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忆旧 乃知兵者是凶器

唐传形意拳严守古法,保留了传统中的几项杂技,名为杂技,因为是打人冷不防的技巧,比如擒拿。

在唐传形意拳中,用手去拿人,叫大小缠丝,用胳膊去拿人,叫野马分鬃,用身子去拿人,叫懒驴卧道。用整个身体去拿人,是形意拳的特点,十拿九稳。

俗语讲,“好拿不如赖打”,意为擒拿练得再好,也抵不住一顿乱打,但形意拳的擒拿是连拿再磕。我的师弟丁志涛是杀猪的屠夫,一天唐师维禄带我去找他,他正干活,将猪脊骨在案板上一磕就软了,骨节散开。唐师拍拍我说:“咱们的擒拿就是这个。”

丁师弟领悟的比我快,一下就明白了。我请唐师解释,唐师说:“拿是死的,磕是活的。没有拿,只有磕。”表示学擒拿的关键是学会后续手段。并示范了手法,立下规定,因擒拿易造成伤残,严禁我们用。

我家中一位亲戚逝世,葬礼是大场面,办完后我带几个师兄弟去帮忙收拾。我们一干活,把我家人吓坏了。一桩大丧幡,两三下就拆倒了,宁河县都在传这事,唐师听到,握着我们的指头说,学会了擒拿,不要用来干活,否则养成习惯,伸手就是这个,早晚要伤到你们亲人。

旧时代的拳师收徒弟学孔子。孔子有子贡帮他结交官府,有颜回帮他传学问,有子路帮他管人,门庭有三个这样的人,必然会兴盛。

从《论语》中可以看出,别人提问,孔子会耐心解释,子路提问,孔子一句话就驯服得他五体投地,这是在训练他一言以服众的能力,去管理其他徒弟。教师教育方法的不同,也是这个徒弟用处的不同。

子曰:吾门有由也,恶言不入于耳。

我徒弟里有子路,别人就不敢说我坏话了。

我师弟丁志涛是个极力维护唐师尊严的人,有人对唐师不敬,他是可以拼命的。那年宁河来了个戏班,戏班的武生可以从桌子上一个跟头倒翻下来。他听说宁河有个唐维禄,便说了些贬损唐师的话,自夸了一番。

丁志涛听到后,要找那武生比武,我劝告他:“吃江湖饭的不容易。”不让他去,但必须得让这武生收口。

我找了件旧棉袄,用草绳在腰上一系,戴着顶破草帽去了。这身打扮就是个乞丐,到戏园门口给拦住了,我家祖籍南京,在宁河被称为“老实李”,是此地大家,我常去听戏。把门人一看我脸,就叫了:“您今儿怎么这打扮?”

我也不回答,交了钱进去,坐在第一排。戏开演后,那武生在台上总走神,不断瞟我。戏演完后,我也不走,一直坐着。过一会儿,武生就从后台出来,一个劲地说唐师的好话,还表示要请客。可能是戏园看门人告诉他我是唐维禄的徒弟了。

我在家排行老二,这件事后,就有人喊我二爷了,其实当时还是十六七的毛孩子,也正因为年轻,才会这么办事。戏园把门人后来还找过我一次,说有一帮小孩扎棉袄戴草帽去听戏,不交钱,他们以为是我派去的,没敢拦。我大笑,说:“与我无关。”宁河的孩子鬼机灵。

唐师对我的做法很不满意,当武生来请客赔礼时,唐师反而请了他。唐师说那天戏班的人要真拿我当乞丐,我会吃亏的,因为我只会练拳,还没学打法。

唐师讲,形意拳练法和打法,迥然不同。比如,练法要以身推肩,以肩推肘,以肘推手,直至练到川流不息的程度。而打法则先要将手鞭子一样地甩出去,再以肘追手,以肩追肘,以身追肩,说到这里唐师两手拍了一巴掌,很响,说用身子拍手,就是打法了。

形意拳古谱上有“打法定要先上身”的话,说比武之前,先要练身子拍手的技巧,将浑身的劲改了,否则比武时光有功夫,没有速度,不干脆,必败。但身上没有功夫,就妄自练打法,会震伤关节和后脑,所以习拳之初是“打法定勿先上身”。

以劈拳为例,劈拳的练法是劈拳如推山,身上由后向前,一分一分地缓缓而推,推得越吃力越好,如此能长功夫,而劈拳的打法是劈拳如抡斧,山民抡斧头劈柴,跟抡鞭子一样,要个脆劲,否则斧头就只能砍进木头里,无法一下劈成两半。

李存义在宁河的徒弟,有唐维禄,有果子张,还有位经常路过宁河的人(忘记了名字)。他是位捉通辑犯的警察,独往独来,捕着犯人,自己一个人押解。

一次犯人抢他腰里的枪,都抓到手了,他在犯人脑门上抽了一巴掌,犯人握着枪傻呆呆地坐在了地上,一连几天都迷迷糊糊,可能被震成了脑震荡。这是打法,在间不容发的一瞬,以快取胜。

这位师叔一次在烟台,他的手掌在捉犯人时受了伤,医院说得将大拇指切除,他知道李存义把药方传给了唐维禄,便托人带话说,只有师傅的药能救我,唐师配好药让我给他送去。

我走到烟台,远远看见一个人跟我打招呼,原来是这位师叔的徒弟。他对我说我一看就知道是你,咱们是同门,走路姿势都一样。这位师叔的手掌的伤就慢慢好了。

他后来在押解途中,中了劫犯人的匪徒的乱枪而死。这位师叔打法精湛,他应该还有传人在世,希望形意拳的这一脉能够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