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宠尤物和珅刊行石头记 伤香妃乾隆六巡江南地

临刑之前,和珅在狱中秘密探访国泰,国泰见和珅来,以为有一丝希望。和珅冷冷道:“此案已被钱沣做成铁案,我已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但是回天无力,凡是与你有关的人,说什么皇上也不相信。哎,只怪你当初没听我的话,细水长流、来日方长,你却饥不择食,动作如此之大。”

国泰闻言,知道没有希望,此刻要挟和珅,也无力反击了,道:“求和大人保护我家小,免受连累。”

和珅道:“这个你放心,我一定办到。你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死后在九泉之下有灵的话,就找钱沣算账吧。”

国泰哭泣道:“国泰悔不该不听和大人的话,以为到了地方,山高皇帝远,可以恣意妄为。不过国泰也是愿赌服输之人,此事不怪大人,只求大人一事!”

和珅道:“尽管说来!”

国泰道:“我就不信,当朝的官员,能有一个是手脚干净的?我只怪自己时运不济,被抓了把柄。钱沣此次办案,必然会得皇上嘉奖,求大人时刻盯住钱沣,只待他将来有实在的把柄,奏他一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此,我死也瞑目!”

和珅咬牙道:“钱沣此人,确实是讨厌,如若不是我这次办案小心,也被他办成你的同案犯。此人不除,我必然日夜难眠,你就放心吧!”

国泰心甘情愿地走上黄泉路。

和珅此次办案立功,擢为太子太保,充经筵讲官。

国泰被抄家,和珅把纳兰接回府上,倒是毫发无损。

却说纳兰回到和邸,以为可以与和珅偷续孽缘,怎奈和珅并不常见她。这一日,耐不住寂寞,去书房找和珅,见和珅不在,当即问暮雪道:“干爹上哪儿去了?”

暮雪一见纳兰,早已心悸,道:“和大人应当在假山的亭子上饮酒,你去那儿找找吧。”说罢,一溜烟跑了。

和珅与吴卿怜正在亭中饮酒论书。吴卿怜从青楼被王亶望买走,王亶望被抄家,又被蒋锡买走,惊魂未定,又被蒋锡送给和珅,当下万念俱灰,明知自己只是人间玩物,便不做念想,连和珅都不放在眼里。和珅被吴卿怜一顿嘲讽,惊觉自己只是怠慢她,她的心已死,又有何用。和珅对喜欢的女人一向善待,知道要让吴卿怜活灵活现、才情毕露,须得救活她的心,当下便尊崇相待,叫丫鬟好生伺候,不再侵犯她。和珅心知,要让吴卿怜交心,须得从心开始,便拿了一些诗词小说,与吴卿怜看,让她从文中死灰复燃。去山东查案这些时日,也无暇与之相聊,回来之后,居然发觉前嫌尽消,吴卿怜对和珅,有了不少好感。

和珅道:“《石头记》可曾看完?”

吴卿怜道:“看了,只觉得情情爱爱,无比美好,却又宛如云中月、镜中花。”

和珅笑道:“如今我们就不是如此吗?”

吴卿怜道:“你就是个贾宝玉,多情种,谁知道你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哪个!”

和珅轻刮着吴卿怜的鼻子道:“纵使我多么多情,你也是我心中的林黛玉,还怕能对你怎么样!”

吴卿怜心中欢喜,嘴里却道:“林黛玉,我可不敢当,只不过这女子的才情,我确实极喜欢的。”

和珅道:“我倾慕你,正是因为你的才情,一个人容颜可以消逝,才情却是永存的,人间美女虽多,又有几人可以胜过你呢!”

恰巧纳兰偷偷掩上来,听了此话,道:“原来干爹在这里灌迷魂汤,我怎么说几日都没理我呢。”

和珅猛然见纳兰不知什么时候小兽一样埋伏着,吓了一跳,道:“你这小妖蛾子,我跟吴姨在说点悄悄话,倒是入你耳朵去了。你要过来,就跟我们一起谈词论诗。”

纳兰撇嘴道:“哎哟,我还有心思跟你们一样谈词论诗,国泰也没了,我现在心里空落落的。干爹,我该怎么办呢?”

和珅叹道:“哎,这都是你命不好,一时半会儿该怎么办,干爹还真是想不出辙呀!”

纳兰也叹了一声:“是呀,我还不如青楼里出来的呢。”

和珅明白,纳兰话里有话。如今她与自己既有私情,又不能做妾,一个人孤零零的,心有所怨,语中带刺。吴卿怜听了,心中暗暗不悦,露出几分幽怨。

和珅道:“干爹不日再给你找一门亲事,让你满意就是。我跟卿怜在这里谈些词语,你找暮雪玩儿去。”

纳兰道:“他见了我,跟见了瘟神一样,我不跟你们玩了。”说罢,嘤咛一声,转头委屈而去。

和珅笑道:“纳兰天性粗野、言辞无忌,你不要放在心上。在我心中,你在天上,她在地上,不可同日而语。”

吴卿怜在王亶望、蒋锡那里,都没有像这般受过尊重,心中十分感念,嘴上却道:“你的话谁信呢。不过《石头记》看得我欲罢不能,只可惜是残卷,不知结局如何?”

和珅神秘笑道:“你这就问对了,后面的章节,正在续写之中,假以时日,便能满足你耳目。”

吴卿怜道:“我虽不才,但也知道曹雪芹早已不在人世,续写一事,倒是不解。”

和珅道:“当然不是曹公亲自执笔,我约请了一人,才情卓越,对《石头记》的喜爱不在你我之下,他叫高鹗,续写此书,他最是合适不过了。”

吴卿怜道:“哎,费尽工夫续写,也只能你我传阅,真是可惜了。”

和珅笑道:“卿怜真是我知己呀。续写此书,我志不在于一二人传阅,我与你想的一样,要将它刊行于天下,让天下人都看到此奇才奇书。”

吴卿怜惊问道:“我等无知,也知《石头记》是禁书,如何能刊行天下?”

和珅得意道:“这件事当然不易,也正是我用心所在,到时候看我的就是。”

吴卿怜与和珅时常谈些文章事,彼此渐渐投缘。

和珅对高鹗续写一事也颇为关注,高鹗边写,他边看,并且看了高鹗写下的书目,整理了小说脉络,看着看着,越来越觉得有问题,便把高鹗叫来道:“你这么写下去,过于悲凉,不是我的原意。”

高鹗回道:“大人,这小说中的人物命运,既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曹公已在前八十回埋下命运的蛛丝马迹,人物走向自有脉络了,我只是尽量忠实而已。曹公的命运人物安排本是悲剧,我要改也改不成大团圆。”

和珅道:“你考虑的是如何遵循曹公的本意,但我考虑的是如何让皇上满意,将来此书能够刊行天下,没有禁忌。我思量过了,虽不必写成大团圆喜剧,但结尾不能过于颓废,稍有圆满,前面八十回有犯忌的文字,以及过于悲观的情绪,你一并改过。”

高鹗对曹雪芹是五体投地,道:“曹公的书,乃天合之作,我去改动,是大不敬,也违背我的本意,这事我可做不来,和大人还是另请高手。”

和珅道:“本官也是爱书之人,若非万不得已,岂能让你去改动曹公的文字。我只是问你,曹公此书乃天下奇书,你是愿意它永成禁书,万劫不复,还是愿意它流传千古?”

