了嘛。我和他在一块儿玩过两天,他知道上冬学时候咱俩不错,就托我过来说情,要您老儿放宽心肠,大人别计小人过。我说啥也不答应,说邓少爷我们俩好是好,可你这是啥事儿,要赔礼自己去,别把我扯进去,两头难做人,那知那小子一看我不答应,竟然当着我的面儿哭上了,哭得那个痛呀!我实在不忍心了……"

周铁蛋说到这儿哽咽着把头低下了,偷偷地把手帕拿出来了,往脸上一抹,眼泪刷就出来了,周铁蛋的眼睛螯得生疼,暗骂头儿呀头儿,你咋能放这么多辣椒面,辣死了我谁替你办事,好在效果出来了,周铁蛋抬起头,迷糊着婆娑的泪眼,很伤心的样子:

"那小子哭得我实在忍不住,陪着他也掉了不少眼泪,然后我打定主意,给他说,你要想陪罪准备用啥方式,邓少爷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能说两句好话就算完。那小子一听我松了口,破涕为笑,说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这句话,我到那会儿才晓得上了贼船,但也没办法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吐个唾沫砸个坑儿,咋能再舔回去,我只好过来了。

那小子就在那边呆着,就看少爷给我不给这个面子,让小的下不下这个台。"

邓二孬转了几个眼珠也想不起周铁蛋啥时候和他好过,上冬学时候这小穷鬼一直和小灵杰粘在一起跟我为难,不过这点邓少爷不在乎,只要说他好话他就高兴。邓少爷一高兴就忘了周铁蛋和他是啥哥们儿了。竟然"自低身价"拍了一下周铁蛋的肩膀:

"好!这个面子我就给你了,咱们去看看小灵杰到底孝敬我什么好玩的。"

小灵杰和狗柱坐在河滩上的大柳树下困得直打瞌睡,秋蝉在柳树上扯足了嗓子"嘶啦嘶啦"叫个不停,狗柱瞌睡大,他和小灵杰坐着也说不来话儿,索性往地下一躺,头一摆地"呼鲁"声就响起来了。小灵杰睡不着,当然不是树上凄凉的蝉声搅得,他一直觉得整治二孬的计划有点欠缺,但又说不出来缺在那儿,或者是打定主意之前过于一时之愤,打定主意后又想到了许多有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毕竟不是几个月前的小灵杰了,受蔡爷爷耳提面命,悉心点拨,他学到了不少以前听都没听过的道理,这些道理一旦深入内心使他的整个思路想法较之以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认为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无论干啥事儿都得三思而后行,都不能只顾逞自己一时之快,而忘掉爹妈为自己背的包袱和承担的后果。

周铁蛋远远就看见小灵杰手里挥着小柳条坐在地上,狗柱躺在他旁边一动不动。他还以为头儿没发现跟在他后面的二孬,暗中着急,不由得把对二孬说话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好让头儿听个明白,按原计划行事:

"邓少爷,那不是,小灵杰就坐在那边等着呢,我叫他一声,小——灵——杰!"

小灵杰早就看见周铁蛋瞻前顾后地陪着昂首挺胸的二孬往这边来了,心里更乱,几个想法电光火石般在他头脑里穿梭来去,不知该选择那个。周铁蛋那声一喊,小灵杰于刹那之间下了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邓二孬这小子真该教训一通,算我替天行道,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不连累家里人和铁蛋他们俩就得了。

说话间二孬和周铁蛋已经到了身边,周铁蛋背对着头儿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二孬只从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仰首看天,对小灵杰不予理睬。

小灵杰等周铁蛋着急够了,才慢腾腾地走到二孬面前,笑嘻嘻地说:

"邓少爷,日前小的多有得罪,今儿个给您老人家陪礼道歉了,望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俗话说得好: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邓少爷就别和小的一般见识了。"

二孬仰首看天的姿势不变,只从鼻孔里又哼出一声,显然对小灵杰只说这么几句软话不太满意,他在等周铁蛋说的那个好玩的。

小灵杰明白二孬的意思,也不愿再拐弯抹角吊他胃口,索性舍去先时计议不要,顺水推舟接下来说:

"邓少爷,小的当然不会愚笨到这个地步,只说两句好话就想请少爷您慈悲为怀。小的几个和狗柱去打猪草,发现了一个地洞,洞里面十分好玩,邓少爷如有雅兴,就请由我俩带路去看个究竟。"

狗柱这时候也醒来了,一看到轮他发言了忙不迭就扯头儿的袖子:

"头儿,你不是说那个地洞谁也不让他晓得吗?咋会,——,唉?就咱们俩玩儿多好。"

二孬对于他们这帮穷孩子喜欢玩的把戏一向嗤之以鼻,平时连问都不问的,这会儿给周铁蛋和小灵杰灌足了迷魂药,心下不免有些痒痒,又看狗柱那么悻悻的,他觉得地洞想必真的是特别好玩,不如就去看一看吧!

邓少爷这才不再仰首看天,而是看了周铁蛋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

"铁蛋,那咱俩就去看看。"

周铁蛋心里暗骂,你个不要脸的,你他娘的要看就明说,还把黑锅扣我头上,他娘的,你以为你是皇亲国戚,龙子龙孙呀?摆那么大的臭架子,人家给你陪礼你竟然理都不理。

"少爷,您老人家只要有兴致,我周铁蛋就舍命陪着了。。

四个人走的是去鬼地那条通道上发出的那一岔,就是蔡爷爷带小灵杰和铁周蛋出来那口。一路上周铁蛋使尽全身解数,拍得二孬满头雾水,不晓得东南西北,也不问路,昂了头跟着三个穷孩子往圈套里走。

地洞入口处被蔡爷爷伪装过,如不事先知道内情任谁也看不出来。那一片到处都是荒草蒿棵,一旷无垠,地洞入口极不好找。为了增加二孬的好奇感,小灵杰故意让狗柱先满头大汗地找了一遍,狗柱疯狗般地围着他们三个遛了一圈,悻悻而返,没有小灵杰的同意,他当然"找"不到地洞入口。

小灵杰拍着脑袋想了半天:

"奇怪哩,咋会这样呢?我们俩那天还做了标记呢?这可咋办呢?罪不但没陪成,还烦劳邓少爷跟我们白跑一趟。"

二孬一听找不到了就想生气,他倒没意识到三个人只是想吊一下他的胃口,跟着三个穷鬼跑这么大半天,邓家养尊处优的少爷如果不生气那还有少爷派头吗?

"你个小王八羔子,捉弄你家少爷是不是,敢情是一车苞谷还拉得少。"

周铁蛋一看势头不对,这小子火气咋会这么大呢?动不动就想耍耍威风,他还真怕事情闹僵了,好端端的一出戏要砸在邓二孬的牲口脾气上可太不值得。

"邓少爷,别着急,你先坐着息息火,让小灵杰再想想,真想不起来再揍他不迟。"

还是狗柱"聪明"了一把,忽然一拍大腿作惊喜状,对小灵杰大声说:

"头儿,你那天不是说,正午时候洞口正好对着那个那个啥吗?"

小灵杰也"恍然大悟","顿开茅塞":

"少爷,我想起来,狗柱我们俩是吃罢早饭过来,一直玩到后晌才回去,正晌午头儿时候,那棵大树的树梢在地上的影子往前走二十步正好是洞口。"

那棵大树就在四位面前不远处,还没到正晌午。意思就是说只有等下去了。看样子至少得等半个时辰。

二孬可没这个耐性,扭过头气哼哼地看周铁蛋,周铁蛋笑逐颜开:

"少爷,不忙,不忙,晌午饭就在这儿吃了吧!小灵杰早有准备,昨儿个他家里杀了只老母鸡,他特意给您老人家留了两条香酥鸡腿,就在我这儿放着!"

