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青春谁做主 失踪的新郎
事实上,王守仁这时候只有圣贤的志向,却远未认识到圣贤之路的艰难,他雄心勃勃,叽叽歪歪,要上书给皇帝,要求派他去边关跟少数民族开打。幸好这事被父亲王华知道了,当即不客气地指着这小东西的鼻头,一顿破口大骂:小东西,你懂个屁啊,也敢上书言兵?知道兵凶战危吗?知道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吗?你屁也不知道就敢叽里呱啦,说你无知真是太抬举你了,你就一个字——狂!
年少轻狂!
年少者之所以轻狂,正是因为不知道世事的艰难。
要想知道艰难的滋味,那就得亲口尝一尝。
怎么个尝法呢?
好办,给你小子找个媳妇,让你成家,立业,然后去想办法养家糊口——等你知道了连养家糊口都是无比艰难,你就再也没有琢磨别的心思了。
于是十七岁那一年,王守仁离开京城,返回家乡,然后去了江西南昌,迎娶自己的新娘。说起来这个新娘也不是外人,新娘子的父亲就是王守仁的外舅,所以这新娘子,就是王守仁的表妹了。
近亲结婚啊,这事搁在现在,民政部门是决不会发结婚证书的。
但王守仁时代,连民政部门都没有,所以这事也就没人管。于是王守仁按照当时的礼法规则,先搞来一大堆大雁,这个节目称之为委禽,是由孔子制订的求婚礼节,意思是说:给你一只鸟,你快跟我跑,到我家里来,给我生宝宝……
收下大雁,外舅一家大喜,立即紧张地张罗婚事,等到了最开心的节目,新郎新娘喝交杯酒进洞房的时候,王守仁却失踪了。
新郎官于洞房花烛时节突然失踪,估计最诧异不过的,还是新娘子。
可好端端的,新郎官怎么会失踪呢?
实际上,王守仁并没有刻意地追求失踪,他是在新婚大喜之日,兴奋得难以自制,就出门到处瞎逛,不知不觉,逛到了铁柱宫,进了宫门再往里走,就在殿侧看到了一个老道。
此老道面如婴孩,肤色娇嫩,须眉皆白,气宇不凡,正在殿侧的一个蒲团上盘膝静坐。任谁看到这样清奇的道人,都会发自内心地生出景仰之情,王守仁也不例外,于是他走过去,问道:请问道长是哪里人啊。
老道回答说:是四川人,因为访寻道侣,来到了这个地方。
王守仁再问:道长你今年高寿啊?
老道笑道:还小着呢,才九十六岁。
王守仁吓了一跳,九十六岁了,身体还这么结实,忍不住再问:道长尊姓大名啊?
道长笑道:自幼出门,沦落江湖,漂泊日久,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不过呢,人们经常看到我静坐,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无为道者。
王守仁羡慕地道:如此说来,道长肯定是悟到了长生之术吧?
老道摇头:长生不老可不敢说,不过呢,夫养生不过是导气,导气之法,诀门就是一个静字,岂不闻老子清静,庄周逍遥?只要你能够领略到清静的妙处,就能够进入逍遥的境界。
清静……替王守仁这孩子想想,他马上就要进洞房,和新娘子共浴爱河了,这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老道,忽悠他清静,这岂不是扯淡?
但是王守仁终究是少年心性,一定要在进洞房之前挑战一下自己的意志力,让美丽的小表妹坐洞房里傻等去吧,他在老道身边的蒲团上坐下,按照老道告诉他的导气方法,眼观鼻,鼻观心,试图让自己进入清静的状态。史书上说,王守仁和这个怪老道,两人真的斗起气,比试起坐功来:
先生恍然有悟,乃与道者闭目对坐,如一对槁木,不知日之已暮,并寝食俱忘之矣。
就这样坐了一天一夜,而此时在城里城外,却已经是侦骑四出,捕快到处乱窜,挖地三尺想把这个失踪者找出来。天明之后,搜山部队进入铁柱宫,才发现这两人仍然如泥塑土偶一样呆呆静坐,一动也不动。捕快上前,叫喊着王守仁:新郎官,别在这里发神经了,快点儿回家进洞房吧。
王守仁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和老道告别。
临行前老道说了句话:珍重珍重,二十年后,当再见于海上也。
这个意思是说,老道早就知道王守仁是谁,实际上,他此来铁柱宫,正是为了等候王守仁。等候他干什么呢?是不是这两人前生有什么约定?
前生的约定未必有,这辈子的阴谋诡计却是少不了。实际上,这个突兀出现的怪老道,跟王守仁十一岁时在街上遇到的相士同出一辙,都应该是他爷爷花钱雇请来的。因为王守仁这个孩子太聪明,没人能够教育得了他,只好搞点儿玄玄怪怪的名堂,引诱着王守仁对圣贤之道产生兴趣。
天下父母心,就是这般让人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