高鹗道:“那自然是希望它流传下去,让后世也能看到我朝之奇书。”

和珅道:“这就对了,以我审查书籍的经验,若是不改动,它将永远是禁书,官家见一本销毁一本;你若按照我的方法改动,我就有把握说服皇上,这只是一本家长里短之书。若能流芳后世,曹公泉下有知,定会心存感激。你若非要执意如此,到时我给皇上审查,审查不过,万一朝廷追查下来,你是禁书的续写者,到时恐怕也逃不了干系,你好自权衡一下!”

高鹗被和珅一番软硬劝吓,也觉得有道理。康熙开始大兴文字狱后,小说中哪怕有一些不相干的词语,比如“华夷”“明”“清”等,都会被追查,防不胜防。和珅的意思就是把所有犯忌的字眼去掉,基调不要过于怨世,结局不要悲惨,作者的旨意都蕴含在家长里短之间,甚至还要有一些歌功颂德之处,这样和珅就有把握了。高鹗权衡良久,默默应允。

先前,西疆叛乱,福康安与兆惠平叛,得胜回朝。和珅负责粮草供应,见到俘虏中有一个绝色美女,便向兆惠将军询问她的身世。兆惠告诉和珅,这是叛军的家属,父兄均已降服。她身体有一种天然的花香。当地人很奇怪,叫她伊帕尔汗,意思是散发着麝香味道的姑娘。这次俘虏了,准备献给皇上。

和珅想起之前与皇上闲聊,说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美丽的仙女,一手捧着镀金的白玉天印,一手持着一束钢枝、银叶和金瓣的花,脚踏黄龙,来到乾隆面前,自称来自西域,奉真主之命,嫁给陛下为妃,保佑各族安康。

和珅想起皇上的梦,道:“真是天意。”赶紧密奏皇上,乾隆大喜,叫和珅引这女子入宫觐见。姑娘果然天姿国色,人还未到跟前,就闻到若有若无的香味,颇似天然的花香,沁人心脾,只不过面色冷艳,眼中含泪,见了皇上也不下跪。

和珅道:“还不给皇上下跪!”

姑娘却跟没有听见一样,旁若无人,默默无语。

乾隆早已喜欢,说道:“念她生长在边陲之地,素来不懂朝廷礼仪,不必苛求。这些是叛军的家属,受到家人连累,朕看他们的样子,十分可怜。朕将他们一律赦免,如何?”

和珅连忙应道:“赦免罪人的家属,是圣主才有的仁德,皇恩浩荡,他们必然感激不尽。”

因了这赦免,乾隆便可以名正言顺将她纳入宫中。

和珅知道乾隆之意,忙道:“圣上威名天下皆知,再得到如此佳人,真是上天赐予的,不如将她召入宫中,免得流落人间,受人欺辱。”

乾隆道:“这是叛军的家属,朕若把她召入宫中,只怕被天下人谈论,恐有不妥之处。”

君臣俩在太监面前演双簧,仅仅是需要一个借口。这一方面,和珅具有旁人不及的天赋。

和珅道:“战争中犯罪的俘虏,使其家眷为奴,本来就是我朝开国以来的旧制。如今把一个女子带入宫中服侍圣上,与之同理,并无不妥,而且,还是圣上对她的恩德。”

乾隆听了,大喜,于是将该女子以入宫为奴的理由,纳入后宫。乾隆封她为贵人,又因其体有异香,也称香妃。

香妃不仅体有异香,而且举止优雅,宛如天上仙女,自然典雅之气质,让乾隆十分心仪。香妃进宫不久,从南方移栽到宫内的荔枝树,竟然结出两百多颗荔枝,乾隆认为这是香妃带来了祥瑞,越发喜欢。

怎奈是郎有情,妾无意。香妃总是冷若冰霜,闷闷不乐,从来没有见她笑过。乾隆心中忧虑,问她原因,香妃悠悠道:“臣妾国破家亡,已是俘虏,请赐妾一死。”

乾隆无奈,只好召来和珅想想办法,道:“香妃似有心事,整日愁容满面,只说情愿一死。朕看在眼里,心中不安,这可如何是好?”

和珅也没遇见这样的女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道:“妇道人家不会有什么作为,刚开始都是这样不顺从,只要皇上对她顺心顺意,没有理由不回心转意的。”

乾隆道:“这事情没那么容易,朕已经尽量满足她了,她似乎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和珅皱着眉头,沉思片刻,突然悟道:“香妃之所以如此郁闷,只有一条原因,因她乃是西域之人,一定是思念家乡,水土不服,生活习惯、语言、信仰等有异,导致郁郁寡欢,甚至生不如死。”

乾隆觉得有道理,道:“哦,那和爱卿觉得有什么办法?”

和珅道:“这倒是不难,只是要费些周折。兆惠将军驻守边疆多年,熟悉西域风土人情,令兆惠将军监督,在西苑建造一座宫殿,模仿香妃家乡的建筑样式,仿其花园、街道、清真寺,送上西域的奴仆让她找到家乡的感觉,必定能让她回心转意。”

乾隆觉得和珅此计甚妙,当即下诏,令兆惠在西苑督造宫殿,兆惠根据自己在西域的见闻,亲自选址、设计,又想办法找到一批西域的工匠,亲自督造,在皇宫外建了一座宫殿。宫殿建好之后,乾隆十分满意,赐名“宝月楼”,并赋诗一首:

冬冰俯北沼,春阁出南城。
宝月昔时记,韶年今日迎。
屏文新茀禄,镜影大光明。
鳞次居回部,安西系远情。

一切安排好之后,乾隆来到西苑香妃寝宫,与她一起登上宝月楼。香妃从楼上望去,彻底惊呆了,曾经多么熟悉的景象,一下子在她眼前出现。楼下传来的欢声笑语,是熟悉的乡音,还有精致的礼拜堂,和沐浴做礼拜的人,心里一阵激动,脸上浮现出会心的微笑,譬如一阵阳光照耀,这是乾隆之前没有见过的。

