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禅让永琰乾隆恋权 传位授玺和珅失算

乾隆六十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乾隆乃是至孝之人,自幼崇拜文治武功的祖父康熙帝。康熙在位六十一年,乾隆二十五岁登基时,曾经对天发誓,不敢同皇祖康熙在位的年数相同,如果自己有幸能够在位六十年,就会传位给皇子。虽然此时揽权之心甚重,但乾隆金口玉言,自然要遵守承诺。此外,乾隆自以为英明神武,常常以尧舜自比,也想来一次主动禅让贤者的好戏,成为“千古第一全人”,为后世传颂。

乾隆长寿,而且做惯了皇帝,不想放权,所以此事一拖再拖,到了六十年九月,再也不能拖了。因为十月一日,皇宫要颁发下一年的《时宪书》(即历书),皇历必须有新皇帝的年号。

九月一日,乾隆召集阿桂、和珅等八位朝廷重臣入宫,开启藏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的密旨,这一刻将揭晓谁为皇太子。

乾隆有十七个儿子,除了夭折的几个之外,皇四子永珹过继给履亲王允祹,六子永瑢过继给慎郡王允禧,乾隆身边的皇子只剩下五位,分别是八皇子永璇、十一皇子永瑆、十二皇子永璂、十五皇子永琰、十七皇子永璘。在这几位皇子中,猜测哪一个能成为皇储继承皇位,一直是大臣们乐此不疲却不能言语的一个谜。乾隆通过木兰围猎或者御花园耕种,来考量皇子们的能力。和珅观察,要说到才能最为突出,应该是十一皇子永瑆和十五皇子永琰,但二人性格迥异,永瑆聪明有才气,性格外向,很有主见,能够独当一面;永琰性格内向,忠厚老实,为人仁孝。至于乾隆最终会选择谁,在揭晓密旨之前,谁也不能论断。

阿桂、和珅等开启匾额后的密旨,谜底揭开,拟立十五阿哥永琰为皇太子,随后,并定于十二月初一冬至日举行禅让大典,正式禅让。

这让和珅大吃一惊,永琰性格忠厚内向,比较听话,不如永瑆那么外向有主见,看来皇上是喜欢听话的。让和珅感到意外的是,永琰仅仅排行十五,他的生母并非当时的皇后,只能算是庶出,皇位的传承讲究“立长、立嫡”,永琰并无胜算。

乾隆最初并没有考虑永琰,而是属意孝纯皇后富察氏所生的皇次子永琏,永琏从小聪明,器宇不凡,乾隆依照旧例,写下了立永琏为皇太子的密旨。不料永琏在九岁时因病夭折。当初还有刚出生不久的永琮是嫡子,乾隆又立永琮为太子,永琮年仅两岁就因为痘症而早夭。

乾隆连立两子,不幸都早早去世,此外,乾隆最宠爱的皇五子永琪也英年早逝。晚年再立太子,就只能从剩下几个年幼、庶出的皇子中选择了。哪个得到他的信任,哪个就比较有运气。

按照旧例,当下确定第二年为嘉庆元年。即日起重新修葺宁寿宫,乾隆退位后就搬出养心殿,到宁寿宫居住。新皇帝从毓庆宫搬出,按照惯例移居养心殿。乾隆还提出封永琰为嘉亲王。考虑到永琰成为皇帝后,名字要避讳,但“永”字太常用,避讳不便,索性把永琰的“永”字,改成生僻的“颙”字,改名“颙琰”。

禅让之事,乾隆已说过多次,并非意外。但诸位大臣出于礼节,还在挽留道:“圣上身体康健,百姓拥戴,禅让之事可以从长计议。”

乾隆谦虚道:“承蒙上天护佑,朕在位已经一个甲子,我的愿望已经满足,怎敢再生奢望?皇子永琏不幸早逝,朕决定禅位永琰,明日宣布。此事已定,无需再议,朕也该退位颐养天年了。”

乾隆说得合情合理,众人也不再说什么,纷纷退下。只有和珅跪下,默默流泪,不肯起来。他的心比谁都着急。一朝皇帝一朝臣,要命的是,和珅与永琰的关系并不好,就这么把大权交给永琰,和珅前途未卜,说好听点有可能失势,说难听点有可能倒台,怎不令人心焦。

既然知道是永琰继位,和珅必须让乾隆继续留在位置上,以图时间来谋求后路,当下流泪劝告乾隆道:“皇上恩施天下,自登基以来,国家强盛,百姓对皇上感恩戴德,实在舍不得皇上。奴才们做臣子的,尚未尽效犬马之劳,望皇上不要这么着急,等时机成熟,再议退位之事。”

在和珅面前,乾隆流露出真情,道:“哎,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朕老了!”

