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升官前夜被上级打压 第二节 被告黑状

吕贤基带着袁甲三、李鸿章离京奔赴安徽,三人尚未进入安徽境内,太平军已舍武昌顺江东下,连破江西九江、安徽省城安庆,并很快将江苏重镇江宁府占领。

太平天国天王洪秀全布告天下,改江宁为天京,定天京为天国都城。至此,太平天国终于才算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窝”。

消息传来,吕贤基心急似火,一刻不敢在途中耽搁。到了安徽之后,李鸿章先赶到庐州府合肥县的家中,见了见父母、妻小及四个弟弟,然后便回到吕贤基设在舒城的督办安徽团练衙门,来领取差事,哪知吕贤基也回旌德家中省亲了。

籍隶河南项城的袁甲三,照理应该在衙门主持公务,他见吕贤基和李鸿章前后脚离开舒城,自己也坐不住了,跑到宿州拜访现任安徽团练大臣的周天爵。

听说李鸿章回到舒城,袁甲三这才匆忙从宿州赶了回来;过了三天,吕贤基也带着从旌德招募来的两营六百名团勇,大张旗鼓地开进舒城。跟着吕贤基一同赶来舒城的,还有他的一帮穷亲戚,足有上百人。两营团练的营官分由吕大壮、吕二壮担任,两个人都是吕贤基的族弟。

诸事安顿下来以后,吕贤基先把袁甲三打发到河南去劝捐借粮,又派人传李鸿章到签押房,说是商议公事。李鸿章进签押房时,吕贤基正与一位庄稼人打扮的老者喝茶说话。

李鸿章对着吕贤基施了见面礼,吕贤基笑着摆了摆手;李鸿章又对着老者拱了拱手,老者只顾喝茶,没有理睬李鸿章,李鸿章心里一怔,不知道老者是什么来头。

吕贤基命人给李鸿章看座、摆茶,这才手指老者缓缓说道:“少荃,这位是本部堂的一位族叔,你以后就同他老人家一起办差。”一听这话,李鸿章再次起身,对着老者施礼道:“晚辈李鸿章,给老封翁请安了。”

这本是官场中的一句奉承话,哪知老者却瞪起眼睛说道:“你这个李大人好没道理!我又不是侍郎的爹,如何倒成了封翁了?侍郎的爹才是真正的封翁,俺庄都这样叫。你以后就叫俺吕三爹或吕三胖子,俺就知足了。”

李鸿章见老者说话粗野,只好自嘲地讪笑了两声,很无奈地归座。

“少荃哪,袁午桥已经回河南劝捐去了,安徽这里,就得有劳你了。你明儿就同三爹到庐州各县,召集当地的乡绅大户,有银子的出些银子,没有银子的,就捐些粮食。把这些办完以后,你再去找一下你的抚台座师,请他从辖下的抚标各营,抽调一些枪炮运过来;再到宿州走一趟,请周制军帮忙赊购一些马匹,也请他老从营里抽调几百条枪。我们两手空空来到这里,凡事都要依靠他们。你下去后抓紧准备一下,明儿一早就动身吧。”

吕贤基口里的袁午桥,就是袁甲三,午桥是袁甲三的字;而抚台座师,就是现在的安徽布政使署理安徽巡抚的福济。福济因是李鸿章会试的副总裁,在外人看来,他二人自然有师生之谊。但有一个细节吕贤基并不知道:咸丰帝虽钦命福济担任是科会试副总裁,可惜福济本人并未应差。他在会试的前一天突患急症,因而把差事让给了别人。

所以,李鸿章并不把福济看做恩师,福济也从未把李鸿章当成过自己的门生。

周制军则是在宿州练勇的安徽团练大臣周天爵。周天爵因做过湖广总督,人们习惯称他一句“制军”,不过是尊重的意思。

李鸿章领命后,会同吕三爹及十几名差官、二十几名侍卫,乘轿赶往庐州府。

自从安徽省城安庆被太平军占领后,庐州府便成了安徽巡抚衙门的临时驻节地。署理①巡抚福济,统带三营团练一千五百人,驻守城内,其余兵力则驻守城外。团练大臣周天爵率四千团勇,驻扎在远离庐州的宿州,他早年曾做过宿州知州,对宿州情况较熟,募勇筹粮,征集练费,自然都比较方便。

到庐州安顿下来以后,李鸿章先来拜见福济,客客气气地道:“下官奉侍吕郎大人之命,特来庐州各县征集钱粮,还请大人鼎力支持!”