乾隆见和珅此计奏效,龙颜大悦,称赞和珅道:“和爱卿猜女人的心思,在朝中大臣中也是一骑绝尘呀。”和珅谦逊道:“奴才愧不敢当,奴才只是将心比心,并没有心思去真正琢磨女人的想法。”

但是令乾隆意想不到的是,家乡的景物,初时还能令香妃高兴,后来她却越发思念家乡,常常倚靠在宝月楼窗口,默然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笑的时候少,默默流泪的时候多。乾隆极少见到不顺从自己的女子,越不顺从越发爱恋,无奈叹道:“朕贵为天子,却无缘享受此等艳福!”虽然如此,他还是退朝之后,便去宝月楼中,看看香妃有没有回心转意。因整日情思,面容也有些消瘦,后宫逐渐觉察。皇太妃劝道:“皇上这几日身体不太好,好好调养一下,皇上是万金之体,保重要紧,老是去香妃那里,恐怕对龙体有碍。”乾隆听了此话,不悦道:“朕自己的身体,自有分寸,一个妃子而已,能有什么妨碍!”皇太妃默然不语,心中暗暗想如何把皇上从沉迷中拔起。

香妃因身体有异香而受乾隆喜爱,其他的妃子十分妒忌,便在洗澡时加入大量的花瓣,希望花香存留体上。此举蔚然成风,可惜未能见效。时人写诗讽刺道:“新蕊宫嫱初展叶,绯影留香只瓣无”。

更糟糕的是,香妃闻知其父兄再次叛乱并战死的消息,愈加消沉。

这一日,乾隆乘着醉意,来到香妃处求欢。岂料这一次,香妃异常刚烈,誓死不从。乾隆终于盛怒,强行将香妃摁倒在床上,香妃执拗异常,用力挣脱。乾隆再要勉强,香妃突然摸出一把匕首来,哭着道:“请皇上开恩,不要逼我。臣妾家中只有我一人,无牵无挂,心如死灰,皇上再要逼我,我就死在这里。”说罢要挥刀自尽。乾隆哪里舍得,连忙上前阻拦,混乱中竟然抓住匕首,手指立时破开一道伤口。

外面的侍卫听到里面叫声异常,连忙赶到,看到香妃手里拿着匕首,衣冠不整,乾隆手指流血,却对香妃并无盛怒,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好跪倒请罪道:“奴才护驾不周,请皇上治罪!”乾隆见香妃泪涟涟,顿生怜悯之心,既不能亲近,又不能对她治罪,心中烦躁,挥手道:“没事了,不必大惊小怪,你们出去吧!”

此后几日,乾隆都闷闷不乐,皇太妃终于知道这件事,忧心不已,想若不解决,迟早要出事的。这一日正逢着乾隆去天坛行祭天大典,皇太妃在慈宁宫把香妃传来。香妃袅袅娜娜,满屋生香,皇太妃觉得便是女人,也要喜欢三分,倘若让乾隆长久沉迷,只能混乱朝纲,因而询问道:“皇上赏识你,是你的福气,你身为后宫嫔妃,为何不伺候皇上全心全意处理国事,却总惹得皇上分心,究竟为何?”

香妃道:“我终究是西域的人,如今亲人都已经战死,我一心只想着往日的时光,肝肠欲断,并非有意要惹皇上分心。”

皇太妃叹道:“你的亲人叛乱国家,罪有应得,不过你一片诚心,倒也令人佩服,你让皇上受伤,犯了犯上之罪,理应受罚。如今你究竟要怎样才能甘心,实话实说,只要能让皇上能定心处理国事,我一定帮你。”

香妃哭泣道:“臣妾身在宫中,度日如年,早已厌倦尘世,没有什么心愿。只是在天子脚下,又不敢擅自妄动,太妃若想真心帮我,只求赐我一死!”

皇太妃本来只想给她一个惩罚,让她以后乖乖听话,不扰乱乾隆的心思,料不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想法,心中一惊道:“你真的愿意去死?”

香妃坚定道:“臣妾愿意死,不愿活。”

皇太妃心想她一个心死之人,与皇上这样纠缠下去,将来只怕出大事,沉思半晌,道:“既是你自己的心愿,也算你有志气,我今日遂了你心愿,赐你自尽,全了你忠义之心,也让皇上能安心国事,你看如何?”

香妃跪下谢恩道:“多谢娘娘成全,臣妾在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

话音平淡波澜不惊,好像不是赶赴黄泉,而是去郊游打猎一般。太后与其他妃嫔见了,心中叹服不已。后宫是一个女人的世界,什么样的女子都能见到,而如香妃一样,明明可以享受皇恩,却视死如归的女子,倒是头一个!

皇太妃感叹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传懿旨掩了宫门,叫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太监,吩咐香妃到后花园自尽。香妃淡然赴死,背影从容,举止优雅,观者无不动容。

和珅在宫中有耳目太监,慌忙告知和珅,和珅连忙禀报乾隆,乾隆从天坛急急赶回,却已经不及,香妃已然魂飞天国,体温尚存,肤色如生,异香不散,就如睡着一般。乾隆痛惜,哭倒在地。

乾隆责怪皇太妃太过心狠。皇太妃道:“香妃不顺从皇上,皆是因为她忠于自己的家乡父兄,荣华富贵对她而言已如浮云,只求殉死;我赐她一死,她尽忠尽孝,九泉之下也要谢我。我之所以这样,皆是为皇上着想,为社稷着想,尽忠皇上,皇上若这样责怪我,赐我一死,我也是为皇上为朝廷而死,无所憾!”

乾隆虽然生气,但皇太妃讲得条条在理,自己也无可奈何,痛惜之余,病倒在床。命人备置棺木,将香妃厚葬在陶然亭东北角。在墓前立一石碑,上刻“香冢”两个大字。悲痛怀念之下,写了一首词,刻在石碑背面。词曰:

浩浩愁,茫茫劫;
短歌终,明月缺。
郁郁佳成,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魂。
是耶,非耶?
化为蝴蝶。

和珅来探望乾隆。乾隆道:“没有想到,朕沦为世上最可怜之人。我此生最爱的两个女人,马佳氏与香妃,都未能如愿,这难道是天意吗?”

和珅垂泪道:“皇上莫要哀伤,若是天意,有些事非人力所能为之。皇上在宫中,看见昔日香妃的旧物就要心生愁绪,我看若去南巡,视察原来河工的效果,远离宫中一段,也许能让心病好转。”

原来平时乾隆聊天当中,念念不忘江南美景,已经流露出六次南巡的意味,和珅此刻趁机提出。

乾隆略一沉吟道:“南巡朕倒也是有此愿望,只不过经费方面充足吗?”