和珅听出乾隆心中不舍之意,内心火光一闪,道:“皇上万寿无疆,怎么能轻易言老。相传古时候,尧舜都活了一百岁,尧在位七十三年,舜在位九十年。皇上如今龙体健康,宛若壮年,长寿堪比尧舜,再做几十年皇帝,传位也不晚。”

乾隆听了,默默无言,思索片刻,道:“朕作为一国之君,岂能出尔反尔?爱卿的忠心,朕已经知道,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提了。”

和珅看乾隆态度坚定,知道再无力更改禅让之事。和珅脑子灵光,退而求其次,又想到另一辙,道:“如今太子尚缺历练,朝廷内外大事繁重复杂,庙堂之中,时有贪腐之徒,庙堂之外,叛军还未消弭,皇上若彻底放权,太子恐怕难以应付。奴才建议皇上,政事还得抓在手上,手把手教会太子才能保证国家稳妥。”

乾隆又烦躁又觉得和珅说到心坎上,沉吟道:“爱卿说的是,朕虽决议归政,对政事、国事却不敢倦怠,军国大事,必然还要过问,太子初登大宝,朕会随时训示于他。”

和珅见乾隆这么承诺,心中稍稍安定。告辞出殿,心中惴惴不安,难免产生急功近利的想法,径直抢先一步到嘉亲王府上,拜见永琰。和珅满脸堆笑道:“殿下,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奴才刚刚有皇上那里得知,皇上选中的储君就是你呀。”

永琰平时比较厌恶和珅的阿谀嘴脸,不过听了这个消息,还是欣喜异常,道:“果真如此么?你如何知道?”

和珅得意道:“千真万确,奴才今天伺候皇上,是皇上亲口告诉奴才的,明日方才正式公布。”

永琰一副兴奋的样子,其实心中暗暗升腾起一股怒火,但永琰知道如今还不能得罪和珅,道:“那真是要感谢和大人了。”

和珅赔笑道:“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奴才今天特地带了一份小小的贺礼,还请笑纳。”

和珅说罢,取出一柄玉如意,双手呈上,这柄玉如意是正材雕琢,色泽清润,更为难得的是,在玉如意的头上,还依照形状雕出一对鹌鹑和一组成熟的谷穗图案,并依照图案,将五颜六色的宝石镶嵌进去。因“穗”同“岁”音,“鹌”同“安”音,这柄玉如意就代表岁岁平安,年年如意,十分稀罕。

臣子进献如意,表示吉祥,本是满洲贵族的风俗,每到节日,王公大臣、官员都会向皇帝进献如意。和珅专门送此礼物,表示对新主的拥戴之意。

永琰看了看如意,推让道:“和大人,这个礼物太贵重了,皇阿玛一再命令,皇子不得私交外臣,这个我不敢要。”

和珅道:“殿下不必推辞,这是奴才的一点心意,并无外人知道。再说了,殿下就是未来的皇上,臣子本来就该拥戴。”

永琰压住心中的愤懑,只好不动声色道:“好,恭敬不如从命,我且收下。和爱卿是朝廷的重臣,皇阿玛对你极为倚重,以后朝廷中有什么事,还请和爱卿多多劳心。”

和珅心中高兴,觉得自己的首战得胜,道:“臣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实际上,和珅此举,已经触犯了《大清律》。康熙时期,皇子争宠,甚至酿成狱案,此后规定,皇子不得私自离开宫中,不得与诸大臣有来往。

乾隆六十年九月三日,乾隆命令安排禅让大典,军机大臣草拟文件,仪式程序由礼部制定,乾隆批准。大典日期定为冬至日。这种重大的礼仪事件,按例要询问掌管天文观测、历法制定的钦天监官员意见,钦天监禀报,冬至日可能会发生日食。

在古代人眼里,日食是不祥征兆,偏偏在这个日期发生日食,乾隆颇感意外。和珅见此事有机可乘,慌忙进宫求见皇上,言辞恳切禀报道:“天象正好于冬至有变化,只怕是圣上感动上天,天意不希望您退位呀。”

