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寻求和给予和解的心情,但也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盼望奇迹的心情。凯瑟琳等待着《园会和其他故事》出版,这本书是当年文坛上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1922年这一年,《尤利西斯》①《荒原》,普鲁斯特的最后一部作品,布莱希特②的第一部剧作以及里尔克的《都诺挽歌》一起问世。
①詹姆斯?乔伊斯的代表作,全书描写1904年6月16日这一天在都柏林发生的事、运用“意识流”创作手法令人注目。——译注②布莱希特(1898~1956),德国剧作家,诗人,他的第一部大获成功的剧作是《斯巴达克斯》后改名《夜半歌声》,1922年9月29日首次公演,并获该年度的克莱斯特-普雷斯奖。——译注寻求奇迹我几乎肯定我疾病的真正原因根本不在肺部,而是别的什么,如果能找到它,治愈它,其他一切都会好起来。
——《日记》
1922年1月20日
1921年秋天,在西尔附近的山上,在死亡的恐惧中,凯瑟琳竭力想把自己艺术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融汇起来——试图用象征的方法来表达比“自我”更有价值的东西。此时,她也像叶芝一样,意识到个人的一切如果不用冰和盐包装很快就会腐烂。战争过去三年了,T.S.艾略特即将脱颖而出,此时他住在洛桑,从银行获准休假,以求从因婚姻造成的精神崩溃中恢复过来,他随身带着那首一直在构思的长诗,希望能使它与过去现在融汇贯通,现在诗歌还只是一大团片断,等待着更好的“工匠”之手来将它在巴黎串起来。
詹姆斯?乔伊斯等待着出版他由1904年都柏林一天生活片断构成的《尤利西斯》,而在汉姆林路①44号住着被母亲的亲吻惯坏了的,永远也长不大的普鲁斯特,他受着失眠和各种疾病的折磨,正在完成他自己关于现在和过去的伟大作品,在里奇蒙德,霍加斯宅第,11月4日,维吉尼亚?吴尔夫写完了《雅各的房间》的最后一页,这是一本实验性小说,宣称人们彼此不可能了解;劳伦斯在意大利西西里。准备最后一次登上欧洲大陆,也将在那儿去世;W.B.叶芝住在牛津布莱克维尔书店旁边,身心极其健康,他最近的一部诗集包括了一些因其象征性的意象以及和谐一致而极受重视的作品。世界已准备就绪——但也毫无准备——等待《尤利西斯》和《荒原》。
《园会》2月底出版,赢得了许多称赞,也获得了许多钱,正好偿付帐单。凯瑟琳并不真正需要继续使自己经受秋天那种紧张工作,但是她最强烈的愿望是“先取得成功,再做别的,尽快写书,我才能尽快恢复健康,尽快实现自己的愿望”。
他们签订了一年的小木屋租约,打算在那儿呆一两年,如果按此计划,我们就能读到凯瑟琳最好的书,她第一本有目的写作的书。但是通过她的朋友柯特和奥列加的关系,两个神秘人物此时不自觉地干预了她的命运。柯特告诉了她马努金医生的治疗方法;奥列加——他一点也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结果——让默里评论一本私人印刷的书,《宇宙解剖,或自我的构造》,作者“M.B.奥克森”——此人是他的诡辩神学撰稿人,华莱士医生。
默里极其讨厌这本“偶像崇拜的书”,不肯接受,但是凯瑟琳迫不急待地收下了此书,认为它谈到了“意识的神秘扩展”、“现实的进化”等等,她开始同默里通信谈论此书。
1月4日..我一直在读《宇宙解剖》,懂了更多,是的,这样的书的确吸引了我,杰克为什么那样讨厌它?
哪怕能稍为窥见一眼事物之间的联系——追寻这种联系,发现它长久保持真实,这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使我开扩了眼界。这只是心理学上更为宏大的一种观点,它有助于我的写作,例如,知道帽子+面包可以意味着金牛星,①巴黎街道名。——译注物质或随便什么,不,真正吸引我的并非这个,而是对某些原因和效果,反应总是一样这一事实。例如,康斯坦霞①选择月亮和水并非事出偶然。
这里提到的《已故上校的女儿》结尾一段是她唯一的一次承认自己使用了象征,让康斯坦霞对此负责,是她典型的作法。如果此书的确“有助于她的写作”,它主要的影响却不在此。通过与奥列加的通信,此书将她引向枫丹白露。然而此时她仍一心向往另一个奇迹,马努金医生用他无意义的机器施行的昂贵的奇迹创造。
默里说她不顾一切地转向“两个不同的,事实上是相矛盾的概念:一个说,有一种医药技术可以解除她的疾病,使她摆脱限制;另一个则说有一种心理或精神的技术,可以帮助她忽视疾病和限制。”
他自己则一点也不相信马努金,许多医生都告诉过他不愿让凯瑟琳听见的话。在小木屋,她似乎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注意养生法,开始把这看作是得救和恢复理智的象征。默里责备自己,后悔当凯瑟琳受到诱惑,要亲自去见马努金医生时,他没有“坚决反对她去”,没能使她多活一些日子。但他忘了此时凯瑟琳的“妻子”所起的作用,在凯瑟琳和埃达夫妇般的联合面前,默里使用一生的决断力量也不能阻挡她们去巴黎。
对金钱的需要又唱老调。1月19日,凯瑟琳告诉布雷特,她“难以想象地”想见到马努金,她为这一“最后的机会积蓄了100英镑,一旦得知他的确能帮助她,她会想法多弄些钱。恰好此时《随笔》①写信来问她是否愿意为它的“带刺的故事”系列提供一些以婚姻为题材的作品;虽然她身体状况很不好,在笔记本中还是无可奈何地写道:“我必须服从”。然后她开始安排去巴黎,对默里说她去看几天病就回来,但是却告诉伊莉莎白她的治疗要两个星期后才开始。
如果所有这些听上去有些任性愚蠢,那么这也是亚瑟?比切姆——安妮?比切姆的特点,在喜欢旅行这方面,凯瑟琳像极了她母亲,订购轮船票对她有一种激素作用。想到可以听见马努金念出那个魔术般的字眼“痊愈”,只要有人来收拾行李,她自己则只需在口袋里放上一本笔记本就可以启程了。
1月11日,她用了四五个小时写了《一盏茶》,第二天白日梦见自己痊愈了,收养了一个名叫安东的俄国孩子。后来她断定自己疾病的真正原因不在肺部,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星期后,她让埃达离开西尔去订车票。就这样,受埃达的怂恿,凯瑟琳1922年1月30日离开了小木屋。
默里立即得知马努金说“我能保证让你痊愈”,那么为什么不马上开始呢?她开始需要15次治疗(一个疗程),每次300法郎,然后在山上休养一段时间,再治疗10次“以免复发”。第一个疗程112英镑,第二个疗程75英镑,她在银行里有103英镑,而编辑们则拿着支票簿等着她的聪明的故事。
她在笔记本中私下承认她虽然感到马努金是一个真正的好人,却又隐隐约约地觉得他是一个难以捉摸的骗子,“又一次证实了我分裂的个性,一切都不一致,一半嘲笑,一半快乐。”然而那天晚上已做了最后决定,凯瑟琳永远离开了小木屋。