和珅早有准备,道:“这方面皇上不必担忧,自议罪银施行之后,再加上崇文门税收,南巡的费用已不足担忧,路上的接待费用,我与地方官员联系,自有办法。”

乾隆道:“和爱卿此言甚慰朕心,只不过朕每次提出南巡,总是有一堆人反对,甚是烦人。”

和珅道:“确实,有些谏官甚是讨厌,皇上爱什么,他们就有一套反对的说法,以反对皇上之名,博取忠贞之名。皇上不用担心,这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由我来应付,能把他们调任外地的就去外地,不能的我来说服他们。”

乾隆道:“如此甚好,筹办也需几个月,须要明年岁初方得出行,你就去办吧。”

和珅领命而去。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沣调出京城,到湖南去做学政。并吩咐湖南巡抚,时时注意钱沣有没有不法的证据,好抓他一个把柄。结果钱沣在任上积劳成疾,盛年去世,倒让和珅暗中吐了口恶气。

和珅又给已经升为江南盐政的汪如龙写信,告诉他要如此这般迎接皇上。

却说纳兰因对吴卿怜生妒,被和珅调移到家庙中居住。家庙与和邸挨着,十分富丽,和珅不时过来看看纳兰。只因此时极为宠爱吴卿怜,显然对纳兰冷淡许多,纳兰觉察,心中抱怨丛生。这一日正在园中独自看《西厢记》,看得痴迷,情欲顿生而不能自拔,又想起和珅已经不如过去那么疼爱她,不由落泪了。泪眼蒙眬中,倚着亭子中的美人靠就睡着了。丫鬟怕她着凉了,慌忙进屋取了一袭暖袍,给她罩上。纳兰在梦中突然被一阵“乒乓”的声音惊醒,睁眼一看,透过婆娑的树影,似乎见一男子,正在对面用斧头劈柴。

纳兰对丫鬟道:“对面那人,讨厌至极,叫他过来问问。”

丫鬟连忙下去,把该人唤过来。纳兰一见,是一青年男子,满脸是汗,青衫也已被汗水湿透,健壮的胸脯喘气起伏。双目张皇,到纳兰面前跪下。

纳兰道:“你是何人,知不知道‘乒乒乓乓’地把我好梦惊醒了!”

男子诚惶诚恐道:“小人叫刘宝杞,大管家呼什图是我的哥哥。小人奉大管家之命,来家庙管看杂事。适才小人在劈木头做花园的栅栏,不知道小姐正在此歇息,请小姐恕罪。”

纳兰看他,长得器宇轩昂,眉宇之间颇有英气,虎背猿腰,四肢颀长,与呼什图的肥胖猥琐完全迥异,说是两兄弟,实在没人肯信。

纳兰气哼哼道:“我不管你是谁的弟弟,搅了我的好梦,我就要惩罚你。”

刘宝杞哭丧着脸道:“只要小人能罚得起,甘愿受罚,小人罚不起的,也没有办法,小人刚到京城不久,也没什么积蓄,求小姐可怜可怜。”

纳兰道:“我才不要你什么积蓄呢,今晚酉时,你再到这亭子上来,我到时候罚你!”

刘宝杞疑惑道:“小人遵命。只不过小人现在能不能把活儿干完?”

纳兰撇嘴道:“我现在已经醒了,随你干什么去。”

刘宝杞磕了个头谢恩,跑下去重新劈柴。纳兰偷偷看他,动作矫健有力,活力十足,不由看得痴了。

夜里酉时,纳兰独自上了亭子,只见刘宝杞人影已经站着。天上星光点点,投下的微光使得花园相当静谧,间而还有虫子的叫声。刘宝杞问道:“小姐,你要怎样惩罚我?”纳兰娇笑一声,道:“你把手伸过来。”刘宝杞把手伸出去,纳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刘宝杞知道纳兰的身份,惊慌失措道:“小姐,不能这样!”

纳兰道:“你敢不听我的?你要不听我的,我到老爷那里去告一状,让你滚回保定老家去。”

刘宝杞道:“小的不敢,只是这样让老爷知道,小人也要脑袋搬家的。”

纳兰道:“我不说,谁知道,你乖乖听我的,这里没人敢动你。”

刘宝杞战战兢兢,却又不敢违背,手被纳兰指引着,摸到饱满的胸部。刘宝杞平常连想都不敢想,此刻紧张得都不能呼吸,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纳兰一把抓住刘宝杞的下身,道:“看你人高马大的,胆子小得出奇,我看你像不像男人。”

刘宝杞也是八尺男儿,被激得火起,突然抱住纳兰,两张嘴凑在一起。

纳兰饥渴,就在亭廊上跟刘宝杞搞起来,如小兽咆哮。刘宝杞正值二十年华,也不管不顾,奋力突入。一通之后,刘宝杞喘气问道:“小姐,这个惩罚就这样吧?”

纳兰道:“没这么便宜,我告诉你,以后要随叫随到。”

此后,纳兰便在家庙常住下去。

乾隆四十九年正月,乾隆开始第六次南巡。这次出行,由于准备充足,规模庞大,船只达到一千多艘,浩浩荡荡。所到之处,百姓翘首欢呼。每过一地,减免所经之地的地丁钱粮;准许各地曾经犯过案文武各官的案子重新审核,没有案子的,可以加一个等级;经过德州时,在晏子祠行宫写成了《济文考》一文;拜谒孔子庙。一路走走停停,三月到达扬州。

扬州已经百花绽放,春意盎然,暖风阵阵,夜里南巡的船队靠近茱荑湾,这是由北向南进入扬州的第一个码头。

“皇上你看,河塘之上,已经排满接驾的船只,大小官员也在岸上列队迎候了。看来,汪如龙这次准备得很充分呀。”和珅指着岸边,对乾隆道。

乾隆一看岸边熙熙攘攘、灯火通明,御舟甫一到岸,烟火齐发,鼓乐齐鸣,整个码头犹如白昼,官绅百姓如风吹麦浪,跪倒一片,帝王之尊崇威严,毕露无遗。乾隆叹道:“朕六次下江南,对江南美景百看不厌,以扬州为甚,真是个好地方!”

