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遭同僚围剿,投奔官场红人曾国藩 第十一节 投奔曾国藩
在家的几天里,李鸿章茶饭无味,苦闷至极,干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在曾国藩手下担任幕僚的大哥李瀚章,写了一封信给他,称自己在建昌患了水土不服之症,上吐下泻。
李瀚章在信尾又叮嘱李鸿章说:“并无大碍,不要告诉母亲。”
李鸿章眼前一亮,马上给福济去函一封,称兄长在建昌军营病倒,欲告长假去看视。信由昭庆骑快马送进福济军营,时间是咸丰九年(公元1859年)一月。
福济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并没有看出什么疑点,只得准假。
昭庆到家的当日,李鸿章便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带上家人张升,易装从近道赶往建昌。
这时候,湘军统帅曾国藩,正陷在丧将失弟的人生低谷中。他独坐桌前,手握一杯茶,两眼盯着桌面上的一张地图细细地观瞧。
这是一张大清国康熙年间,由户部绘制的安徽全省地图。
曾国藩的手指点在三河镇的上面,久久不肯移开。他的六千五百名湘军精锐,就是命丧于此。
恰在这时,一名亲兵悄悄地走进来禀报:“禀大人,合肥李鸿章求见!”亲兵话毕,双手奉上名刺。
曾国藩接过名刺看了看,见上面写着“安徽团练帮办、三品按察使衔门生李鸿章顿首①”几个字,便放下名刺,道:“让他进来吧!”心里却暗道:“这个李少荃,大概是在安徽混不下去了!”
李鸿章进来后,对着曾国藩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门生李鸿章,给恩师请安!”
曾国藩慌忙离座,双手扶起他道:“少荃快快请起。来人,给李大人摆茶!”李鸿章起身后,曾国藩用手指着桌旁的木椅子道:“少荃坐下说话,见过你大哥了吗?”
李鸿章答:“门生一到建昌,便赶来给恩师请安,尚未去见大哥。恩师一向可好?”
曾国藩随便应了句“还好”,又说道:“少荃哪,你大哥一到建昌就开始吐泻,今日刚有些见好,你这个做弟弟的,应该先看他一眼再来看我也不迟啊!”
李鸿章答道:“有恩师在,门生不敢先去见兄长。”
亲兵捧茶进来摆在李鸿章的面前,口称“李大人慢用”,随后退出。曾国藩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少荃,我们分手有五六年了吧?”
李鸿章答:“恩师于咸丰二年离开京师,至今已历六年。”
曾国藩抬起头,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六年了,少荃哪,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转年也随吕贤基离开京师,不久又投到福济的门下。这样算起来,你到安徽不满五年。你离京时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五年光景,已是三品的顶子。五年升了八级,我料得不错的话,你在福济的身边,应该是很如意的了!”
曾国藩分明是讽他不能从一而终;而不能从一而终,偏偏又是曾国藩所深恶痛绝的。李鸿章脸色一红,冷静地答道:“恩师明察秋毫,门生中途转随福济也是迫不得已。吕大人团练初成,便不准旁人过问,筹饷筹粮,全是他老一人料理。门生无差办,无事做,只能告假。门生是明旨指派的安徽团练帮办,吕大人不用门生,而福济却奏调门生到巡抚衙门练勇,上头竟然就允准了。恩师试想,朝命如此,门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啊!门生又何尝不知道福济的为人呢?”
李鸿章说着说着,忽然眼圈一红,眼里不由自主地便落下泪来,哽咽道:“恩师今天不问,门生也不会说这些。门生的苦衷,只有门生一人知道啊!门生走到今天,有多少事情是由自己做主的呢?”说完泪如雨下。
曾国藩劝道:“少荃哪,你也不要伤心啦!我不过是随便问问,你不要多疑。你是朝廷命官,跟吕贤基也好,随福济也好,都是为大清办事。令堂及家里人都还好吧?”
李鸿章止住泪水,答道:“谢恩师惦记,家母及全家都还好。”
曾国藩道:“少荃哪,长毛已经是两次破我庐州,没有伤着府里的人吧?”
李鸿章答:“回恩师话,门生已将家人提早移到乡下去住。长毛初破庐州,只是毁了合肥的宅院。”
曾国藩起身把地图移开,道:“我们说了半天的话,我也累了。你呀,去看看你的大哥,晚饭,就在这里用。你一路奔波劳顿,我是要为你洗洗尘嘛!”
李鸿章急忙起身道:“谢恩师抬举,恩师先歇着,门生一会儿再来伺候。”
李鸿章一身轻松地走出大帐。他知道,恩师已开始原谅自己了。
李鸿章的这位恩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已进入司道大员行列的李鸿章,如何还对他这般恭敬呢?