以往,乾隆在很多事情上被和珅巧言左右意见,不过这件事倒是不糊涂,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道:“禅让一事,不必再议了。朕是一国之君,昭告天下的事,不能更改。朕在冬日要亲自登台,向上天祷告。禅让推迟到明年正月初一就行了。”

和珅见皇上还是不能改变意志,只好磕头道:“奴才一心挂念皇上,心中忙乱,一时出言不逊,请皇上治罪。”

乾隆对日食颇为介怀,忧心忡忡,便不再言语,心情沉重地等待冬至日来临。

冬至这一天,上午还是晴空万里,晌午刚过,太阳慢慢被吞噬,天地间昏暗起来。乾隆登上祭台,亲自点燃香火祭天。日食时间并不长,不到一炷香之后,太阳慢慢露了出来,又恢复原样。

皇子与大臣们连忙跪倒,山呼万岁:“圣上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实为万民之福。”

乾隆非常高兴,这件事总算没有问题,回首自己一生,可谓志得意满,皇室中五代同堂,在外有十全武功,本人还能做满六十年皇帝,真是十分惬意。

禅让已经不可挽回了,和珅趁着皇上高兴,继而进言道:“奴才想过,禅让之后,为了国家稳定和谐,故而有两个建议,还望圣上裁断。第一,太子处理政事没有经验,传位之时,玉玺可以暂时不传,以维护皇家尊严。其次,等皇太子登基后,马上给新君册立皇后,管理后宫。”

这两条意见正符合乾隆的心态,当下马上答应。

乾隆六十年除夕,禅让前夕,乾隆作诗《除夕》一首:

次日乾隆夕,明朝嘉庆年。
古今难得者,天地锡恩然。
父母敢言谢,心神增益虔。
近成老人说,六十幸能全。

嘉庆初年,正月初一。禅让大典在紫禁城太和殿如期举行。

禅让大典是千古未有的极大盛事,各种仪仗列队、王公大臣在太和殿外等候,各国的使节也早已前来,在殿外一起见证重要的时刻。

乾隆的銮驾进来了,太子颙琰身着太子冠服,紧随其后。銮驾队伍到了太和殿之前,侍卫扶着乾隆下了轿子。乾隆里面是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华贵鲜亮,外面罩着紫貂做的外褂,神采奕奕。颙琰扶着乾隆,依次走过奉先殿、寿皇殿,最后坐在太和殿的宝座上。

大典由吏部尚书纪晓岚主持。群臣在太子颙琰的带领下,一齐跪倒向乾隆行朝拜大礼。乾隆凛然在上,如圣人一般肃穆,一时间山呼万岁,声震屋瓦。

乾隆叫众人平身,随后庄严宣布:“朕登基以来,勤劳治理国家,不敢有丝毫懈怠。朕在位时曾经发誓,在位不敢逾越圣祖康熙六十一年之数,今已在位六十年,仿效古代尧舜圣人,禅让皇位给皇太子嘉亲王颙琰,赐年号嘉庆。”

乾隆话音一落,纪晓岚指挥宫廷乐队奏乐,大臣跪拜,高呼皇上圣明。纪晓岚高声宣布:“皇太子颙琰继位为皇帝,改年号嘉庆。听取太上皇恩训,拜谢太上皇隆恩。”

两位大学士引导皇太子颙琰,拜谢皇阿玛圣恩。按照纪晓岚的安排,该到了传“皇帝之宝”玉玺的时候了,便高声宣读:“请皇上恭迎玉玺。”

负责取玉玺的太监进入大殿,和珅对他说道:“奉太上皇谕旨,今日禅位给太子颙琰,考虑到传玉玺之事最为重大,不可鲁莽。太上皇钦定,改日再举行庆典,恩传玉玺。”这道“谕旨”一出,大家都愣住了。玉玺是天子的象征,传玉玺是对皇上地位的认可,怎么能临时决定不传玉玺呢?太监偷偷看了下乾隆,只见乾隆面无表情,显然是默认了和珅的话。太监没有办法,只能空手而回。

本来威严的仪式有点松动了,大殿内外大臣纷纷议论起来,不知道因何发生变故。颙琰本来就紧张,生怕有何差错,现在见此状况,更感意外。乾隆依然威严而坐,似乎默认了这道谕旨。纪晓岚老年已经十分谨慎胆小,身为典礼官,只需按照章法安排即可,此刻有此变故,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安排了。

此时,有胆有识的还属大学士刘墉。刘墉觉得此事必有蹊跷,且必然与和珅有关,必须弄明白再说。于是他进入大殿,跪倒在地,坦诚道:“陛下传位于皇太子,乃是旷古未有,普天之下,无不感激万分,颂扬陛下的恩德。陛下传位之后,就是太上皇,仍然可以保留尊崇帝位,对陛下的威严不会有丝毫影响。事到如今,陛下已经决定传位太子,如果不传太子玉玺,太子就算不得即位。如果此次禅让的贺礼不能圆满举行,对这件千古盛事来说,无疑是莫大的遗憾,请皇上圣裁!”