圣驾在扬州停留下来,驻跸在城北重宁寺。重宁寺是为迎接乾隆专门修建的,建在以往南巡时驻跸的天宁寺后面。这两座行宫紧邻御码头,从码头登上专用的画舫,就可以顺流而下欣赏到瘦西湖两岸的美景了。

汪如龙叩拜皇上毕,起身看见和珅,众多官员正围着和珅攀谈巴结,汪如龙连忙作揖道:“给和大人请安,多日不见,和大人愈显容光焕发,又有龙马精神。”和珅甩开众人,扶起汪如龙,亲热状道:“汪大人……”又低声道:“接待圣驾的活儿,准备得如何?”汪如龙低声道:“自收到信,便开始筹备调教,到进入百里挑一时,选到两个,一名雪如,一名豆蔻,只等皇上圣眷。”

和珅呼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我相信你的眼光。今日疲乏,明日晚宴可带来。”

三月的扬州,满城花柳争妍,笙歌慢奏,满城迎接乾隆,华服艳女,满城春色。乾隆游览了琼花观,巡游了二十四桥,又去了法净寺、舍利塔、平远楼、观音山,一路上俊男名媛,华服绫罗,秀色可餐。晚上宴会重宁寺;君臣酬唱,不亦乐乎。

和珅悄悄凑近皇上身边,道:“皇上,自香妃逝后,我看您日渐憔悴……”

乾隆脸色不悦,道:“和爱卿,今儿这么有兴致,就不提扫兴之事了。”

和珅一看被皇上误解了,忙找补道:“奴才是说,汪大人调教了一个美女,浑身有异香,且色艺俱全,堪比香妃,要不要叫来给皇上助兴?”

乾隆这才明白其意,恍然悟道:“哦,原来如此,不过朕倒是不信还有如香妃一样的女子,且叫上来看看。”

汪如龙急忙拍掌,出来的是雪如,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浑身毛孔倏然,宛如天界下凡一女子,皮肤若白雪,神情不悲不喜,气韵自成,容貌若月出乌云,令人神清目爽。雪如到乾隆跟前,袅袅娜娜一个请安,如风拂杨柳,体态婀娜,乾隆只闻得暗香扑来,令人沉醉,加之其一举一动,皆有令人心动之韵味,早已欢喜,问道:“这香味,是抹的香料,还是自个儿带的?”

雪如轻启朱唇回道:“小女子从未抹过香粉。”

乾隆道:“奇哉,我以为世上只有香妃一人有此奇迹,没想到还能遇见,真是大开眼界。”

和珅看那雪如,也被雪如迷住,暗叹,本以为吴卿怜之美貌已独步天下,却不料再看雪如,别有一番魅力,也让自己魂魄神游,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当下回过神来,对乾隆道:“世上既然有天生就体臭之人,必然也有天生就体香之人,只不过绝少罢了。皇上,是不是这个理儿?”

乾隆沉吟道:“和爱卿说得有理,只不过今天说起‘臭’字,有点儿大煞风景。”

和珅给自己左右两个巴掌,道:“拂了皇上的兴致,掌嘴掌嘴。”

乾隆笑道:“不必不必,只要开心,今天无所不谈,无所不能谈。”

汪如龙道:“雪如歌艺是一绝,要不要给皇上来一曲?”

乾隆道:“这个好,我正想问这么好的女子,有没有什么本事呢?”

当下取过琵琶,雪如自弹自唱,宛如莺啼春林、水乍银瓶,一曲《忆江南》,令人如痴如醉,让雪如魅力毕现。

乾隆叹道:“女人之魅力,真是无穷无尽。汪爱卿,你这是哪里精挑细选,找到如此尤物?”

汪如龙知道雪如已经中了皇上的意,不枉自己一年来的精心调教,不由颇为得意,道:“回皇上,美人的挑选只是第一步,若非精心培育,就不会有这般尽善尽美的女子。”

乾隆道:“噢,此中的奥妙,汪大人讲给朕听一听。”

汪如龙道:“凡要挑选,则从十来岁甚至七八岁就挑出美人胚子,挑选则要看其父母体态相貌,觉察将来的成长趋势。买回来之后,又各有讲究,坐瓮养其阴,饮食养其胸,学步养其体态,养成蜂腰而不可饱食,一举一动,皆有讲究,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培养五官气息,不可怒,不可嗔,不可怨,否则怒气怨气积郁脸上,养成之后,不悲不喜,宛若观音,一笑一颦,则可以动人心魄。”

乾隆叹道:“江南养成女子,居然有这等风气,这般讲究,闻所未闻。”

当下乾隆喜不自胜,夜里由雪如陪寝。汪如龙见乾隆高兴,便趁机道:“皇上要是喜欢,雪如就送给皇上了。”乾隆能在雪如身上一解香妃之苦,岂不高兴,顺而笑纳了。

和珅回去就寝,脑子里却想着雪如宛若天仙的模样,心中十分不甘,越想越睡不着,浑身痒痒,心中愤懑,突然怨恨起汪如龙来。

次日,传汪如龙到住处,汪如龙见和珅面色凝重,忙问道:“和大人叫我何事?”

和珅突然怒道:“你可知罪?”

汪如龙大吃一惊,不知哪里触犯了和珅,赶紧“扑通”一声跪下,道:“小人不知犯了何罪,请大人明示!”

和珅冷冷地看着汪如龙,道:“你真的不知犯了何罪?”

汪如龙磕头道:“小人真的不知。”

和珅盯着他的眼睛道:“你送这样一个销魂的美人给皇上,倘若皇上因为迷恋美人,不思早朝,你可是欺君罔上,误国误民,这不是大罪!”

汪如龙一听,娘的,叫我给皇上弄个有香气的美人的也是你,说我欺君罔上的也是你,我这是里外不是人,真是把自己搞糊涂了。不过汪如龙也是聪明之人,心想和珅说这个话肯定有言外之意,那是什么呢?自己弄了个尤物给皇上,他却如此这般生气?想到这里,再想起昨天和珅直勾勾的眼神,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汪如龙道:“哎,我一心想孝敬皇上与和大人,把雪如献给皇上,把豆蔻献给和大人,倒是没有想到欺君罔上这一步。不过在我看来,皇上乃是英明之君,和大人也是英明之臣,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想来不会为此不思早朝吧。”

汪如龙心想,和珅被外人戏称“二皇帝”,你给皇帝送了一个天姿国色的美女,“二皇帝”没有送,和珅当然不乐意了。所以心一横,索性把豆蔻也送出去试探一下和珅的心思。

和珅听了此话,心中欣喜,嘴里道:“若真能如你所言,那就恕你无罪了。”

夜里汪如龙将豆蔻送给和珅,那豆蔻与雪如可以相媲美,也是浑身幽香,才情颇高,和珅喜不自胜,留在身边。

雪如与豆蔻是汪如龙花费数年心血培养的歌姬,汪如龙自己也奉若明珠,送人相当心痛。不过自己一手靠和珅扶持,除了脑袋,其他的,他要,你不给不行,心中暗暗疼了许久。

巡游扬州完毕,又到江浙境内视察沿海工程,到了杭州,乾隆重游西湖,别有况味,乾隆突然问道:“不知西湖边的文澜阁建好了没有?”

