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新任第二路军总指挥皇甫嵩。

当皇甫嵩问到学生们有谁读过兵书，很多学生都不敢说，曹操回答，他读了至少七种兵书，最喜欢《孙子兵法》。

皇甫嵩恰恰推崇吴起的《吴子兵法》，就连带兵打仗行营驻扎也酷似吴起。当皇甫嵩从跪坐听课的学员偏向两边的空隙中找到身材矮小的曹操时，面露疑色。

当曹操意识到皇甫嵩轻看他，便话多了几句，他说他熟读各种兵法，并为《孙子兵法》作注。

向来以文武兼备的皇甫嵩当然对曹操此言不入耳，便冷冷地问曹操：作注？是对生僻字的解释？还是记录读书时的疑问？

同学们哄堂大笑，曹操顿时耳红面热，他不知道自己说实话哪里有错，竟惹来这番讥讽。

皇甫嵩并不理会曹操的尴尬，接着讲：兵书只是书，看兵书绝不代表能打仗，尤其是战场！即使你读一百本兵书，也不能成为真正的将军，必须打几次胜仗或败仗，才可以独自带兵驰骋沙场！各位要永远记住：真正的将军，从来都成长于战场！

在座二百多学员，包括曹操一起狂热地鼓掌！

皇甫嵩看到了曹操脸上兴奋的表情，而不是对他的怨恨或者是感觉到了羞辱。对这位被自己用语言打击的青年有了几分好感。

皇甫嵩甚至有点暗自埋怨自己：遭遇党禁被关押这么多年，脾气变得怪异，有些莫名其妙了。怎么能将坐在前面的求知的部下作为对手。

半个月的集训课程结束后，学员们被分派到各路军帐下听命。曹操这回可没挤进太学那么幸运。

皇甫嵩一看分派给他当部下的花名册，第三名赫然写着：骑都尉曹孟德，年俸两千石。简历：祖父曹腾，任大长秋、长乐太仆、功封费亭侯。父曹嵩曾任经学院博士、司隶校尉、大鸿胪、大司农。曹孟德：毕业于太学，曾任洛阳北部尉、顿丘令、光禄勋署议郎。

皇甫嵩一看到曹腾的名字，顿时火起，轻蔑一笑。他笑曹操没有半点战功，凭着父祖渊源，就俸居“比九卿”，位居七十二大夫之列。还有曹嵩送礼那件事，更让皇甫嵩轻看。皇甫嵩觉得，我的第二路军既不是佛堂，也不是粥店，想要捞好处，门都没有。

皇甫嵩对侍卫下令：去，把这个叫曹操的骑都尉叫来！

皇甫嵩对曹操的安排已经准备好一个词——打压。

再者，曹操乃区区太监之后，只历任过文职，从事过吏治，也就是只能谏言、断案，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跟我皇甫嵩后面混，不想顺风捞好处还能有什么理由？

曹操有了上次在课堂上和皇甫嵩的交锋失败，对皇甫嵩是既怕又敬佩。轮到他来向皇甫嵩报道，紧张了两三天，这天一早心情忐忑地来到皇甫嵩帐外。皇甫嵩有官署不住，非要在还未行军之前搭起帐篷，并且吃住办公全在里面。或许是为了提前找找感觉，这是曹操印象中的皇甫嵩又一个特别之处。

曹操来到帐外，像个刚上班的新员工，依次检查自己的新官服牛皮肩闿、金光银色铁质护胸、鱼鳞色铠甲，弹力相当不错的双层牛肚皮护腰、坚硬的骨质护肘；还有令他钟爱的等臂长无坚不摧的青玄佩剑更是为他增添三分英武之气；黑红相间带褶的战袍，铜质战盔上飘动着火苗一般的系带，激励着将士们的报国热血；脚蹬的牛皮战靴上的系扣和绑绳；从领到这套行头起他就兴奋地断言，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威武最激动人心的装束，将身体置于这般层层保护中，即使战死也无憾。因为像他这样高等级的军官，已经得到朝廷和战服设计者、生产者最高等级照顾！