纪晓岚等人见刘墉敢于为先,也一起跪下。纪晓岚壮起胆子道:“陛下明鉴,传位不传玺,恐群臣百姓不能理解,有损陛下的美德。陛下英明千古,请早做决断,以平息百官之议。”

乾隆淡定坐着,也不说话,脑子里默默思考。实际上,和珅出了这个主意,对自己来说,是符合自己心态的,但对于百官与太子有什么反应,他也摸不准。现在见到百官均不认可,刘墉、纪晓岚等又说得颇有道理,看来是不太合适。又想,玉玺只是一个象征,传了也不见得太子就不听话了,由此想来,和珅对于此事的建议可能过于草率了。

刘墉见乾隆不表态也不否定,心知皇上在做心理斗争,于是继续劝诫道:“陛下是千古圣君,登基六十载,勤政爱民,国泰民安,普天之下谁人不知。陛下不恋皇位,高风亮节,世人皆钦佩不已。既然皇位已经传给太子,玉玺不传,恐天下人闻之,误解了陛下一片苦心。使用玉玺当然责任重大,可以传给太子,倘若有军国大事,陛下训导就是。”

刘墉的意思是,皇位都传了,留着玉玺什么用?你想管住新皇帝,随时管,用不着这个玩意儿。

乾隆的神色,已经转到刘墉这一边了,和珅在百官面前,他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往常一样申辩。主意是他出的,但他必须戴在乾隆头上,因此心里虽然着急万分,但哪敢插嘴!乾隆默默思虑片刻,说道:“传我的谕旨,朕原本在禅让大典之日,亲手传给太子玉玺,只是身体欠佳,不能亲自颁礼,才决定推迟授玺大典,以示庄重。考虑到传位不传玺,祖上没有先例,特恩赐传玺一并举行,吏部尚书纪晓岚代为授玺。”

和珅计划泡汤,脸色大变,刘墉、纪晓岚十分兴奋。侍卫拿出玉玺,交给纪晓岚,纪晓岚接过,高声宣布授玺。颙琰松了一口气,接过玉玺,谢恩毕,来到太上皇面前,聆听太上皇的教诲。

乾隆面对颙琰,表情复杂,既有找到继承人的宽慰,又有恋权的不舍,既有为父的慈爱,又有对自己行将老去的无奈。他缓缓道:“这枚玉玺你要妥善保管,从此以后,大清的皇帝就是你了,切要深记重担!”

“谨遵太上皇教诲!”颙琰恭恭敬敬回道。

乾隆又道:“你要勤政爱民,小心谨慎,不可辜负了天下百姓。做事不可操之过急,各衙门、各省的奏章,不可随意判断,必须送朕查阅。军国大事,不可妄加处理,须请示朕的训示,方可执行。”

这一段话,让颙琰和群臣都惊得目瞪口呆。颙琰口中称是,连连谢恩,心里却凉了半截。他这才明白,皇阿玛内心是决计不会把大权放给自己,自己只不过是皇阿玛的傀儡。想起和珅刚才宣读圣旨的样子,可想而知,和珅是让太上皇不放权的幕后指使。

禅让大典结束后,嘉庆皇帝正式登基。登基大典上,新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向太上皇跪拜,奏乐结束,随后,大臣向新君嘉庆行拜皇帝的大礼,至此,清王朝正式进入嘉庆时期。

嘉庆元年八月,和珅突然接到和琳的噩耗。

和琳在西藏善后工作三年,劳苦功高,乾隆五十九年,乾隆升和琳为四川总督,总管四川省的军民政务,是清朝九位最高级别的封疆大吏,和琳已经位极人臣。

乾隆六十年,贵州、湖南爆发农民起义,乾隆再次派福康安到前线督师平叛,以和琳作为福康安的助手,配合供给粮草。此时,和琳刚刚从西藏回来,到达四川邛州,还没达到京城,就接到乾隆的命令,其时义军已经打到湖南、贵州交界的秀山,和琳不顾劳累,马上转到前线,配合福康安合作战,连下义军七十余座营寨。和琳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在战场上生擒义军一个首领吴半生。