浙江巡抚道:“已经建好,等皇上巡视。”

文澜阁在乾隆驻跸的圣因寺,是由寺后的玉兰堂改建而成。《四库全书》之前已经编撰完成,乾隆下令缮写全书三份,分贮扬州大观堂之文汇阁、镇江金山之文宗阁、杭州之文澜阁。当下朝圣因寺走去,文澜阁坐北朝南,背山面湖,四面围墙,入大门就有一座假山迎面,山的中间有一个山洞,穿过石洞就是文澜阁的大厅。此处阁苑相合,宽舒晴朗,回廊曲径,小桥流水,十分别致优雅。乾隆道:“《四库全书》能够放在这么别致的地方,也不枉朕花了几十年的苦心了。”

和珅听了,心中暗自高兴,和珅是《四库全书》的最后一任总裁,自然能够彪炳史册。

和珅道:“皇上,阁虽建成,但匾额还没有题呀!”

乾隆这下来了兴致,道:“拿笔墨来,朕今天好兴致,不仅要题匾额,还要题诗!”

当下提笔挥墨,用汉满文字题写了“文澜阁”,又做了一首《题文澜阁》诗。

在杭州停留一个月,到四月二十三日返程,赶在盛夏之前返回京师。

和珅将豆蔻带回京城,住在家庙里,成为爱妾。每晚由不同的爱妾侍寝,和珅体会到不同的况味,对于女色愈加着迷。

这一日,和珅在花园中游览沉吟,走到一处对刘全道:“爱妾吴卿怜着实有才情,与我酬对都让我自愧弗如,我想在这里给她建一座小楼,专供她赋诗作词,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迷楼。你去请匠人来,按照我的想法设计去。”刘全道:“这个好办,原来建府邸的有几个是皇城工匠,技艺高超,我叫他们来就是。”见和珅心情高兴,又道:“老爷,有句话不知道我该不该讲。”

和珅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

刘全低声道:“下人们老是在传,家庙那边,纳兰跟大刘的弟弟刘宝杞好上了。”

“噢,有这么回事!”

和珅这才发现,自己南巡回来后,纳兰似乎性情变了,不再如原来那般胡搅蛮缠地缠着自己。不过,跟下人好上,也让和珅心中醋意顿生,不太舒服。

府里这么大,男女私情时不时有,刘全本是无暇管这些事的。但是他跟大刘呼什图明里是两大内外总管,暗地里却有些互相较劲,如今大刘的弟弟搞了纳兰,有了把柄,自己要给呼什图一个厉害。

“大人,呼管家随意安插自己的人,但这些人做事手脚又不干净,我几次想讲,又怕多事。”刘全抱怨道,两个管家平时为安插人手的事制衡得厉害。

“这事不必多说,我自能处理。”和珅道,“你们两个管家,自己管好自己分内的事,便算帮我大忙了。”

“得,我这就叫人差工匠来。”刘全见和珅不愿深入下去,感觉没什么便宜可赚的,赶紧收了嘴。

和珅心中升起一股怒气,自己位高权重,自己的女人当然也是不能给人碰的。要是换了一个普通下人,和珅早就下令惩罚个半死不活。不过如今是管家的弟弟,打狗还要看主人,仔细一想,自己的举动总是会影响管家的忠诚的。想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就让呼什图来处置吧,免得家内生乱。

他把呼什图叫来,叹道:“刘宝杞在家庙作杂,恐怕有些不妥,你去处理好此事。”

呼什图并不知情,听了和珅此话,知道事出有因,而且必然是大事,又不好问,问了反而不好,当下应允道:“大人放心,下人有手脚不干净的事,我必会处理,让大人满意。”

呼什图把刘宝杞叫来,单独在房内,呼什图不动声色,叫道:“跪下!”

刘宝杞不知何故,跪下张皇地看着哥哥道:“哥哥,我到底犯了啥事?”

呼什图道:“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事,我只想知道你哪里冒犯了老爷,惹得他大发雷霆!”

刘宝杞愣了片刻,突然抓住哥哥的裤脚,如捣蒜一样磕头道:“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呼什图心里一颤,道:“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救你?”

刘宝杞当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纳兰自从那第一次后,越来越放肆,有时候白天叫他过去,就在闺房里当着丫鬟一阵狂干,有时候又夜里过去,凌晨时分偷偷回自己房间。刘宝杞毕竟年轻,又拒绝不得,尝了好滋味,自己也上瘾了。唯一担心的就是被老爷知道,但是纳兰又叫他别怕,自己有对付老爷的办法,让刘宝杞欲罢不能。

下人之间有男女私情,倒也是常事,可是跟老爷动过的女人上床,这是不要命的事。呼什图敲着刘宝杞的脑袋道:“你这木疙瘩脑袋,我叫你来这里,是为了锻炼锻炼,将来在府里谋个好差事,没想到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摊上这种大事。若换了是我,我也会把你扔到山里去喂狼。”

刘宝杞道:“哥哥,我也是不想的,可是纳兰任性,我是身不由己,求求你到老爷面前求情,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呼什图心想,和珅既然叫自己解决,肯定是看在自己面子上,不想把事情闹大,沉思片刻,道:“如今你要保命,只有一个办法,卷了铺盖,回老家去。”

刘宝杞皱着眉头道:“哥哥,我还想留在京城,图谋发展。”

呼什图叹道:“你这愣头青,现在还图谋个啥,先保命知不知道。你先回去,顺带看看我家里置的当铺状况,老爷息怒之后再说。”

呼什图非常清楚,只要刘宝杞还在和邸,不但风波难息,拦不住纳兰还会出妖蛾子。让他回去,釜底抽薪,和珅的气消了,日后再说。

乾隆四十八年,大学士冯英廉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和珅看望病床上已经极度衰老的岳祖父,想起自己此生,因他的慧眼而有了人生转机,从此走上青云大道,仕途之中多次危机,又得到他的赐教,否则自己有可能走太多弯路,想到此处,不由抓住英廉的手,流泪道:“要是有长生不老之药,费我多少财产,我都愿意去换来。”英廉气息不多,神志还明了,听了和珅的话,愣愣地盯着,抬起右手指着和珅。和珅问道:“我……怎么啦?”

英廉喘气道:“我死亦足矣,担心的是你。”

和珅知道冯霁雯嫁给自己后,英廉对自家的身家命运,关怀备至,不由感动道:“我现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英廉一字一字道:“盛极而衰,这是不变的常理。我担心你,就是担心你权势过大,太受皇上青睐,别人认为是好事,我认为不是好事。权势越大,你的敌人就越多,太多了。”

和珅听了,心中虽不服气,但还是问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英廉道:“化敌为友。每一个对手,都有化敌为友的途径,一定要这样做,特别是傅恒家的四个儿子,绝不能与之为敌。”

和珅点头称是。英廉看了看在床边的和珅与冯霁雯,呆呆看了许久,面露微笑,溘然而逝。

和珅虽然对自己的权势地位深有自信,但英廉的话他认为还是极有道理。

一日和珅在军机处值日,福长安与军机大臣阿桂、王杰和董诰交好,福长安对阿桂道:“我有个小舅子湛露,在广信当知县,没有门路一直得不到升迁,中堂门生故吏众多,可否找个能举荐的?”