①《已故上校的女儿》中的角色之。——译注①伦敦一文学刊物。——译注默里此时又沉浸在另一本荒谬的小说中,不想转移注意力,然而他意识到凯瑟琳希望他去她那儿,于是写信给她,提议自己也去,却被责备了一通:“这就像父亲告诉我说,如果急需,可以随时间他要50英镑,这不是彼此深切了解的人做出的姿态。”收到她信的当晚(1922年2月9日)他就离开了西尔,因心情过于紧张不安,竟然给了铁路看守整整一个金路易①而不是一个法郎做小费,随身带去了一封写得十分可怜的信,表白自己的爱情,承认一切的过错。
两天以后,埃达回到蒙大拿看管小木屋,看看是否可能找些房客来补偿租金的损失。
默里到达巴黎打断了《苍蝇》的写作。现在人们公认这是她主要的杰作之一,是对战争意义的象征性的看法,它不是匆匆赶就的,从头至尾花了三个星期才写成,也不是杂志上凑数的作品。它发表在《民族》上,像那篇了不起的小作品《蜜月》一样,那是她在巴黎写的——告别了她那轻松的里维埃拉风格。
此时她的书出版了,受到评论界狂喜的称赞,立即再次印刷。《观察者》的评论注意到了死亡主题,说她的处理“在讽刺中包含着温柔,在悲喜剧中包含着庄严”,这使他想起了哈代;《民族》认为《园会》比《幸福》更快乐,使读者相信“生活在这个阳光灿烂的地球上是一件好事”。《文学副刊》仍在鸡蛋里挑出了骨头,但是又说结果意义更为宽广,“你可以说其中包含了怜悯”。
同时,默卫为《民族》写了一篇评论《尤利西斯》的文章,这使其作者立即要求同他会面,因为两人都在巴黎。会面由西德尼?西弗安排在3月29日,几天以后凯瑟琳写信告诉维奥莱特?西弗:真遗憾星期三西德尼只呆了很短一段时间,但是乔伊斯相当固执,这以前我还不知道他对《尤利西斯》的看法——不知道它与希腊故事的模式有多么相近,不知道绝对必须彻底了解一个人物才能讨论另外一个。我也读过《奥德赛》①,对它多少有些了解,但是默里和乔伊斯说的话却让我简直摸不着头脑,我几乎目瞪口呆,别人绝对不可能照乔伊斯那样去理解《尤利西斯》。
听他谈论书的疑难处简直令人恶心,书中包含着暗语,只能在每段话中找到,等等。《问题和解答》这一部分可以从天文学或地质学的观点来读,或——噢,我不知道。他还告诉我们他最近的崇拜者是邓普西②。
维奥莱特把这封信寄给温德姆?刘易斯(实际上并非出于善意,因为她知道他蔑视凯瑟琳),还加了一段话:“昨晚乔告诉我们说默里太太似乎比她丈夫更理解他的书,这话准会让她感到惊奇。”
凯瑟琳信中写到的对《尤利西斯》的评论大都是表示厌恶(像维吉尼亚?吴尔夫一样),只有在给布雷特的信中是一个例外:①金路易,法国旧金币,法王路易十五于1740年开始发行,相当于20法郎。——译注①希腊荷马史诗之一,讲述英雄奥德赛的业绩。乔伊斯的小说《尤利西斯》以此故事为模式,讲述主人公布卢姆在爱尔兰首都都柏林一天的生活经历。——译注②乔伊斯指的是他在都柏林读大学时的英文教师。——原注乔伊斯肯定丝毫也不希望人们因为它的粗俗而读它,虽然我承认自己在其中发现了许多“轻松的笑声”,但这是因为(虽然我不赞成他的做法)我的确认为有时玛丽安?布卢姆①和布卢姆描写的无与伦比。玛丽安是十足道地的女性,这不容否认,但人们还必须记住她还是劝涅罗珀②,也是夜与昼,她还是这个人满为患的地球的形象,布满种籽,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
到处都可以听见对凯瑟琳写的书的赞扬——这也意味着金钱不再是个问题——可以理解凯瑟琳感觉很好,春天来了,但是她把这归功于马努金医生,他精明地给她安排了增加体重的食谱。她给在小木屋的埃达写信说,“我几乎不咳嗽了,体重增加了8磅,风湿症也没有发作..我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现在不吃药了。”
治疗方案中有“山上疗养”,因此决定他们将回到瓦莱——这次不需要蒙大拿那样的高度,主要她的心脏吃不消,他们去伦多恩。埃达能否下山在安格莱特旅馆找两个房间?当然不会再需要她。
太好了,伊莉莎白得知后说,“但是没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人为你张罗,你能去那儿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经过疗养和最后一个疗程,他们可能会去南方,也许再去班达尔,甚至连默里给伊莉莎白写信时也几乎准备相信了:“我开始感到也许可以开始摆脱恐惧了,在隧道的那一头有一个大的真正的光点,我觉得可以告诉你,但绝不会去告诉别人、提到它都会把我吓坏。”
埃达此时已清扫完小木屋,她为凯瑟琳的服务终于成为多余的了,于是开始考虑自己找个职业,也许可以在什么地方同朋友合开一个茶室。
6月4日,默里和凯瑟琳去乘火车——但没有搬运夫,一群群的人自己用车子推行李,“15000个普罗旺斯运动员从车上蜂拥而下,”等等。没有卧铺,只有普通的头等车厢,也没有盥洗设备。默里拿出凯瑟琳的钱,把500法郎的钞票当50法郎送了出去;在洛桑丢失了行李票;在西尔遇上了暴风雨;然后又是埃达订的那两个破旧简陋的房间;接着又发现默里丢失了自己唯一的一支钢笔,还把凯瑟琳的小方钟忘在火车上。对于旅馆,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假设它是R.L.斯蒂文森会呆的地方”。然后他们开始轻松下来,考虑将要做的工作。
埃达:
如果你还没有最后决定如何度假——那么听我说。这没有用,我几乎还是像过去一样病得很厉害,我需要你,如果你能来的话,但必须这样:我们要骗一下杰克。杰克从来不知道我要什么,他尽力帮我,但并不能真正帮忙,结果是把我所有的精力——每一分精力——都用在杂务上,不能工作..这完全得靠你。我要起草一封信,找个机会发出去,如果你同意,就写信给我,这样做不算错,这是对的,我早就想这么做。没有你我活不下去..“忠心耿耿的人”提供了需要的信件,得知信“恰好达到了希望的效果”,于是放弃了开茶室的计划,准备回到瑞士。直到1953年,默里读了那封给埃达的信以及其他类似的信件以后,才知道与凯瑟琳共同生活的这么多年中,①布卢姆的妻子。——译注②奥德赛忠实的妻子。——译注他受到怎样的欺骗。而她早就认定他“专注于自我”“记忆力不好”,可以随意欺骗他而不受惩罚。
她现在对在伦敦的伊莉莎白承认,狂怒的心情又以不可阻挡的力量回到她身上,又说:“我唯一的麻烦是杰克,他应该同我离婚,娶一位真正快乐年轻的人,生孩子,请我做教母。他最需要的是一个妻子,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妻子,而他仍然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这使我感到自己是个骗子。”而默里的难处在于她要求他这样相信。