周铁蛋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布包,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展开,用鼻子尖嗅了嗅,双手捧着递给邓二孬:

"少爷,小的明白您老人家平日都吃山珍海味,瞧不起这玩意儿,可是没办法,小灵杰家就只能弄这玩意儿孝敬您。您老人家迁就一次,啊!要不,您说让小的们到那儿去找吃的,现在就是回去,也赶不上晌午饭了。"

二孬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份窝囊罪,不停歇地跑了半天,虽说有三个穷小子拿好话一直哄着他,可肚子不争气呀!

这会儿肠子都快饿得缠一块去了,想想周铁蛋说的也在理,二话没说,接过那两只黑乎乎的鸡腿就塞嘴里去了,边吃嘴里还"啊呜啊呜"叫着,看来香酥鸡腿做得还不赖,挺香的。

小灵杰他们三个看平时衣冠楚楚的邓少爷啃鸡腿的狼狈样,肚里笑得前仰后合的,这"香酥鸡腿"是狗柱家的鸡害了病,没精打采地熬了十多天,最后死了,狗柱他妈嫌病鸡太脏,让他提了扔坑塘去。狗柱出去正碰上小灵杰,两下一合计就找了口只剩半拉的铁锅跑野地里去了。秋天柴禾好找,两人在地上刨了个简易灶洞,单撕下两只鸡腿拔了毛锅里一扔,又从坑塘里舀了半锅混水。"呼扇呼扇"地烧了半个多时辰,看鸡腿也差不多熟了,于是从锅里捞出来,包上油布,放了一天,那知竟真的做成二孬的"午饭"了。

三个人候着二孬把两只鸡腿风卷残云般吃个一干二净,日头也到头顶了,正是正午。树影子萎溜在树下一个小小的区域里,不过树梢指的方向还很明晰,小灵杰装模作样地沿着影子往前走了二十步,停下来,左顾右盼一番,面露惊喜,打手势招呼二孬过来。

周铁蛋、狗柱占好位置,二孬上去刚好被挤到洞口旁边,小灵杰用脚在草里拔来拔去,忽然间,就听"咯吱"一声。二孬"哎哟"大叫,左腿已经掉进露出在草丛里的一个黑洞里面去了。这下子可捉弄得邓少爷够呛。一条腿卡在洞里,另一条腿留在洞外,身子后歪着欲出不能,欲入不得。

周铁蛋连忙上去把他拽出来,"狠狠"地责怪了小灵杰一顿:

"你咋会能这样捉弄邓少爷,想找死不是。"

小灵杰一脸的诚惶诚恐,走过去扶起二孬,照他刚才磕住的地方用力捏了两把,关切地问:

"少爷,摔疼你了吗?小的该死,没记准确洞口的位置,小的该死。"

二孬本来就疼得倒抽凉气,大腿上的细皮嫩肉好像给划破了一块儿,火辣辣地像涂了辣椒油,又给小灵杰趁机捏了两把,那个疼呀!邓少爷都快挤出大便来了,还好,邓少爷只顾疼呢,忘了发火了,三个人陪着罪扶着二孬进入了地道,又把暗门关上,地道里霎那间一片漆黑。

按三个人的原计划是要把邓少爷送到那个出口的床下让他听一下洞壁上方的"苦戏",一进洞小灵杰方才想起上次他们出来以后那个洞清妖进去过,万一要是那条大洞里伏有清妖岂不坏事,但很快他又琢磨不透了,蔡爷爷带他进去那次可是没遇见一个清妖的。这一点就怪蔡爷爷没给小灵杰解释明白了,清妖的带兵将领也是读过几天兵书战策的,等蔡爷爷带着两个小家伙一跑,将领大脑的热度渐渐降了下来,把事情前前后后考虑了一遍,当下就下令把钻入地洞追捕的兵给叫回来了。将领想的是,一入地洞,黑灯瞎火的,况且大凡地道,都有机关埋伏,人家在暗处,如鱼得水,轻车熟路,我们在明处,束手束脚,步履艰难,下去再多的人搜捕也无济于事,一个一个被敌方干掉在里面,倒不如严防出口,造成我在暗处,敌在明处的局势。他们要是敢从地道口出来,出来一个我就逮他一个。所以将领把正在地道心惊胆战,狼奔豕窜的清妖一个一个召回来。帐篷位置不变,床四外却埋伏上了大批弓箭手和快枪手,天天就呆在那儿守株待兔。蔡爷爷知道清妖将领只要不是笨得出奇,就绝对不会把兵搬到地道里,而那个清妖将领据他所知还有些真才实学,非一般酒囊饭袋可比。因而他敢大摇大摆地带着小灵杰像逛大城县城一样在地道里悠哉悠哉地遛圈。小灵杰不知道这些,在从岔道道通往正道的暗门旁边停下了。侧着耳朵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倾神细听,什么也没听到,一片死寂。小家伙还以为是石壁太厚,隔了音,所以才听不到,于是呆在洞壁这边犯上难了。