阿桂听罢很是恼火,因是晚辈,便训斥道:“你来军机处整天脑子里想的就是这种问题,你父亲英雄一世,你三个哥哥都有贵胄之风,就你思量这种苟且之事,丢不丢人?升职不升职,靠他的本事,哪里是找关系弄来的。”

福长安原以为自己站在阿桂这一边,各种事情能得到关照,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自己资历又浅,被骂了也不敢还嘴,只能灰溜溜地红着脸站着。王杰、董诰也冷眼相看,都没想到福长安是这样的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和珅在一旁听着,暗暗有了主意。下朝的时候,和珅悄悄靠近福长安,道:“大人,你的小舅子湛露,我也听说过,能力还不错,京察的时候,我一定会多多关注他的。”

福长安一直将和珅视为敌人,听和珅的口气,不敢断定什么意思,道:“你是看见我被阿桂臭骂,过来落井下石吧!”

和珅满脸笑意道:“大人错怪我的意思,阿桂为人谨严,不近人情,我以为他说你有点过分。我们虽然都希望公事公办,正义凛然,可是回到身边,谁没有一些事情要同僚之间互相照应?湛露的事,我刚好能办得到,举手之劳,大人尽管放心。”

福长安晓得和珅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的资历与权势都比自己高,要不是仗着阿桂,自己也不敢与他为敌,不知道今天为何主动与自己套近乎,所以半信半疑道:“噢,如果这样,我就先谢过和大人了。”

福长安不敢与之多说,他怕和珅下了诱饵,把自己骗进去。身在官场,又有派系之分,不能不思虑周全。

京察制度,乃是为定期考核京城官员,考核的结果分为几个等级,称职者升官,不称职者降职,平常者不升不降,贪污者交由法司处理,庸碌无为者直接罢免。湛露如果是称职者,根本无需让姐妹吹枕头风,让福长安四处找关系,他是感觉到自己京察中胜算无多,拿不出成绩,所以只能未雨绸缪。

果不其然,到了年底的京察,以湛露的政绩标准,只能是庸碌无为这个档次。和珅参与评级,将他列为称职者,享受“保送一等”的待遇,升为广信知府。

福长安受宠若惊,才知道和珅是真心示好,当即备了礼物,登门重谢。与兄弟福康安相比,福长安实在身无所长,不可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自己一步步走上来,全是仰仗父荫。福长安有自知之明,知道唯有笼络关系,接近圣上,才能长袖善舞,步步高升。他妒忌和珅,也是觉得和珅在这方面比自己能干,运气又好。当下与和珅交好之后,颇有知己之感,两人本来没有什么原则上的矛盾,只不过站队不同而已,如今冰释前嫌,福长安对和珅由嫉妒转为钦佩,交往渐深,居然有相见恨晚之意。对于如何取悦圣上,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乾隆四十九年,乾隆的曾孙奕纯生子,名载锡,终于五世同堂。这是皇家何等的荣耀,举国同庆。乾隆喜不自胜,道:“这等盛事,不知如何庆祝,才堪相配。”和珅忙道:“皇上要做怎样的庆贺?”乾隆摇摇头道:“朕每年的活动,也就木兰围场狩猎、热河山庄避暑、北海冰嬉,最盛大的,也就是江南巡游,可以说这些都习以为常了。五世同堂,百年不遇,还请和爱卿动一动心思,看看能有什么新鲜点的排场。”和珅叩头道:“这是一等一的荣耀事,奴才一时也想不出来,还是回去想一想再回复。”乾隆道:“嗯,此事慎重点是好。”

当下和珅叫福长安一起商讨。福长安道:“可以让皇上携百官去太庙祭天地,感谢天赐子孙。”和珅摇头道:“这些都习以为常,我得想一件皇上没有做过的事,让皇上觉得有新意。”福长安道:“我琢磨皇上性格,最是敬重康熙圣祖,有没有圣祖举办过隆重的庆贺之礼,而皇上却没有举办过的呢?”

和珅记性过人,道:“哦,我想起来了,圣祖康熙除了下江南,与之媲美的乃是六十岁的花甲大庆,当时他别出心裁,挑选有名望的六十五岁老人,邀请到畅春园,参加盛宴。当时参加盛宴的老人多达一千余人,圣祖为老人敬酒,其乐融融,盛况空前。后来到了康熙六十一年,圣祖亲政六十周年,再次举办千人大宴,圣祖作七律一首,名曰《千叟宴诗》,宴席上的满汉大臣也作诗奉和,以纪其盛,千叟宴因而得名。”

福长安道:“千叟宴,这个好,皇上五世同堂,以尊老、敬老为题的宴会,自然有深意。只不过皇上可愿意否?”

和珅沉吟道:“这个皇上没有举办过,有新鲜劲儿,应该可以推荐,待我明日上奏。”

次日,和珅上奏:适逢皇上喜得五世元孙,又逢《四库全书》编纂初成,且明年,就是皇上登基五十年,三喜临门,奴才以为,皇上可以仿效圣祖康熙,在紫禁城举办“千叟宴”。古代贤君有尊老、敬老之风,圣祖曾经举办两次千叟宴,皇上借此,可以绵延古风,恩垂天下。

乾隆对此很感兴趣,道:“和爱卿这个主意很好,此事繁杂,由你好生统筹去。”

和珅大喜,虽然离宴会还有半年时间,但不敢怠慢,赶紧准备。和珅知道乾隆喜欢大场面,大热闹,康熙年间的千叟宴是千余人,和珅想操办得比这更热闹,规模更大。派人去调查:凡是四品以下、年六十五以上的老人,都报上人头数目,统计得知,共有三千人。和珅嫌人数还是太少,于是改变凡例:凡是四品以下,年纪过了六十的现任、原任各员,都可以参加。九十岁以上者,准许子孙一人扶掖参加。进一步调查,人数有三千九百之多,这才算满意。

这种大型筵席,由礼部主持,光禄寺供置,精膳司部属。和珅吩咐各地有资格的参宴人员,列出履历、功绩,经过礼部逐层审批,最后由皇上钦定。名单确定后,限令宴会前半个月赶到京城,预先操练进宫、面圣的礼仪,宴会结束后,再由专人送回原籍。

三千九百人的宴会,规模之大,旷古未有。和珅吩咐备置大量的衣服、家具、礼品等,安置这些老人。宴会上的桌椅、餐具、赐品、车轿、服装等物更为繁杂。为了保证菜点的制作、礼仪的训练、佣人的配置,和珅先后动用数万军民做准备,不啻一场大战。