她还要考虑自己的父亲,他又启程前来英格兰,她在巴黎收到他的来信,得知4个姐妹都从他那儿获得同样的生活费用。她3月18日又给他写了回信:我亲爱的父亲:读到您的来信,我几乎难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有天知道您怎么还能有心绪写信给您不争气的孩子,想到自己忘恩负义的行为我就感到揪心的难过,不明白我怎么会让自己屈服于恐惧和害怕误解的心情。您对于我们大家一直是——现在也是——慷慨的化身,但是,我这么爱您,深切地感到您的敏感和同情,却怎么会去让您痛苦呢?这真不可思议。有时我真希望自从成年以来能够同您彼此更加亲近,而不是那个许多年前同您一起回到新西兰的心地狭窄的女孩子,但是命运作了别的安排..上帝保佑您,亲爱的永远爱您的,感恩不尽的孩子凯丝她意识到父亲会有的恐惧心理,告诉他自己“不再是开放性的肺结核,不再会传染”,还说8月要去伦敦见他,把自己写的书送给他,过去她总觉得这些书不够好,不值得送给父亲,无疑她准备送他一本美国版的《园会》,其中(虽然有些太迟了)她对《陌生人》作了一些慎重的修改,改掉了惠灵顿和奥克兰等地名,否则他会知道“哈蒙德先生”是谁,注意到故事不仅与在港口的事件有关,而且还涉及他1920年1月5日抵达奥克兰当天缔结的第二次婚姻。
旅馆的玻璃游廊全归她一人享用,她开始写作《鸽巢》,本来是克莱蒙?肖特要求的“系列”之一,必须7月1日交稿。她每天工作到中午,喝过茶再工作到吃晚饭,连星期天也不例外,但是起床过于费事,要铺床,刷衣服,搬开床垫等等,她累得精疲力尽,打字又使她更吃力,因此《鸽巢》除了在小木屋写的那部分外,其他都没保留下来,在伦多恩这种情景下写的东西可能都撕毁了。
埃达6月24日到达——“我不配有一个这样的妻子”——给布雷特的一封信中说——但是她慎重地保持着距离,在这个简陋的旅馆边远的一侧订了一个房间住下。
于是在她抵达几天以后,默里和凯瑟琳又要面对那个今人为难的信念问题,这是他们最为悲哀的一次分离,也几乎是最后一次分离。显然1月份以来她就一直在和奥列加通信(他在中国),开始把他视作可以帮助她达到目的的朋友。她私下订了一个计划,这显然不能告诉默里,但似乎也没有告诉埃达。默里在评论她的《书信集》时,写道:一种深深的不安控制了凯瑟琳,她确实发现很难工作下去,心中开始迅速转而向往另一个奇迹——获得精神上的控制力量,使她能忽视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根本不能享有同感,在这么一个重大问题上的分歧造成了一种使我们俩都痛苦的局面,因而我们同意暂时分离。
他说自己不可能假装相信“神秘主义”对她有任何帮助,因此只好决定让他留在伦多恩,而凯瑟琳由埃达陪同去西尔:“我们同意现在我俩彼此使对方感到沮丧,应该分开生活,直到任何一方找到一种赖以生存的信念。”
伊莉莎白感到非常失望,察觉到事情不妙,被告知搬迁的原因是凯瑟琳“心脏”不好。
伊莉莎白6月29日的日记写道:“早饭后到凯瑟琳那儿去道别,走后面那条小路,穿过被雨淋湿的草地,同她谈了很久,回来吃午饭。..早上5点30分赶上凯瑟琳去车站的马车,坐她的车一起去送她。无聊的一天,像星期日一样,整天都无精打采。”
几天以后,凯瑟琳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些话:“今天星期二,自从离开默里以后,我写了一页纸,其他时间似乎在睡觉,这当然开始让我感到旧日的恐惧,害怕我再也不能写作,我得了瞌睡症了,等等。”
然后布雷特来了,在同一家旅馆度过一个月,这让凯瑟琳感到厌倦,因为她总是为布雷特感到遗憾。埃达回忆(两人彼此嫉妒)说,布雷特使凯瑟琳累坏了,总是坐着聊天,弄到很晚,又戴着助听器。但是她的来访促使凯瑟琳完成了最后一个短篇故事,这是她在巴黎时答应写了送给布雷特作礼物的,当时街对面笼中的金丝雀吸引了她的想象力,写好后成为她为一位孤独女人死去的金丝雀唱的挽歌——极端客观真实,一点也不伤感,以新西兰,而不是巴黎为背景——标志着凯瑟琳创作生涯的结束:从《疲倦的罗莎贝尔》至《金丝雀》,不满14年;此时她还写了诗歌《受伤的鸟》,像不久后也住在这个旅馆的里尔克一样,她准备承认自己长了翅膀。
虽然她仍挣扎着打字,但不可能再完成《鸽巢》,交稿的期限已过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此时有点钱会带来些安慰,如果是来自父亲作为一种慈爱的姿态就更好了,如果能及时得到这种帮助,凯瑟琳就不用写所有那些杂志故事而因此多少损害了自己最后阶段的声誉,也不用让她去同克莱蒙?肖特这一类需要系列故事的人打交道。伊莉莎白一定得知了她的需要,于是不久有了下面这样的书信往来:亲爱的凯瑟琳:一定要让我借给你100英镑,本来我想随信寄去,却又唯恐你会把它寄回。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的书拿到稿费后,可以再把钱还我。如果你像我一样刚刚完成一部书,拿到稿费,而我暂时缺钱用,我一定会让你帮我一把,男人们做这种事很容易,从来不去多想什么,难道我们真的不能像亲兄弟一样吗?
非常爱你
伊莉莎白
1922年7月30日
亲爱的伊莉莎白:
我们如果能成为男人,成为亲兄弟,那就太好了,我难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一拿到稿费我就把钱还给你,但那要等到秋末,我能借这么久吗?当然,如果此时父亲打开他的钱包的话——但这更可能是一种幻想而已。
从心底里感谢你,最亲爱的表姐。
凯瑟琳
亲爱的凯瑟琳:
你好,你想象得到这样的事吗?——我这个月请来的厨师,我对他寄予所有的希望,居然没来。我们现在没有厨师,我嘴唇疼得厉害,几乎不想说话。
伊莉莎白
亲爱的伊莉莎白:
再次感谢,
听说你的不幸,真难过..我写的故事一点也不好,真遗憾,但是我渴望新事物,新血液——一切崭新的东西。实际上,你把那100英镑借给了一位可怕的不顾一切的家伙。
凯瑟琳
因此援助最终还是来自于一位“兄弟”。
那一个月里尔克也常去贝拉旅馆,这地方有一种旧日欧洲的情调,使他感到愉快。他的出版商同他妻子一起来此听《都诺挽歌》,旅馆里客人很少,里尔克一定常常见到这三个英国女人——穿长袍的人戴着助听器,高个子的大脚女人,还有一个瘦削、将死的女人。里尔克假装痛恨英国人,但肯定还是会点头致意。8月7日,凯瑟琳预感到情况不妙,给杰克──“心中的你”──写了一封告别信,让他届时去银行取:最亲爱的杰克:我想写这封信已经好几天了,我的心脏很不正常,这不会没有缘故,因此,我不愿意让你无准备就撒手而去,只想试着把我想到的话写下来。我所有的稿件都留给你随意处置,有时间全部过目一下。亲爱的,销毁那些你不要用的,请销毁所有你不想保留的信件。你知道我喜欢整洁,清理一下,让一切都有条有理──好吗?