乾隆接到战报,龙颜大悦,对和琳非常满意,加封和琳为太子太保。太子太保并不一定负责教导太子,而是一个荣誉头衔,只有位高权重的大臣才能胜任。朝廷在礼仪上对太子太保十分尊崇。

由于长途跋涉与紧张作战,福康安积劳成疾,病倒在军中,但他仍抱病督战,在次年五月,平叛战事已接近尾声,清军快要取得最后胜利时,福康安突然在军中病逝。和琳不敢耽搁,连忙写了两封信,快马送往京城,一封是给太上皇的奏折,一封是给和珅的家书。

乾隆听到福康安去世的消息,神情黯淡,悲从中来。福康安生于乾隆十八年,是乾隆结发妻子孝贤纯皇后富察氏的侄子。他相貌英俊,自小乾隆就将他放在内廷亲自教养,待之如亲生儿子。福康安作战英勇,但生活十分奢侈,一旦回到兵营,立即歌舞升平,挥金如土。很多官员就此弹劾福康安,但乾隆不为所动,对他的信任丝毫不减。

耄耋之年的乾隆伤心不已,不仅是自己失去一个儿子一样的亲人,大清也失去一个顶梁柱一般的将领,怎不悲痛。和珅陪伴在侧,也已经泣不成声。

等乾隆缓过神来,和珅小心翼翼道:“太上皇保重龙体,不要过于悲伤,前方将士还等着朝廷的消息呢。这次打仗一定要全胜而回,才能告慰福康安的在天之灵。”

乾隆老迈,思维迟钝,叹气不语,和珅又道:“剿匪正在紧要关头,不可一日没有统帅,请太上皇及早任命新的统帅,鼓舞士气,大军早日凯旋而归。”

乾隆在悲痛喃喃问道:“谁来接替统帅比较合适?”

和珅早已有了主意,道:“奴才以为可以交由和琳全面代理军务。福康安将军生前十分信任和琳,二人配合默契,奴才了解和琳的能力。何况他就在军中,对军情十分了解,他能平定这次叛乱,完成福康安将军未竟的遗愿。”

乾隆对和琳也颇有好感,也有一定的信任,道:“好,统帅就由和琳担任,督办前方的一切军务。”

和珅非常高兴。和琳成为大清南方前线最高的统帅,一个把持朝政,一个军权在握,一文一武,一将一相,真正做到“擎天捧日”。这对于和珅在嘉庆当上皇帝后的失落,无疑是个大大的安慰。如此,兄弟俩在朝中互相照应,根基又稳了许多。

和琳不负众望,带领军队英勇作战,生擒起义首领石三保。乾隆得知后,下令嘉奖和琳,和琳俨然成为福康安、阿桂之后又一员立国统帅。

可惜好景不长,福康安死后仅仅三个月,也就是嘉庆元年八月,和琳在率军围攻平陇的战役中,受瘴气感染,得了重病,死于军中,年仅四十四岁。

和琳死后,额勒登代理军中事务。

和珅接到噩耗,悲痛之情无以形容。不仅失去了同甘共苦的兄弟,而且家族大业也失去一根顶梁柱,怎不令人伤心欲绝。他连续写了十五首挽词,表达悲痛,说自己“言不成声,泪随笔落,聊以当歌”。

朝廷三个月之内,连失两员大将,乾隆接到奏报,心痛不已,下令追赠和琳为一等公爵,后代可以承袭。为和琳谥号忠壮,朝廷赐银五千两为他祭葬,牌位放在太庙,朝廷每年都要按时祭祀。

按照祖制,养心殿是皇帝住的地方,乾隆已经退位,理应搬出。之前,乾隆大张旗鼓地修葺宁寿宫,就是要腾出养心殿。但是,禅让大典结束后,乾隆却只字不提养心殿的事,宁寿宫就一直空着。嘉庆当然不敢提出,一肚子郁闷,仍然只住在毓庆宫。

颙琰与妻子喜塔腊氏的感情原本一般,可自从得知颙琰被立为皇储后,人逢喜事精神爽,两人的感情却越来越好。一个要成为皇帝,一个要成为皇后,谁再闹别扭那就真傻了。颙琰当了傀儡皇帝,每每受气,总是关在书房,喜塔腊氏就会前来劝慰。渐渐地,夫妻声气相通,喜塔腊氏也成为颙琰诉说苦闷的渠道。颙琰看来,将妻子册封为皇后,就是对他最大的赏赐。