曾国藩是湖南湘乡人,原名子城,字伯涵,号涤生。初入官场的十二年间,连跃十级,三十七岁官至二品,创造了大清官场第一纪录;四十二岁身兼五部侍郎,成为汉官当中年纪最轻的一名红顶高官。
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曾国藩奉旨典试江西,中途回籍丁母忧,转年初即诏授为湖南团练大臣编练湘勇。
曾国藩现在头上是二品顶戴加兵部侍郎衔,深得咸丰帝倚重。
李鸿章于道光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九月起,便拜在曾国藩的门下,直至他丁母忧离开京师。李鸿章此次毅然决然地来投奔他,一则缘于二人有师生情分,再则也是因为曾国藩手握重兵,朝廷尚拿不出第二个人来取代他。更何况,三河镇受创,湘军元气大伤,曾国藩要重振士气,也需要有人来帮他。
此时的大清国,省省办团练,但办出成效的,只有曾国藩一人。
李鸿章很想知道恩师办团练成功的方法。以后的几天里,李鸿章或陪恩师下棋,或陪恩师看操,师生情谊渐渐加重。但曾国藩就是不把收留的话说出口。
一日晚饭后,李鸿章正陪大哥李瀚章说话,曾国藩忽然打发亲兵来传他。李鸿章急忙赶到湘军中军大帐。
在灯下,曾国藩把安徽全省地图铺在桌面上,用手指着三河镇说道:“我已连续想了好几日,凭三河镇的地形,长毛怎么可能一夜间调上去几万人马而未被察觉呢?李续宾跟随我多年,打过数不清的恶仗,他不可能如此大意呀!症结究竟在哪里呢?少荃,你是安徽人,应该知道三河镇的情形,你说说看。”
李鸿章凑到桌前看了看地图,断然说道:“恩师,这大概是我朝康熙年间由户部绘制的分省地图吧?”
曾国藩答道:“少荃糊涂了。除了康熙年间绘过一次地图外,我朝何曾两次绘过省图?各省现在不都在用这些老图吗?”
李鸿章道:“恩师说得不错,从圣祖爷至今,户部的确未再绘过省图。但这张图错讹太多,有时依据此图还要误事。听人传说,恩师统军以来,在湖广与长毛交战屡战屡胜,出境之后,却就有胜有负。门生大胆以为,恩师在湖广能屡战屡胜,全因地形熟悉之故。”
曾国藩点头赞许,叹息一句:“李续宾三河镇战死,大概就是误在这张图上。我在兵部当差的时候,就上奏过朝廷,请求准绘新图,朝廷已经应允,可不久就起了长毛,朝廷再也无暇顾及此事。咳!”
曾国藩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少荃,你已到此多日,依你看,我湘军大营还有哪些不足?”
李鸿章想了想答道:“回恩师的话,湘军水陆兼备,人强马壮,又勤加操练,门生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足。”
曾国藩见李鸿章讲起话来,吞吞吐吐,不由苦笑道:“少荃哪,你我一别六年,看不出,你倒是长历练了,变得谨慎了。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藏着掖着,我不习惯。”
李鸿章脸一红:“恩师教训得是,但门生也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怕说得不对,惹您老生气。”
曾国藩笑道:“说吧,我喜欢听你讲真话。”
李鸿章答:“恩师容禀,门生大胆以为,用兵贵精不贵多,贵器不贵人。”曾国藩听到这里猛然一愣,李鸿章见状急忙打住话头。
曾国藩击案道:“少荃,你说到了点子上!我湘军手里的枪械正是一大弱点!你接着讲。”
李鸿章接口道:“门生一直在想,若我几万湘军,每人都能拥有一枝洋枪,长毛焉能纵横数省?”
曾国藩应声道:“说得好啊!但洋枪需配洋弹子,才能发挥功效,难哪!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湘军四十几个大营,无一不拖欠饷银。你大哥总理报销局,每日都愁眉苦脸。勇好练,饷难出。少荃,你也办过团练,你应该深知其中的滋味啊!”曾国藩话毕,复又唉声叹气起来。
当夜回到住处,李鸿章久久不能入眠。曾国藩城府太深,李鸿章怎么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李鸿章自忖已经把话同他讲清楚,曾国藩还有什么顾虑呢?
第二天,李鸿章正陪曾国藩下棋,亲兵忽将一封告急文书递将进来。曾国藩接过,却原来是太平军于昨夜突然出兵将景德镇包围,景德镇乃由湘军吴国佐部把守;吴国佐受重兵包围力不能支,急遣员回大营求援。
曾国藩把棋盘推开,马上铺开江西省图,用手指着景德镇道:“少荃,景德镇刚被我克复,长毛又想占据。景德镇是湘军入皖的门户,干系甚重,万不能丢。我欲遣张运兰五营就近往救。景德镇最初便是张运兰会同吴国佐五营克复的。少荃,你意如何?”
李鸿章望着地图问:“恩师,门生想知道,张运兰军现在何处?”
曾国藩答:“运兰现驻守田畈,离景德镇仅两个时辰的路程,应当来得及。”
李鸿章想了想问:“恩师,婺源一带谁在驻守?门生大胆以为,张运兰去救景德镇,须防长毛从浙江、安徽两地增援。如恩师遣一军虚击婺源,则婺源之长毛便不敢动;再遣一军卡住小孤山,则皖省长毛就无法来援。恩师以为如何?”
曾国藩略一沉吟点头道:“我在湖北便听人传说,少荃在安徽颇能用兵,我还不十分信。现在看来,传言不虚呀!好,就按你适才讲的办!”曾国藩随后调兵遣将,逐一安排。景德镇不久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