书当然是你的──钱当然也全是你的,事实上,亲爱的,我把一切都留给你──给今天早上我还吻过的心中的你。无论如何──我们在一起多么幸福我觉得没有别的爱人比我们在这世上活得更快乐的了──无论如何。
永别了──我珍贵的爱人
我永远永远是你的凯瑟琳
8月14日布雷特收到一封电报,凯瑟琳问是否能住在她那儿,她想见索罗皮尔医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要来──连柯特也不能知道。那天凯瑟琳还起草了一份正式遗嘱,两位旅馆职员作证人,遗嘱同给默里的信口径一致,把金表和金项链给埃达;西班牙披肩给安妮?埃斯苔尔?赖斯;皮大衣给婆母;珍珠戒指给理查;《莎士比亚》给伊莉莎白;所有的书都留给默里,但请他各送一本给沃特?德?拉?马尔、H.M.汤姆林森、索罗皮尔医生、A.R.奥列加、西德尼和维奥莱特?西弗、J.D.弗格森和D.H.劳伦斯;她的写字台给彻迪;绿宝石给珍妮;铜猪给父亲;《圣经》给维拉;意大利梳妆盒和刻花手杖给柯特连斯基。关于她的作品,遗嘱中说;“所有的手稿、日记、文件、信件都留给约翰?M?默里,但希望他尽量少发表,多销毁,他会明白我希望少在大地上留下自己的足迹。”
立遗嘱的这一天,恰好劳伦斯来到凯瑟琳的出生地,他从澳大利亚去新墨西哥经过此地。自从在卡普里给凯瑟琳写过那封希望她死的信后,两人就再也没有通过信。但是在惠灵顿他心肠软了,买了一张明信片,写了一个字“忆”,请奥特琳夫人转寄。两人就这样作了最后的告别姿态,一位在世界的另一头比另一位要更大方些,但是事实上劳伦斯从未收到他的书,默里挑了一本密尔顿──也许其中的一个标题谈到某个失去的东西──是奥特琳给凯瑟琳的,她很珍惜。但是他把寄书的任务交给埃达,而她根本没寄,因为“找不到劳伦斯的地址”,所以劳伦斯从不知道这回事。
杰克从伦多恩旅馆下来,伊莉莎白也来了,来给他们送行。8月16日他们启程去伦敦,决定凯瑟琳住在布雷特家,杰克在隔壁的波里斯?安里普家祝去枫丹白露这都是旧日的回忆了──光彩夺目,美妙遥远的幸福回忆。哦,生活怎能如此可怕,我有时看见一堵巨大的黑石墙,在一个地方发光──也许是死后──微笑──顽强的愿望。
──凯瑟琳
1919年11月7日
1910年在莫斯科,一位名叫乔治?伊万诺维奇?格吉夫的高加索希腊人创建了他的人类协调发展学院,做一种改变人性的尝试,在那个阶段这个高级思维的学校与一个芭蕾舞剧团相差无几。战争期间,P.D.奥斯本斯基,一位研究过数学和神秘学说的记者成为他的追随者和主要信徒。1921年──学院逃离俄国革命,路经第比利斯、君土坦丁堡和德累斯顿──奥斯本斯基来到伦敦,给一些人讲授格吉夫的学说,这些人包括A.R.奥列加、小说家J.D.贝福特、精神病医生J.C.扬以及各种各样找寻新方法的人;其中还有罗瑟米尔①夫人,她在美国读过奥斯本斯基的《第三原则》,对此着了迷。她同其他支持者提供金钱,希望让格吉夫和他的学院搬到英格兰来,但因当时对布尔什维克的恐惧而受阻。因此最后学院在法国枫丹白露附近安顿下来。
“格吉夫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呢?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中常在信里以无比崇敬的口吻谈到他。1915年奥斯本斯基在圣彼得堡找到他时,发现自己在一家小咖啡馆见到的是一位东方相貌的人,黑色胡髭,锐利的双眼,礼帽,丝绒领黑色大衣,像一个不大会假扮外表的人──模样介于地毯掮客和间谍之间。他俄语讲得很糟,带着浓重的高加索口音,听上去根本不适于表达哲学思想,但他显然对地毯非常在行(他靠卖地毯赚了不少外快,精明地掌握了织补艺术)。奥斯本斯基猜测他的童年是在小亚细亚游牧民族中度过的,处于近似于《圣经》传说般的环境中,周围是神秘的人物,羊群,充满了神话故事传说和古老传统的气氛。
他常常谈到在亚洲一些地方的村居生活,那儿冬天的夜晚整个村落的人都聚集在一个小房子里,老老少少一起织一张地毯,随着唱歌跳舞的节奏缝织。关于学校他谈得很少,他可能今天说是这样,明天说的又完全是另一个样,“关于他,人们什么都不能肯定”。他提到过西藏领主,阿索斯山①,波斯和布哈拉②的神秘主义学校,还有各种各样的伊斯兰教徒,但都“非常不肯定。”
他的信念之一是:文明在发展人的某些才能的同时,却使另一些才能失去平衡,因此任务在于将其纠正,平衡他称为“中心”的东西──思考和形成的智力中心,感觉、主管喜欢和厌恶的情感中心以及行动和创造的体力中心。中心得到平衡的人是一个四维的人,像那稣一样,具有超凡的能力。人们可能会说D.H.劳伦斯需要将他的中心往某方向平衡一下,而米德尔顿?默①罗瑟米尔(1868~1940),英国报业大王,先后拥有及创办《新闻晚报》《每日邮报》《每日镜报》《星期日画刊》等报刊。──译注?362?①位于希腊北部,希腊正教教会所在地,这里共有20所隐修院,该地区包括哈尔基季半岛东端的三个海岬。
──译注
②俄国地名,乌兹别克的首府。──译注里则要向另一方向平衡一下。
获得和谐发展的方法包括所谓“练习”,无论是在第比利斯、君士坦丁堡或是德累斯顿,格吉夫的学生都必须长久地伸出双臂走路;跳舞时随着乐曲结束立即停下来,并保持原来的姿态;或半夜三更起床拼命工作;喜欢吃糖的学生会让他对甜味吃个够;或烟瘾重的人则被命令不准吸烟,等等。
奥列加一直说弗洛伊德①是当代伟大的分析家,再需要的是一位伟大的综合家,似乎此人就是格吉夫,伦敦的团体在沃里克花园28号的一个诡辩神学派的教室聚会,那儿离上肯辛顿街不远。格吉夫自己也到了英格兰,却发现不能留下来。凯瑟琳一定是从奥列加那儿直接听说他的(奥列加已经决定加入学院)。
1922年8月17日,凯瑟琳到达伦敦,默里只知道凄凄惨惨地跟随其后。
她同布雷特住在汉姆斯特,默里暂时住在隔壁。第二天早上她去见索罗皮尔医生,“同他一起巡视了一遍战潮,他认为她看上去好得令人吃惊,说她心脏没有毛病,心脏的状况似乎同左肺的状况有关。总而言之,“我散步,四处动动,锻炼得越多越好”,这是她写信告诉父亲的话,他刚从新西兰来,彻迪和珍妮会来伦敦同他会面,她很快也见到了他。“他可以活好几百岁”,她告诉伊莉莎白,“比过去更红,更胖,至于他的‘幽默故事’,简直不堪设想”。
她告诉西弗夫妇和她的“流浪团体”,她自己将同布雷特一起呆三个月,在一个伦敦放射专家那儿接受马努金式治疗。她充满深情地给奥特琳写信──渴望见她。实际上所有这些都是放烟幕弹,虽然伊莉莎白和默里都以为她将去巴黎找马努金,但是默里说他很惊讶她能如此迅速地加入奥列加和贝福特也是其中一员的奥斯本斯基团体。