和珅听得嘉庆在张罗册封皇后的事,连忙上奏乾隆道:“太上皇,请太上皇下一道敕旨,亲自册封喜塔腊氏为皇后。如此一来,方显太上皇对皇上的爱护。册封皇后之日,同时举行千叟宴以示庆祝。”乾隆恩准,下旨册封嘉庆帝的妻子喜塔腊氏为皇后。

按照常理,册封皇后这种事本来皇帝自己说了算,诏书也只要皇帝本人颁布即可。乾隆突然插了进来,这个“恩惠”既让人啼笑皆非,又再一次证实了乾隆的心思。

乾隆在养心殿召见嘉庆、喜塔腊氏等人,证实举行册封仪式。太上皇的诏书册立喜塔腊氏为皇后,侧福晋钮钴禄氏为贵妃,侧福晋刘佳氏为诚妃,侧福晋侯佳氏为莹妃。执事太监宣读册封诏书了,嘉庆、皇后、贵妃跪下领旨谢恩。

令嘉庆庆幸的是,乾隆虽然多此一举,但毕竟是好事,也了了自己的愿望。不过,册封之后,又出现了一个难题,让嘉庆不知如何是好。

按照清制,皇后被正式册封后,就要入住坤宁宫,主持管理后宫事宜。乾隆先后册立过两位皇后,孝贤皇后富察氏在乾隆十三年病逝,第二位皇后乌喇那拉氏失宠,在乾隆四十年病逝,连名号都没有。此后乾隆不再册立皇后,因此坤宁宫一直闲着,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主人了。现在喜塔腊氏被封为皇后,应该住进坤宁宫才是。可是乾隆在养心殿不愿迁出,太上皇住在本该皇上住的养心殿,皇后住在坤宁宫,这岂不是闹出人伦笑话。

这个问题,嘉庆不提,乾隆也是要提的。果然,有一天,乾隆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道:“皇儿,朕在养心殿住了六十多年,习惯了。这里安全、吉祥,朕住在这里感到踏实。宁寿宫虽然修葺一新,朕迟迟没有搬进去,就是这个道理。”

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嘉庆又能怎样,连忙道:“皇阿玛安心住在养心殿就是。太上皇在这里召见群臣、处理国事,也方便一些。”

乾隆笑道:“你如此孝顺,朕就放心了。你住的毓庆宫,朕赐名‘继德堂’,以示勉励。如此一来,皇后喜塔腊氏就不用搬入坤宁宫,否则乱了规矩。”

嘉庆已经习惯了不与乾隆作对,有事都是迁就,乾隆似乎胸有成竹了,嘉庆虽然心里十分不爽,但也无奈,道:“多谢太上皇恩德。”

乾隆道:“宁寿宫也并非没有用途,我马上要办千叟宴,庆祝新君即位、皇后册立,和爱卿已经准备多日了,你就留下来侍奉朕,见一见这些老人。”

千叟宴,对和珅来说,已经有过经验了。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千叟宴场面更加宏大,前来参加的有三千零五十六位老人。老人们早早到齐,乾隆带着嘉庆来,老者纷纷跪拜,照例是先拜太上皇,再拜皇上。年逾八旬的乾隆带着嘉庆,对周围的老人敬酒,席间不断有人吟诗作赋,对乾隆盛世歌功颂德。一百零六岁的熊国沛、一百岁的邱成龙都被乾隆赏六品顶戴,还有八名九十岁以上的乡民被赏七品顶戴。

按理来说,这次千叟宴既然是庆祝新君即位,那么就应该以新君为中心,乾隆以此为标志,退居幕后。但实际上,宴会完全以乾隆为主导,和珅张罗安排,新皇帝成了配角,跟着太上皇走来走去,嘉庆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轰轰烈烈的“乾隆禅位”一事总算收官,乾隆获得千古的赞誉,但嘉庆收获的更多是虚名。既然是嘉庆元年,全国应该使用嘉庆新历。可是嘉庆新历虽然颁布了,各地都在使用,皇宫里依旧用着乾隆的年号,谁也不敢提出意见。也就是说,这一年,宫里是乾隆六十一年,宫外是嘉庆元年。纪晓岚身为礼部尚书,不敢有所得罪,不得不预备两本皇历。这一年新铸造的钱币,在和珅的授意下,也是一半铸“乾隆通宝”,一半铸“嘉庆通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