福济除了满口应允,自然是无话可说。两个人又谈了一阵闲话,福济便把李鸿章单请进签押房,命人沏了杯好茶,这才笑道:“少荃,得知你老弟回籍帮办吕侍郎团练,你不知老哥多高兴!听说吕侍郎回旌德,招募了两营团勇?这两营团勇,他是交给了袁午桥,还是交给了老弟?老弟做营官,可是屈才了。”

福济虽是地方官,却是满人,对于从京城下来的工部侍郎吕贤基自然不太买账。李鸿章虽然官小无权,但是素有才名,对福济构不成威胁,乘机拉拢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李鸿章在官场也待了几年,其中缘故心知肚明,便笑道:“抚台大人真能讲笑话。下官大小也是皇上钦命的团练帮办,侍郎大人怎么可能把下官放到营里去做营官呢?”

福济见李鸿章回答得滴水不漏,不由哈哈笑道:“听你老弟的口气,吕侍郎对老弟当真不薄啊!老弟在吕侍郎身边如此得意,本部院就不多说什么了。听京里来的人说,吕侍郎离都时曾对老弟讲:‘君祸我,上命我往;我亦祸君,奏调偕行’。照此看来,老弟回籍帮办侍郎练勇,是侍郎奏调的了?人都说吕侍郎只会纸上谈兵,哪知道,他还真是个有眼力的!”

李鸿章见福济公开挑拨,便沉吟道:“侍郎大人是否对下官说过这话,下官已经不记得了。但据下官所知,侍郎大人的确对袁甲三大人说过这话,是袁大人亲口对下官说的。袁大人还说,能得侍郎如此青睐和器重,是他的福分。侍郎大人很器重袁大人。”

福济一拍桌面,豪气冲天地道:“老弟,你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在安徽,本部院眼里,既没有什么制军,也没有什么侍郎,只有你老弟一个。老弟的事,就是老哥我自己的事。只要老弟言语一声,老哥马上就派人去办!”

一听福济讲出这话,李鸿章马上起身道:“多谢大人看重!大人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先行告退。等下官把侍郎大人交办的差事办完,再来衙门侍候大人喝茶。”李鸿章不想卷入大员之间的勾心斗角当中。何况,福济贪财好色的官声远播,李鸿章也不想与他走得太近。辞别福济后,李鸿章心生感慨:“看样子,福济在安徽,日子也不是太好过。”

李鸿章在庐州一带,与吕三爹展开轰轰烈烈的劝捐筹粮工作,费尽口舌,三个月后就劝捐二十万两白银、五万石粮食。

福济向吕贤基支援了一百条火铳和一门不能使用的土炮,算是给李鸿章个面子。

李鸿章见福济如此小气,只好把银、粮先交由吕三爹押回舒城,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往宿州见周天爵,不料却碰了个大钉子。周天爵不仅不肯为吕贤基代赊一匹马,枪也不肯支援一条,火炮更是无从谈起。

这还不算,周天爵还当着李鸿章的面,说了吕贤基许多不是。李鸿章硬着头皮听他发了一通牢骚,不敢在宿州耽搁,连夜赶回舒城来见吕贤基。

吕贤基因为头天接了一个窝气的圣旨,此时正在签押房里跳着脚骂人。一见李鸿章推门走进来,吕贤基抬手把一只茶碗摔到地上,口里大骂道:“良心都让狗吃了!良心都让狗吃了!”见吕贤基面红耳赤,李鸿章小声问道:“大人如何气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吕贤基气愤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袁午桥在河南,不经本部堂同意,擅自招募了两营团勇,又募集到二十余万两白银和十余万石粮草,他这不是要反天吗?”

李鸿章不解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有了银子,又有了粮草,购枪买马,全有着落了!袁大人可是立了大功了!”

吕贤基脸一沉:“李少荃,你不要说风凉话!你是成心想看本部堂笑话不是?你休想!离了袁午桥和你李少荃,本部堂照样能募勇!照样能募捐!照样能筹粮!你信不信?”