现在她让柯特连斯基成了自己的秘密朋友,不久就告诉他自己安排了一个“了不起的计划”,那样默里可以分享维维安?洛克-艾利斯在苏塞克斯的别墅,可以“在那儿永远永远地住下去”。他的确很快就去了那儿,然后她又请来了奥列加,他8月30日来到庞德街,《日记》中不久以后就记下了他们的谈话:“我开始告诉他我非常非常不满意那种认为生活必须是比我们能想象的要差一些的观念..”,几乎她认识的每个人在青年时代过去以后“就不再成长”,在假设的成熟之下是“潜在的深深的懊悔”。她知道并不一定非要如此,谁知道呢?“让我们举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为例,自从记事以来,她就过着一种非常典型的虚假生活,然而,在这一生中,也有那转瞬即逝的时刻,她感到别的可能性。”这是她对奥列加说的话,后者是她1912年的个人评论家。她又见过他两回;还接受索罗皮尔医生的建议,去赴所有的约会,同父亲和姐妹们一起喝茶;接受韦布斯特医生的х光会诊,同爱德华?加纳恃共进午餐;请姐妹们来喝茶,“9月14日,同爸爸吃午饭,去见玛丽安?罗迪克,在沃里克花园听课”。
肯尼思?沃克医生生动地描绘过自己去那幢房子拜访的情景:在门厅内,沃克医生先听见一位“有点轻松幽默感”的俄国妇女点他的名字,然后他进入一间同成千上万其他房间相似的教室,一排排矮小不舒服的椅子面对着黑板和讲台,一玻璃瓶水,一个掸帚,一些粉笔,墙上有一小幅画,窗台上一只花瓶内插着贝壳做的樱花。人们三三两两地进来,低声交谈着,大部分是①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精神病学家、精神分析学派的刨始人。──译注中年人,年轻人很少。
一个剪短发,戴眼镜,身体结实的男人走到讲台前,坐了下来,看上去像个科学家或律师。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笔记,说道:“好吧”,没作别的介绍就开始讲课了。
沃克医生说那人误解了自己,以为自己有永久的自我,一位主人“我”控制了思想和行动,但这是一种幻觉,代替单个的“我”的是无数个“我”,其中许多说着互相矛盾的事。然后奥斯本斯基起身在黑板上画了个圆圈,用交叉的线条将其分开,直到它看上去像显微镜下一只苍蝇的眼睛,他在每一小块地方都写上一个“我”,然后说,“这是一幅人的画像”。
有人问一个“我”能持续多久,他说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每一思绪、每一愿望、每一感觉都说“我”,然后再消失在背景里;糟糕的是这些转瞬即逝的“我”并不互相认识。有人问难道没有一个是相关的吗?在某种程度上都是相关的──“但我们通常不知道它们的联系”。
奥斯本斯基然后详述了格吉夫的方法,一个人可以用此方法检查他的本性,发现自我,最终获得目前得不到的力量,而目前他是一架机器。当“一位外貌非常聪敏的夫人”问到达?芬奇和米开朗淇罗这样的艺术家是否精神自由时,他回答说:“他们也是机器,无疑是很好的机器,但还是机器..我们所知道的艺术都是机械的,客观的。”讲课持续了一个小时,使沃克确信奥斯本斯基“很诚实,不会装假”。
星期天听过这样描述她所有的“我”以后,凯瑟琳借口太累,推辞了在牛津广场同奥特琳的会面。但是那天她的确出去了──去剑桥广场西弗夫妇家吃午饭,后来在日记中对此只记了一笔,“同西德尼和维奥莱特共进午餐,讨厌”。
实际上事情经过很可怕:通过通信和交谈,西弗夫妇非常清楚温德姆?刘易斯(他此时正给维奥莱特画像)对他们的年轻朋友只有蔑视,但凯瑟琳却一直很佩服他的画,一直想见他,她肯定是过于轻率地谈起了自己最念念不忘的想法,而他则用某种方式攻击她的轻信,或者如几年以后默里在给维奥莱特的信中所说的那样,“他有意惹火她,她感到西德尼和你没有袒护她,而你们本该那么做。后来好几天她都气得发抖”(他一定是从布雷特那儿听说的,或自己猜测的,当时他不在伦敦)。凯瑟琳显然给维奥莱特?西弗寄了一封短简谈到这次会面,维奥莱特将信转给刘易斯,结果是这样的:亲爱的维奥莱特:收到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短简。你并没有那种巴黎学院能提供的先知先见的能力,怎么会预见到那位受制于地中海通灵巫师,有名的新西兰杂志故事作家同我的会面会出现这种十分可笑的结局呢?我很高兴不受她的打扰,虽然我希望她不要过于耿耿于怀。我明天下午3点或晚些时候等你来。
温德姆?刘易斯
她肯定也给刘易斯寄去了同样的抗议,他告诉西德尼?西弗说,仔细回想一下这些半喜剧性的经过,他觉得是凯瑟琳自己寻衅吵架,而他“只是过于认真了些”:对于我来说,她不过是个写了两本短篇小说集的作家,受到广告的吹捧,被称赞得过了分,而我一直觉得这两本书庸俗、乏味、讨厌,既然世上有这么多风趣、迷人、漂亮的人,原则上,我总是尽量避开那些摆弄我所蔑视之物的作家、画家或诸如此类的家伙。
这次经历标志着凯丝?比切姆与同时代杰出艺术家关系的结束,这是她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生活的一个方面,以戈蒂叶-布尔沙卡开始,其中包括劳伦斯,以温德姆?刘易斯告终。
她在伦敦只多呆了两个星期,9月30日写信给父亲解释为什么预支了下个月的生活费。10月2日,由埃达陪同,她最后一次渡过了海峡,在西莱特旅馆订了房间──1918年她们曾在这个旅馆坐着等轰炸结束。到达那儿后,她还没忘记给理查?默里写了一封充满深情的“暂时告别信”。
我希望你一切顺利,我亲爱的长大成人的弟弟,哪怕龙来到你身边,也别忘了,总而言之他们很可能是看守宝藏的最好的龙。
她还要给西弗太太写信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辞而别,写信给刘易斯,“难道见到你竟使她如此不知所措,竟然永远离开这个国家了吗?”
就这样凯瑟琳告别了伦敦和她的流浪团体,让别人以为她是回到马努金那儿去继续治疗,实际上她还有别的目的。在《新时代》办事处,奥列加将去格吉夫那儿的消后使所有人大吃一惊,忠心耿耿的爱丽丝?马克斯觉得这似乎是世界的末日,他所能对她作出的解释只是“我去寻找上帝”。他的最后一期刊物是9月28日出版的,10月14日他到达巴黎,那天恰好是凯瑟琳34岁生日。
从西菜特旅馆寄出的两三封信还有着凯瑟琳通常的机智快活,但是10月14日以后一切都变了。那天──意识到这是她最后一个生日,但仍然竭力否认这个事实──她写了一则很长的日记,从日记本上撕下来,打算将其寄给默里:她将放弃自从1908年以来一直生活于其中的那个世界,她解释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自从来到巴黎后,她的病情没有好转,她不能行走,只能挪动,已成为一个“完全病入膏盲的人”。写作能使她平静下来(谢天谢地还能写作!),但她同样“非常害怕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我是否相信医药呢?不,绝不,只相信科学?不,绝不,我认为一个人不是牛,却认为可以像牛那样治好病,这种想法真幼稚可笑。”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和我有同感的人,我听说了格吉夫,他不但与我有同感,似乎还知道得更多,为什么还要犹豫呢?..冒险,不怕冒险!