曹操最后仔细检查妆容，又紧了紧盔带，点头示意卫兵通报。

卫兵高呼：曹骑都尉拜见主帅。

别说皇甫嵩，是个人在狱中关押这么多年，出狱就领兵打仗，心理一时恢复不过来，没有点问题才怪。

曹操昂首挺胸进来，为的是要让皇甫嵩看自己比较像一名武士。曹操抱拳拜见皇甫嵩，自报家门。

曹操自己介绍一番后，皇甫嵩竟然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曹操，好像在记忆库中满处寻找蛛丝马迹。他不就是课上被自己羞辱的那个读了七本兵书的家伙吗？

皇甫嵩上下打量这个身高偏矮的青年男子。他眼中射出的光芒有几分自信，还有几分真诚。

面对曹操，皇甫嵩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释怀。作为被禁“党人”，对太监之后有怨气纯属自然，而作为主帅和师长，喜欢爱学习、会变通、不积怨的年轻人。

曹操见皇甫嵩没说话，以为皇甫嵩没听见，或者认出他就是上次课堂上的学员……曹操快速处理信息，后一种可能性比较大，忙抱拳表示抱歉：主帅，请原谅上次课堂……

皇甫嵩这才回过神来，想要进一步考考他，冷冷地问曹操：你既然熟读多种兵书，觉得各种兵法的区别是什么？

曹操有条不紊地回答：《鬼谷子》擅长隐蔽谋略于无形，决胜于计谋和事先的谋划，其中也有具体的作战奇巧。《孙子兵法》侧重于总体战略。《墨子》提倡非攻，以守御为主，他的守城各篇为在下偏爱。

皇甫嵩点头：嗯，那你觉得《吴子兵法》如何？

曹操说：吴子主要在他的兵法中论述战争的出发点问题，反对好战之主，提倡内修文德，外治武备。他的作战思想来自于孙武，其中《图国》就来自孙武“兵贵胜，不贵久”。《料敌》篇中判断敌情，如何克敌制胜可谓精辟。《治兵》篇阐述战争的胜负不在于军队多少，而在于是否法令严明、赏罚必信，主帅是否有凝聚力，做到让整个军队打不散、拖不垮！《应变》篇中提到如何在不同的战场形势下制定正确作战方法，领兵打仗就像治理水患，懂得修筑堤坝储水，也要懂得因势利导。使军势像水势那样整体划一，所向披靡，取胜于无形……

皇甫嵩打断曹操：那你认为战争中最重要的环节是什么？

曹操不假思索：当然是主帅对战场各种情况的有效控制，保证将士一心，能打胜仗。

皇甫嵩问：怎么才能做到将士一心？

曹操回答：身为将领要爱护士兵的生命，关注他们的疾苦，要爱他们如子弟！

皇甫嵩：怎么爱？

曹操竖起手指一项项说：让他们吃好饭、睡好觉、受伤有治疗、阵亡有安抚、家属有抚恤……

皇甫嵩明显觉得曹操心虚，而这些越是具体的事情越需要来自战场的经验，看着曹操：年轻人，没在战场上流过血，经历过牺牲，就不是真正的士兵。熟读兵书，只能做一个不入流的门客，跟不懂行的主子讨点剩饭。我的军队，不需要靠巧舌如簧沽名钓誉之人……即使……他有多么显赫的家世！

曹操被皇甫嵩说得低下头，面红耳赤。说了这半天，原来还被皇甫嵩认为他依靠出生上位。

皇甫嵩想到前日送礼的曹嵩，那个长得像不倒翁一样的庸人，从袖中摸出一对玉璧时的猥琐样。沉吟片刻，从鼻孔中挤出一声轻哼，对曹操说：去后勤部吧，那儿非常适合磨砺你的意志。

曹操错愕地望着皇甫嵩，虽然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但还是缓慢地抱拳：谢……主帅！

堂堂两千石的骑都尉要去干后勤总长的活计，曹操的脑袋一片空白，低头往后退步。退到帐篷口，转身要离去，被皇甫嵩叫住：站住！

本来都已经结束的将帅交锋，怎么会为曹操惹来了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