“大人何出此言?下官怎么越听越糊涂?大人能否把话说明白一些?”李鸿章心中也有些不快,强忍着压住怒火。吕贤基用鼻子哼道:“袁午桥带着招募的豫勇,押着粮草和银子,早在一月前就到了宿州。他现在已经不是本部堂的帮办,而是周天爵的帮办了!若不是昨儿接到圣谕,本部堂至今尚蒙在鼓里!本部堂一直想不明白,你们两个随我出京至今,本部堂何曾半点轻慢过?有哪一件事不是先同你们商量好了再办的?”

李鸿章知道吕贤基是让袁甲三气疯了,于是便不再言语,心里却道:“你吕侍郎自从到了安徽,你办哪一件事同我们商量过?摊上你这样的上级,只能自认倒霉!”

吕贤基见李鸿章低头不说话,便斜着眼睛道:“李少荃,听三爹讲,你到了庐州,凡事都和福济商量,还用募捐来的银子,请各县的乡绅吃了好几顿酒。这是不是真的?募捐的银子,是用来练勇的,不是用来挥霍的!这要传到上头,一旦朝廷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你如此胡闹,会出大事的!”

李鸿章见吕贤基越说越多,只好道:“大人教训的是,是下官一时大意,惹大人生气了。下官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大人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先行告退。”

吕贤基口气稍加缓和了一下:“少荃哪,说起来呢,请乡绅吃顿酒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你不该自作主张。就算不提前向本部堂通禀,也该提前和三爹商议一下。为这件事,三爹非常生气。若不是本部堂替你压着,他老是一定要同你大闹一场的。三爹虽无功名,但在旌德方圆百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虽与本部堂不在五服之内,但毕竟是我的长辈。少荃,本部堂的话,你听清了吗?”

李鸿章心里很不满,面无表情地答:“下官听清了,下官先行告退。”回到自己的办事房,李鸿章越想越气,一脚把椅子踢翻,顿了顿,又把椅子扶正,坐在上面歇息。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袁甲三的事,吕贤基为什么把自己也牵扯进去?转投周天爵的是袁甲三,又不是他李鸿章!吕贤基对他大发雷霆的用意何在?莫非吕贤基怀疑袁甲三转投周天爵,是他怂恿的?如果真是那样,以后日子不好过的,恐怕就不是袁甲三,反倒是他李鸿章了。

其实李鸿章并不太了解吕贤基。吕贤基出身两榜,道德文章名冠一时。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太重视乡谊,尤其高看原籍的老亲、故旧。旌德的人提起他,无不竖大拇指,说他没架子,在乡亲面前不打官腔。就在李鸿章奉命同着吕三爹到庐州办差期间,投奔到他身边的那些老亲、故旧,便开始轮番在他的面前诋毁袁甲三、李鸿章二人。

先说袁甲三不把他们当人看,私下发牢骚,还到外面去玩女人;又说李鸿章到处指手画脚,以钦差自居,背着侍郎大人嫖女人,还私吞公款,搜亲戚们的腰包。吕三爹先李鸿章一步回到舒城后,又无中生有的说了李鸿章许多的坏话。别人说什么吕贤基并不太在意,但亲戚们的话他却不能不听。加之不久袁甲三当真转投了周天爵,吕贤基岂能再信任李鸿章?

十几日后,吕贤基又发公文让表兄魏德矛,回旌德招募一营团勇;李鸿章也被委派协同吕三爹到各县去劝捐筹粮。此次到各县办差,李鸿章比上次还卖力。他想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李鸿章与袁甲三并不是一路人。李鸿章现在急切需要站稳脚跟,否则大志难酬。

一个月后,圣旨下到舒城:照吕贤基所请,吕三爹因劝捐筹粮得力,着赏加七品顶戴知县候补;营官吕大壮、吕二壮以及魏德矛,因募勇得力,着赏加八品军功。

听到最后,李鸿章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的心有些发凉。很显然,吕贤基已经把舒城的团练办成了他吕家军。李鸿章以女儿有病为由向吕贤基告假。吕贤基感到自己团练已成,翅膀已硬,毫不犹豫便准了假。李鸿章稍事打点,便离开舒城,骑马赶往合肥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