不再去管别人的意见,别人的看法,为你做世上最艰难的事,为自己行动,面对真实。
我认为健康的意义在于有能力过一种丰富成熟,朝气蓬勃的生活,密切接触我热爱的事物──世界以及世上的一切,海洋,太阳,我们所说的世上的一切。我要进入这个世界,成为它的一部分,在其中生活,向它学习,丢弃所有表面和后天获得的东西,成为一个自觉的,直接的人。
于是我开始工作,我如此盼望生活,用双手、感情和头脑生活。我想要一个花园,一所小房子,草、动物、书、画和音乐。从这一切之中,为了表达这一切,我想要写作(虽然可以写马车夫,这也没关系)。
但是温暖、热切、活的生活──扎根于生活──去学,去渴望知道,去感觉、思想、行动,这是我想要的,缺一不可。这是我必须尝试的。她写了这些,想“冒险把它寄给杰克”,他必须明白她多么爱他。
这听上去过于紧张认真,但我已经过了一番挣扎,不再是那样的了。我感到幸福──内心深处,希望你也幸福。
星期一我要去枫丹白露,星期二晚上或星期三早上回来,一切都好。
参加了格吉夫团体的伦敦人扬医生今天来看我,告诉我那儿的生活情形,听上去好极了,很简单,正是人们需要的。
最终她还是没有“冒险将它寄给杰克”,她把它留在文件中,让他自己以后去发现。这以后一切都改变了,她的写作改变了调子,她写道:的确,契诃夫没有做到,但是契诃夫死了。让我们诚实无欺,从契诃大的信件中我们对他了解多少?仅止于此吗?当然不,难道你会认为他度过盼望的一生而对此一字不提吗?那么读读他最后的书信吧,他放弃了希望,如果那些书信除去感伤情绪,就太糟糕了。契诃夫不存在了,疾病吞没了他。
──她自己以后写的信也可用同样的话来形容,机智、欢快消失了。
10月16日,凯瑟琳去了枫丹白露,表面上是去过一个晚上,其实却打算留下来。
在艾汶的巴西斯修道院是一所旧的修道院,位于枫丹白露森林边上被人遗忘的美丽猎园中,德雷福斯①辩护律师的妻子将其赠送给格吉夫,连带屋内所有的绘画,包括一些罗莎?博纳尔②的作品。但是园地已经荒芜了,车道长满了草,院内的喷水池也不再喷水了。由扬医生和一些俄国人组成的先头部队已先去了,奥斯本斯基太太替他们做饭,开始清扫房屋。等大队人马来到时,他们已清理了道路上的野草,洗干净了无数块玻璃窗。后来的人中有奥列加,他同扬医生在仆人的住处合用一间房子。最好的房间留给客人和格吉夫自己,别墅的这一部分很快就被那些不住在此的人称为“里兹饭店”③(罗瑟米尔夫人在“里兹”呆过很短一段时间)。在一排小房子里住着格吉夫的母亲和已婚的妹妹;弟弟德米特里和他的一家;斯杰恩维尔医生和太太,德?舒尔曼先生和太太。
凯瑟琳去时,那儿已有将近60人居住,但是还需花费很多精力修整装饰、饲养牛羊、家禽和猪,而且最主要的工作是建一所主人所熟悉的那种东方式聚会大厅。格吉大自己双手极其能干,根据他的指点,人们将一个废弃的石头房子临时建成俄国式浴室,而格吉夫本人承担了大部分的砌砖工作。
男人们劳动,女人则制作服装,以备锻炼和公开表演以及跳舞时穿着。格吉夫裁剪技术非常高明,女人们只需缝制,根据他的设计剪蜡纸,照他的示范印染花布。
①德雷福斯(1859~1935),犹太血统的法国军官,1894年,被法国军事当局诬为叛国者,判为终身苦役,当时许多著名人物曾为其辩护,后以宣告无罪而释放。──译注②罗莎?博纳尔(1822~1899),法国女画家,雕塑家,《马集》一画是她的代表作。──译注③巴黎最豪华的饭店。──译注他们弄到了一个战时飞机库的框架,将它奇迹般地竖立起来,内外都钉着粗木板条,板条中间塞满落叶,然后整个棚架都覆盖着希伯莱人制造砖头的材料,一种泥和稻草的混合物,四面墙壁至一定高度巧妙地装配着旧的黄瓜架,玻璃涂着高加索彩色花纹,坚硬的泥土地面先用炉火烘干,再铺上草席,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待着12月从布哈拉和巴鲁齐斯但①运来63张地毯和仪式所需的一些皮挂毯。
房子建成后像一个伊斯兰帐篷,里面有东方乐器和鼓,在另一头的土台子前有一个灯光香水喷泉,墙四周无数的板条上用某种中东文字刻写着东方格言:“这儿工作是目的,不是手段”,等等。进口处微微高出地面的是一个装饰性的壁龛,四周挂着大红的帷幕──是格吉夫自己的座位,具有一种圣地的气氛。
凯瑟琳写信告诉默里,“新的生存方式并不容易..我还有很多事未做就将死去”,唯一能做的就是战胜死亡──几乎可以说是追求它──“然后全力以赴准备再生”。至于他,难道不能“离生长的大地更近一些吗?”他应该弄些园艺,养些动物。同沙利文下棋只会助长他“已经过分发达的智力中心”。是的,她的确关心劳伦斯,想在春天再见到他,但她现在不想写任何书了。
她后来告诉默里她已问过格吉夫是否能让她留下来,他已同意让她呆两个星期,“接受观察”。如果让她留下来,她就真的得救了。自从《苍蝇》以后,她只写过零星片断,“我因生活过于贫乏而要死了”。埃达目前暂时住在西莱特旅馆,她当然感到“非常悲惨”。
埃达在巴黎哀悼她的损失,守着“一个完全空虚的世界”,“的确,我已同凯瑟琳说过永别了”,她知道不能再见到凯瑟琳了,开始寻找在法国生活和工作的机会,后来打听到某个农庄上有工作可做。
凯瑟琳对她说:“那地方太偏僻了,你只会感到沮丧乏味..但是你现在的确认为我们的关系完全错了吗?..如果你真如你想象的那样爱过,现在怎么会因为我不再是孤立无援的而如此悲伤呢?试着装装样子吧。”
凯瑟琳把她的生活描绘给默里听:7点半起床,用冰冷的水洗脸,坐下吃一顿丰盛的早餐──“铺床,收拾房间”,白天在花园里,晚饭后有音乐,“长鼓,圆鼓和钢琴──跳舞或者表演各种古怪的舞蹈练习”。睡觉时,扬医生来替她封好炉火,她则替他缝补裤子。
他不能认为他俩己渐渐分离!她只是尝试把自己过去一直有的想法付诸实践,体验另一种“更为真实”的生存。
格吉夫先生希望我下午去厨房“观看”。我在角落里有一张椅子,厨房很大,有6个帮手,领头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太太四处走动,伊然像个女皇。
她极其美丽,穿一件旧雨衣。妮娜是位高个子姑娘,身穿黑色围裙──也很可爱──在研钵里捣碎东西。另一位厨师在桌上切东西,碰撞着碗碟,一边唱着歌,还有一个跑进跑出端碗碟。有人清洗锅子──狗躺在地上吠叫,害怕清扫壁炉..格吉夫先生大步走进来,抓起一把切碎的卷心菜吃下去..一切都是如此。“一张一弛”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形容词。
①伊朗一省名。──译注
她告诉默里怎么在车间度过一个早上,打铁炉生着火,格吉夫先生在刨木头,舒尔曼先生在做车轮。牛买来了后,格吉夫先生就要为她在牛棚里做一张高躺椅,她可以坐在那儿吸入它们的气息,大家已经开始称它们为“默里太太的母牛”,所以她将留下来。