和珅心细,为了让千叟宴更为出彩,他算了算,从世祖顺治元年入关,到乾隆五十年,正好是一百四十一年。和珅四处打听有没有一百四十一岁的老人。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被找到一个,派专人护送京城,为宴会添彩。

和珅翻阅前朝记载,发觉康熙的千叟宴有一个问题,就是宴会庞大,人数众多,上菜之后,还没有开席菜就凉了,这也是当时千叟宴美中不足的一个诟病,办得热闹,吃得并不爽。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让千叟宴尽善尽美呢?和珅绞尽脑汁,突然想起乾隆下江南时,每到一地,都备有火锅,既因为乾隆吃火锅成癖,也是为了不论船上还是行宫,都可以吃到热菜。和珅想,如果将千叟宴变成火锅宴,让老人家在寒冬吃到热乎乎的饭菜,绝对是可以满意的。于是禀报皇上,将火锅设计成中间有烟囱,内烧炭火的金属火锅。为了保证食材精美,光禄寺、精膳司忙前忙后,每一道菜都要经过和珅亲自确认,专门组成的厨师队伍,包括厨师、采买、小工、火头军,每一个细节都交代完善,可谓是不遗余力。

乾隆五十年除夕,赴宴的日子终于到了,早已准备好的三千九百名老人一大早就赶到皇宫,他们大多是告老在家的老臣、有名望与口碑的儒生、乡绅乃至普通乡民。数百张饭桌已经安置在乾清宫内,人数众多,宴席分为二等,一等用来招待王公、一二品的大臣、高寿的老人、外国使节,二等招待三至九品的官员及其他的老人。

这一日清早,乾隆先祭拜了太庙,又给皇太后上了香,然后坐着大轿来到乾清宫。太监高喊一声:“皇上驾到!”诸多老人颤颤巍巍,跪了下来,齐刷刷磕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早已准备就绪的乐队奏起八音古乐,包括金、石、土、木、革、丝、竹、匏乐器有十八类一百零五件之多,分别是编钟、编磬、建鼓、琴、瑟、笛、排箫、笙、埙等,奏的是大型仪式专用的《中和韶乐》,气势恢宏,众人肃然。在庄严的音乐中,乾隆走出轿子,移步龙椅之上。坐稳之后,乐队转而演奏专事君臣行礼的《丹陛大乐》。三四千人分成数班,依次行三跪九叩和一叩的大礼,礼毕依次入席。

众人入席完毕,乐队演奏宫中筵席专用《丹陛清乐》,众人就位进茶,每人饮毕留下玉杯,然后叩头谢恩。有些老人乃是初次入宫,已是三生有幸,此时一睹天颜,更是激动万分,当场有激动腿软不能移动的,则被侍从拖回酒席。如此场面,令乾隆极大满足。

正式开席,乾隆端起一杯酒,高声道:“朕即位以来,一直兢兢业业,不敢对国事有丝毫怠慢,如今已是登基以来的五十个年头,有列位臣工、天下子民辅佐朕,乃朕之幸,适逢朕五世元孙出世,又逢《四库全书》编纂初成,朕在这里再敬大家一杯酒。”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连忙也饮了此杯,无上荣耀。

随后,在座的一品大员与九十岁以上老人一起到乾隆御座前下跪,乾隆赏赐每人一杯御酒。饮毕,酒杯归个人所得,留作纪念,众人叩头谢恩。

乾隆叫来永瑆、永璂、永琰、永璘等皇子和几位皇孙、曾皇孙,让他们给前来的王公大臣敬酒,代替皇上表达心意。随后,御前侍卫代替皇上,向一般的官员和老人敬酒。

乾隆把和珅叫到身边陪着喝酒。和珅不失时机地禀报:“皇上,这次千叟宴是千古盛事,一共来了三千九百位老人,其中年龄最大的是一百四十一岁。”

乾隆又惊又喜,道:“这么大的年龄,真是难得,带来让朕看看。”

和珅把老人带到乾隆面前,只见老者满头银发,却精神矍铄,走到乾隆面前磕头请安。乾隆好不羡慕,起身扶起。和珅道:“这位老者是一百四十一岁,我大清从顺治元年入关,到如今正好一百四十一年,两个数字相合,正是吉祥之兆,这是上天保佑万岁爷江山的兆头呀。”

乾隆一听,真巧,心里特别高兴,钦赐老人一杯御酒。老者道:“老朽活了一百四十一年,能看到今日的太平盛世,都是托皇上的洪福。”

乾隆一高兴,诗兴大发,高声道:“今天来了一位一百四十一岁高龄的老人,正合大清入关之数,是我大清祥瑞之兆,朕心里痛快,刚想到一个对子,朕给出上联,诸位看谁能对出下联。朕的上联是‘花甲重开,外加三七岁月’,哪位对上了,重重有赏!”

上联一出,众人纷纷叫好。和珅叹道:“万岁爷上联真是内藏玄机,两个甲子正好一百二十岁,再加三七二十一年,就是一百四十一岁,此联精妙,令人回味无穷!”

乾隆的对联正是这个意思,被和珅点出,心中得意,道:“和爱卿,你给朕对个下联?”

和珅谦逊道:“奴才惭愧,皇上才学渊博,出口成章,奴才一时之间,难以对出。”

和珅一是确实难以对出,二是非常清楚,在皇上面前逞小聪明,虽能让皇上高兴一时,实际却是对皇上逞能,高兴迟早会转化成厌恶;如在皇上面上示弱,以显圣上明睿,实则让皇上更加依赖。

大殿的人都皱起眉头冥思苦想,都想对出下联,讨皇上欢喜。这种活儿当然是纪晓岚在行,他思索一会儿,不慌不忙道:“臣有一个下联:古稀双庆,内加一个春秋。”

乾隆一想,真不错,赞道:“好,古稀双庆加一个春秋,正好一百四十一,纪昀对得好,朕要重重赏你。”

纪晓岚连忙下跪谢恩。

乾隆兴致极高,道:“在座老人,定有不少饱学鸿儒,不妨当众吟诗联句,直抒胸臆,以庆今日之宴,岂不快活!”

皇上发话,自然群叟响应,三四千人争相吟诗作对,内容都是围绕千叟宴、乾隆盛世,乾隆听得不亦乐乎。宴会进行将近一天才结束,众人先对皇上行一跪三叩礼,然后皇上在《中和韶乐》声中回宫休息,众人垂首送别。

乾隆走后,众人领赏。置办的赏赐物品有诗刻、如意、寿杖、朝珠、貂皮、文玩、银牌等数十种,多达万余件,赏赐不同的等级,然后千叟宴圆满结束。

千叟宴是和珅的大手笔,之后乾隆对他愈加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