周铁蛋晓得头儿是担心万一一开洞壁,那边埋伏好的清妖一拥而入,这条秘道又被清妖盘踞是小事,二孬的命也可以算是小事,头儿他们三个的命可是大事儿。别的事儿都可以冒险,这种事绝对不能,这关系着身家性命啊!洞里什么都看不见,三个进来过的摸索着走得还算稳当,二孬就惨了,狗柱在前边拉着他拉得东歪西斜,二孬跌跌撞撞一会头上被洞壁磕一下,一会儿腿又给啥碰一下,苦不堪言。狗柱在前面扯着他虽然是故意难为他,狗柱自己的滋味也不大好受,心里暗骂这么沉,真像拉着一条死狗。走着走着"尊贵"的邓少爷真受不了了,带着哭音说他要回去,狗柱一气之下松了手,由他自己爬在地上往前摸,自己赶上李周二位和他们走一块了。三个人在前边为难时候二孬还在后面很远,他一个人又不敢独自折回去,只好慢慢跟在后边。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一声接一声地大叫:"周铁蛋,好兄弟,你在哪儿?"

周铁蛋不去理他,衡量了一下距离,估摸二孬听不清他们谈什么,于是压低了些嗓音对小灵杰说:

"头儿,要不咱们就在这块儿给他点颜色瞧瞧,咱三个揍他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看这小子以后还硬不硬,横不横。

硬的怕横的,横的还怕着一个不要命呢!咱们就给他带来不要命的,看他能把咱们咋地。"

小灵杰此刻真是山穷水尽,无计可施,出于对前几次历险的后怕,他绝对不致再拿三个人的性命做赌注去开那道暗门,要就此罢休。却又太便宜邓二孬这个小胎里坏。他细想想,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周铁蛋那个主意还行得通。狗柱一听军师提议要下手揍邓二孬,拳头就捏紧了,"嗬嗬嗬"在黑地里向前挥了几下:"头儿,军师,你们俩歇着,揍他这个绣花枕头,我狗柱一个就绰绰有余了。"

小灵杰思绪如麻,又是小孩天性,那两位三撺掇两不撺掇就动了心:

"好,就这么办,记住了,咱们的目的不是往死里打他,而是往怕里打他,一顿下来,得让他以后见着咱三位膝盖就发软,就想跪下来叫咱们爷爷。还有,别照明处打,免得邓少爷回家露了底细,坏咱们大事。"

邓二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在地上爬到前面仅仅讨来了一顿毒打,他叫得声嘶力竭才听见三个人在前面招呼他:

"邓少爷,快过来吧!我们就等着你啦!"

邓二孬狂喜之下,也没听出三个人的语气来了个大转弯,无暇细想,憋足劲爬了过去。

狗柱最先摸住二孬的脑袋,随手把瓜皮小帽给他一摘,一把抓住粗大的发辫,"蹭"一下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猛可里大叫一声"打!"。

周铁蛋和小灵杰四只拳头随着叫声雨点般地就落二孬背上和屁股上了,邓二孬被狗柱揪得痛彻心肺,差点要晕过去,只顾痛这边了,三个人初始的拳头也没觉出疼来,等觉出来时,身上已经挨了三四十下。

小灵杰打得最带劲,三个人中本来就以他拳头最狠,此刻咬着牙闭了眼不由分说对准二孬身上的丰厚之处一顿狠捶。那两位也不示弱,狗柱还边打边叫:

"打死你个狗娘养的,看你以后还欺负人不欺负了,打死你,打死你。"

二孬开始还杀猪似地嚎叫,渐渐得就只听得"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底下的那堆肉在三个人手里也像面条一样软了。小灵杰也打累了,又怕万一把二孬打出啥不得劲,他在老爹面前吃不了兜着走是小事,他老爹在邓财主那里没法交待才是麻烦。于是发一声喊,三个人一齐歇手。好半晌躺在地上的二孬才"吮唷吮唷"地开始叫疼。

周铁蛋把他掀起来扔到小灵杰脚底下,小灵杰抹了一把汗,从嘴里吁出一口长气,觉得遍体舒泰,如同喝了玉液琼浆一般。周铁蛋给二孬指派了一个上午,早就忍了一肚子火气,把他扔下后还又捎带上了重重的一脚,二孬吃不住疼,又嚎了几声,方始停下,小灵杰大笑:

"邓少爷,我还以为您老人家不晓得啥叫疼呢?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小王八羔子才会哭才会熬不住疼了哭爹叫娘,您老人家也强不到哪儿去呀?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张狗脸。"

周铁蛋也在一边兴灾乐祸地帮腔:

"邓少爷,真是对不住,小的要早知道他们俩叫您过来是要教育您打死我我也不敢让您老人家出来,唉!大错铸成,悔之晚矣!悔之晚矣!我周铁蛋今生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狗柱在旁边已经歇过了劲,小灵杰教他的词儿没进洞就用完了,他天生拙嘴笨舌,不会说句囫囵话,看头儿和军师两个人骂得酣畅淋漓,一发急,还真给他憋出来一句:

"你个小狗娘养的,还不赶快乞求头儿饶你一条狗命,要不然,我狗柱的拳头可是吃荤还带着不长眼,你就等着享受吧!"

二孬真让这一通老拳揍怕了,现在谁让他咋着他都会咋着,只要别让他死或者再让他挨打,就是让骂他亲爹是小王八羔子他都会毫不犹豫,一听二孬那么说,二孬立刻就爬到小灵杰面前,抱住他的双腿了:

"小灵杰,二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我今生今世感恩戴德。"

"你这会儿不是邓少爷了?"

"不是,不是,您才是李少爷。"

"二孬,你说,你该着该不着叫我一声爷爷。"

"该着,该着,李爷爷,你就饶了小的吧!我真的以后再也不敢冲撞您老儿了。"

周铁蛋和狗拉在旁边抿着嘴笑,笑完了又命令二孬再叫,二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服服贴贴地又叫了七声,小灵杰终于开了腔:

"好了,乖孙孙,你李爷爷就看在你年龄小,不懂事的面上,饶了你这回,以后要是再不三不四,你就提着脑袋找你李爷爷陪罪吧!哈哈哈!起来吧!你这条没骨头的狗,做你爷爷我还觉得丢脸呢!你个狗娘养的!"

二孬一连答了十来个"是",如蒙大赦地爬起来,老老实实地靠着小灵杰,讨好地问他:

"李爷爷,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小灵杰"嗯"了一声不说话,周铁蛋接上来给他约法三章:

"第一,回家别给你老爹说是挨了揍,就说走路没长眼大平路上摔了一跤,第二,你老爹问你中午在哪儿吃的饭,也不要实说,理由已经给你找好了,就说老同学聚会。第三,你李爷爷的苞谷折合成银钱,三天内务必送过来。要钱的理由嘛就说是老同学聚会原来说是凑份子,你为了给老爹扬名,自己出了,现在还欠着,隔两天就得送去。记住了吗?"

二孬当然不敢记不住,在心里默背了两遍,方才点头:

"您老人家教的我一字不落全记下了!"