这一切没有什么神秘之处:凯丝?比切姆无论有时似乎是别的什么,但永远是一个比切姆,一直渴望过一种群居的,不用思想的积极生活,像她自己那个大家庭一样;戴尔祖母在厨房为满架子的瓶装果酱忙碌,贝尔姨妈谈论着肩带,帕特?西安给马装上鞍子,或搬进牛奶──或剁去鸭头。那种做一个“作家”同默里──他对此除了从她那儿了解的以外几乎一无所知──一起度过的乏味生活实在太过分,而死亡的迫近使她更急需重获一种记忆中卡罗里的生活。
40年前人们通常说格吉夫是“害死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人”,因为那时人们读到她在冬天将至时如何感到寒冷,在厨房里干活,削萝卜,剥葱头等,现在则很易明白这些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在修道院结识的一位最好的朋友奥尔佳?伊万诺夫娜(她后来同弗兰克?劳埃德?赖特①结婚)曾描绘过默里太太到达时的情景:“她站在我们大饭厅的门口,用锐利的黑眼睛看着大家,双眼燃烧着对新印象的渴望。她想同所有的学生一起坐下进餐,但别人把她喊到另一个饭厅去了..”随之而来的是亲密的友谊。赖特太太在一篇充满对凯瑟琳亲密了解的文章中说道:“格吉夫所做的最为人道的事情之一就是吸收她进入学院。”
大家从一开始就明白默里太太没有多久好活了;那时学院还没正式开办,如果格吉夫只思考自己的利益,就不大可能冒险毁坏声誉──事实的确如此──在学院成立的第一年就让一位作家死在那儿;再说她也不是像罗瑟米尔夫人(她很快就放弃了自己的希望,离开了)那样是潜在的基金来源。
至于格吉夫的学说,则基本与此无关,它们或者过于幼稚,或者过于陈旧,只适合于没读过什么书的人,又没有什么道德内容,他的“了解你自己”几乎算不上现代希腊语;他的“平衡中心”的概念来自于那种只会制作坚实板凳,却不大可能推翻三位一体①的人。但是在凯瑟琳最后竭尽全力去发现“自我”的时候,他一直是她亲切上直的朋友,他告诉她:“不要思想,不要写作,..再次用你的身体生活。”
他不是骗子,他能砌墙,刨木头,裁剪衣服,印制蜡纸花样,设计“圣地”所有的装饰,修补东方地毯,在厨房抓起一把卷心菜,这种人不是等闲之辈。
他靠自己的工作养活一大家人,但从未“发财”,作为一个父亲,他代表了凯丝?比切姆从不知道的一切。他在自己身上很少花钱,对金钱完全没有兴趣,除了把它视作进行工作的手段,钱倒进他的口袋,立刻又倒出来。
他总是像土侯一样赠送礼物,有时还为那些想来看他,却没有钱的人支付旅途开销。
11月中旬,格吉夫让凯瑟琳搬进工人住宅的一个房间,“简单狭斜,她在里面感到很冷,写信给埃达说房间“地板光秃秃的,矮小的桌上放着水①弗兰克?劳埃德?赖特(1867~1959),美国建筑师,建筑学家,他主持设计的日本东京帝国饭店、美国匹兹堡“落泉”别墅、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等,皆颇获国际建筑界好评。──译注①基督教的主旨,意谓上帝本体为一,但又是圣父、圣子耶稣基督和圣灵三位。──译注罐和脸盆等等”。然而除夕写的一封信则说她在那儿居住的整个期间白天从不需要呆在床上,这让人惊奇。她告诉默里:“只有在接到埃达来信时我才会想到她,可怜的埃达!我为她感到遗憾。”
她也为默里感到难过,注定永远要当“一位作家”,只是在书房内进进出出,“你难道没有厌倦关上那扇门,坐在那张书桌前吗?”她问他,不知道桌上是否连花也没有。
她确实知道有两个人会理解这个地方,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劳伦斯和E.M.福斯特,但是她说劳伦斯的“骄傲”会使他退缩不前。她自己不再是“喜欢东方地毯的小欧洲人”,西方现在如此贫困散乱。但是默里惧怕任何东方的事物,对吗?(回信中他告诉她自己目前正醉心于印度的瑜珈①,因为他现在同一位名叫邓宁的英国神秘主义者来往密切。)早在12月凯瑟琳就告诉默里她情愿到春天才同他相会,此时格吉夫已替她装修好了牛棚,她可以舒适地躺在那儿呼吸牛的气息,这对肺有好处,她常常登上几级台阶,那儿有她专用的铺着地毯的长躺椅,舒尔曼先生根据她的爱好用花朵、马、动物和蝴蝶等图案装饰四壁和天花板,这些图案有着大家熟悉的面孔(奥列加是一只大象)。她每天去那儿呆几个小时,到夜晚可以听见下面挤奶的叮咚声。根据主人的旨意,她每天甚至还喝下一些刚挤出的鲜牛奶。他又让她回到了自己舒适的房间里。
所有这些都是对待一位濒临死亡的年轻女人的好意,凯瑟琳很感谢舒尔曼先生(他是契诃夫遗孀的一位朋友)用他精致的艺术给她带来了快乐。“他穿着像一个非常寒伧的看林人,我几乎像喜欢他的妻子那样喜欢他”。
圣诞节将临,凯瑟琳改变了她的外貌,“我不再留刘海──看上去很怪”,在节礼日她给默里写信说,“你看,亲爱的,问题总是:‘我是谁’,在这个问题未得到回答之前,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指导自己去做别的什么事情。‘是否有个我存在呢?’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问题可单单靠头脑来解决。的确,如果我只能对上帝有一个请求,那么这个请求应该是:我要求真实。
在这些日子里,凯瑟琳和奥列加天天相见,两年后他发表的作品《与凯瑟琳?曼斯菲尔德谈话》很令人失望,他不是好记者,人们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更别说什么新观念。他使用了柏拉图式的对话形式,假设是她的语言的话听上去却更像他自己的声产。凯瑟琳宣称最伟大的文学如果没有与其他艺术相对称的目的,也“不过是文学而已”,哪怕她能像莎士比亚一样写作,也总还会有缺憾,因为“文学不够”──这是她几乎从未放弃过的说法。然后文章又讲述到有一天她请他去,因为有要事相告,他进她的房间,看见她“满脸放光,似乎刚朝圣回来”。她说已找到了自己的观念,她感到了过去从未感到的东西,明白了过去从未明白过的东西。
她说自己有了全新的对待生活和文学的态度,打算将来“把平常的美德描写得引人入胜,就如人们通常描写罪恶那样”,她将展示美好事物的机智、惊险和引人入人胜,暴露罪恶的平庸、乏味、沉闷和枯燥。过去她一直像一架照相机──一架有选择性的照相机,但却没有创造原则,等等。奥列加说“她去世前的几小时我见到她,她仍然神采飞扬地谈到新的态度。”
另一女士的文章则回忆道:
①瑜珈,古代印度哲学的一派,特别强调静坐、调息的修行方式,带有神秘主义成分。──译注我们两人看着人,心情轻松平静。
“你以什么为生?”
“我是个作家。”
“你写戏剧吗?”
“不。”听上去她很遗憾不写戏剧。
“你写悲剧,小说,传奇吗?”我追问道,因为看上去她应该写这些。
“不,”她说,神情更为不安;“只有短篇小说,全是短篇小说。”
后来她告诉我当时她感到非常伤心,情愿付出一切代价,如果对那些“大”事哪怕至少能有一个肯定回答。
还有一个立陶宛小姑娘照顾默里太太,名叫阿德拉,那时她还不会说英语,她俩只能用简单的法语交谈。后来阿德拉讲述了凯瑟琳怎么“带着笔记本”进牛棚,她还说,在12月25日为英国成员举行的圣诞晚会上,凯瑟琳用一种英语方言朗诵了几个人物速写。
圣诞前夕和除夕都是垦期天──在伍德小姐公寓学会了好习惯的人总在这一天写信。前一个星期天凯瑟琳给埃达描述了为1月13日俄国新年所作的准备,她还附寄了100法郎,说自己已没有了“金钱情结”,信末签名“爱你的K.M.”。
大年夜,奥尔佳?伊万诺夫娜感到她的朋友“出了什么事”,凯瑟琳谈到要抛弃“旧的情感、习惯和愿望”非常困难,需要确知自己“仍然走在正路上”,她说要请默里先生来看她。
然后那天她写了最后的几封信,签上不同的名字,用铅笔匆匆写就的短简请默里8号或9号来,作为格吉夫的客人呆一星期,参加教学楼的启用仪式;然后是写给表姐伊莉莎白的信,附寄去一张还给她的100英镑的支票,凯瑟琳说自从10月以来她未写一个字,打算等到春天(“我像笼中生长的鸟儿一样,对我的小故事感到厌倦”),但是她又说道:“别了,我最亲爱的表姐,我不再会遇上像你这样的人,我将永远记住你的每一细微小事,爱你的凯瑟琳。”给彻迪和珍妮的信只开了个头,却没有写完。
然后她愉快地,充满深情地给回到新西兰的父亲写信,描述了自己高居于牛之上的画廊(“我觉得自己看上去一定像一个女父亲,高高在上”),说她至少要在那儿呆6个月,杰克似乎很快乐。她很遗憾自己没有希望在英格兰安居,“安居下来的想法在我就像对于祖父一样,只是我被迫去那儿,而他是自愿的”。这可能是她最后一封信,结尾说道:“新年已来了,我必须离开炉火上床睡觉,上帝保佑您,亲爱的父亲,让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再见,永远是您忠心的孩子,凯丝。”
杰克将于1月9日午饭后到达,默里太太为了他的到来特地把头发刘海梳下来,事先还询问过奥尔佳这样做是否很傻。
默里见到她时也感到“出了什么事”,他们在她房间里谈话,她似乎“像一个因爱情而改变的人,完全信赖爱情的人”。她没有试图为学院辩护,只是安静地谈到自己的感情,说也许她已得到了所有该得到的一切,可能很快就将死去。
奥尔佳在教学楼见到他俩,那儿还没有完全装修好,让人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同凯瑟琳坐在地毯上,妇女们在玻璃上绘画,使凯瑟琳感到高兴的是杰克也拿起一支画笔,同大家一起工作,“她很高兴默里对大家都亲切友好。”
晚饭后大家照常集中在起居室练习,凯瑟琳在她最喜爱的炉旁的老地方,奥尔佳走过去,但她似乎冷漠不耐烦。“我想听音乐,”她说,“他们为什么还不开始?”她苍白,古怪,“对我非常疏远”。舞蹈完毕后,奥尔佳同她道别,回到教学楼,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事情发生时阿德拉在近旁,凯瑟琳同默里一起回自己房间,忘了所有的告诫,像一个健康人一样跑在前面,不知怎么打开了闸口,在楼梯顶上时,她开始咳嗽,转身面对默里,鲜血从她嘴里涌出来,可怜的凯丝还从没见过这种事,她勉强对默里说“我想──我要死了”。他扶她上床,跑下楼去找斯杰思维尔医生,在楼下碰见阿德拉,用手指着他们的房门。
阿德拉跑上楼梯,默里苍白的脸色已使她预感到事情不妙,她发现凯瑟琳坐在床上,完全清楚自己的状况,鲜血从她嘴里喷涌出来,阿德拉抓起一块手巾,凯瑟琳痉孪地把它按在唇上,眼睛盯着门口等着默里。两个医生同他一起到来,他们当着凯瑟琳的面把默里推出房间,阿德拉回到自己的房里去哭泣。
等奥列加把奥尔佳?伊万诺夫娜从教学楼喊来时,医生们上“用热水袋作些无望的措施”,但凯瑟琳已死了。
埃达第二天来,住在凯瑟琳的房间里,开始清理她的东西,拿了金表和金项链,知道是留给自己的。第二天在一个小教堂里,她用那块本来准备给安妮?埃斯苔尔?赖斯的色彩鲜明的西班牙黑丝绸披巾盖在凯瑟琳白色的棺材上,遮掩了它的寒伧。
彻迪、珍妮和布雷特及时赶来参加了星期五的葬礼,一些姓名不明的“年轻文学家”也从伦敦来了,他们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谈论凯瑟琳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所以埃达起身叫他们走开。没有什么鲜花,但是布雷特在棺材前放了一些山谷的百合。
两匹黑马拉着灵枢从枫丹白露的新教教堂出发,后面跟着长长一列慢慢行进的车辆,上面坐着格吉夫和他的学生,前往艾汶公墓。因为他们选择了一条长而曲折的路途,埃达下车步行。凯瑟琳手上仍戴着弗丽达的戒指,被安放在弟弟躺卧的法国的泥土中。
默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没有往凯瑟琳的棺材上洒些东西,埃达碰碰他的手臂,“但他猛地缩了回去”。有人建议用披巾,但那是给安妮的,因此埃达扔进了一些自己带来的金盏花。人们回到修道院,悲伤使第二天的新年庆祝也黯然失色。客人们也各自回家了。
“是的,我们生活中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劳伦斯从新墨西哥给默里写信说道:“我们在惠灵顿时想到了她,奥特琳是否把我从那儿寄出的明信片转交给她了呢?我总是感到内心深处与她相联,现在这个联系断了,我感到害怕..回到英格兰后,我们将再次相聚,这4年在外的历程领略够了野蛮。”
E.M.福斯特写信给默里说:“你的话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从未想过她会想到我。死亡使我感兴趣,不止一个原因,我觉得它在很大程度上与回忆有关,我感到悲伤,间接而非直接的痛苦,这令人迷惘。”
坟墓上覆盖着一块大石板,用作墓志铭的是凯瑟琳喜欢的霍特斯巴①的一①霍特斯巴(1364~1403),英国贵族,在反对亨利第四的内战中被杀。──译注段话。字体是理查?默里设计的:“凯瑟琳?默里,约榆?米德尔顿?默里之妻,1888~1923。但是我告诉你,傻瓜大人,我们从危险这刺丛中,折下了安全这朵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