"好!这就好!话说到这儿就算完了,你个狗娘养的想好了,啊!如果那一天这件事败露出来,你爹妈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最后这句话是小灵杰补充的,他怕前面的话镇不住这个作威作福的狗少,所以又加重语气告诫了他一遍。

小灵杰回家时又是日薄西山,老爹还没有回来,这几天他一直憋着股气,憋得饭也懒得吃,家里人正担心小孩子气出病了咋办。一看他这天回来眉飞色舞的,曹氏还以为他又在哪儿受了"点拨",回来晚也不给他计较了。小灵杰美美地吃了顿饭,倒下便睡。

二孬隔了两天果然送了一两银子过来,小灵杰也不晓得苞谷能卖多少钱一斤,还虎着脸追问了一句:"够了吗?"二孬吓得一怔,连忙申辩说他问过他们家长工阿双,阿双说再好的苞谷也能买一车,小灵杰一瞪眼:

"那你说你李爷爷还得再找你些零头儿不成?"

"哪里话,哪里话,不多,不多。"

二孬送了银子陪了些小心夹着尾巴就跑了,小灵杰托着银子意气风发地回到家里,冲堂屋里就是一嗓子:

"妈,我拾了一两银子。"

曹氏没听明白儿子说的什么,倒给吓得一激灵,出了屋门一看儿子一脸得意,手里托着一两银子站在当院,看样子是想领赏。

曹氏就是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天上能掉下来一两银子让儿子拾回来,她怀疑是儿子和其他小孩合伙偷人家的。于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要他说出实情,无奈小灵杰铁板一块,一口咬定就说是大路边草棵里逮蛐蛐拾的,并拉出周铁蛋和狗柱两个作证。曹氏知道这两个人是儿子的狐朋狗友,肯定要帮儿子说话,可惜她又实在抓不住真凭实据,再说转念一想,她也想不出来那个能带一两银子出门的人能笨得让一帮小家伙偷了。于是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了七八分。小灵杰看妈不问他了,回里屋躺在床上,很随便地问:

"妈,一车苞谷能卖多少钱?"

曹氏一时转不过来弯,也随口答了一句:

"也就五六百钱吧!"

小灵杰在里边床上一吐舌头,暗暗发笑,邓二孬这个小王八蛋还真的没敢耍弄他李爷爷。曹氏回答完了也回过神了:

"哎,二小子,你问苞谷啥价儿干吗?"

"我算一下咱们赚了多少钱!"

曹氏的头"嗡"一声就大了,她觉出有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将要被她猜到,她霎时间口干古燥,嘴唇哆嗦得话都几乎说不出了:

"钱……钱是不是……你向邓二孬要的?"

小灵杰往外一伸头看见妈的脸色和嘴唇熬白,没有半点血色,眼睛也少了神采,"腾"一声就从里屋蹦出来了,趴到妈的膝盖上:

"妈!我咋会干那种蠢事呢?爹您们俩不是说了我好几遍了,不让我去招惹邓二孬,我咋能不听您们话呢?钱真是我拾的,算成苞谷是因为咱们那一车苞谷等于丢了,钱是拾回来的,那咱不是捞够了本等于又拾了些钱吗?"

曹氏激动了好久,心如鹿撞。小灵杰怎么解释她也只是半信半疑,小灵杰没想到仅只怀疑他整治了邓二孬就把一向没有乱过分寸的妈吓成这样儿,他后悔当初不该意气用事了。

现在只有看邓二孬那小子咋办了,小灵杰已经下了决心万一邓二孬把事情泄露,他就给他一命抵一命,先杀了他然后自己跳子牙河。

过了一两个月,邓二孬看到李灵杰总是好眉好眼地说话,虽然不再点头哈腰地叫他爷爷,碰到其他李家人也同样有了礼节,把胡胡李惊奇得不敢相信他就是从前眼睛长在脑门上的邓少爷。小灵杰心里明白怎么回事,晓得这小子真是他妈的连狗都不如,一治就怕了。高兴之余想起自己那个跳子牙河的悲壮计划,不免又有些莫可名状的怅然若失。曹氏也是提心吊胆了一两个月,怕不定那一天邓家的人找上门来,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把害怕给忘了,倒是逢着到她家做针线活捎带着聊天的妇女就唠叨:

"天上还真有掉下个金元宝的事儿,我家小灵杰前些时就拾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