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 朱新礼:农业梦 大农业的梦

朱新礼是如此传统的人,很难割舍他的出身,也难抹掉时代对他的影响。“我的父亲追求安全第一,他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村里曾被日本人35架飞机炸得一塌糊涂,在兵荒马乱里不要被日本飞机炸死成为第一的追求。我那时候,能上学能吃饱饭是第一的追求。很幸运,后来有了小平南巡,我有了显示自己价值的机会。”朱新礼说。他的价值追求,就是大农业。

他认为,过去30年,中国农业是落后的,由于机制的问题,让千家万户农民单兵作战,无力搞科技化、集约化、规模化的经营。面临贫困的压力,让造假成为一个突出的问题。近几年国内屡屡爆发食品安全问题,蒙牛、伊利、双汇等数一数二的企业都牵涉进去,源头来自于散户提供的产品不合格。“五亿农民你不能拿五亿的执法部队去管,你一个人盯一个人,你盯不过来的,这个管理成本太高了。”

他投入的有机农业正在尝试解决这个问题。

做果业的时候,汇源的员工遭遇过这样的问题:汇源与果农签订合同,交付定金后。到了收购季节,因部分中间商收购价格更高一点,果农直接反悔,卖给中间商,而不履行与汇源的合同,将定金退回。

在万州,他们采取另一种方式:汇源租地建果园,雇请当地农民当工人。

汇源在密云1500亩的有机农业示范园也采取了这种形式。进入汇源密云基地大门后,汽车开在一条笔直的水泥公路上,两侧是蒙着薄膜的大棚或者玻璃大棚,再远处是山,偶尔见到保安在路边晃悠。我疑惑不见其他车辆,同行的员工告诉我,这条十公里长的公路是汇源专属公路,连山也属于汇源。我目力所及,都是汇源的地盘。

原先这里是废弃的砖厂。砖厂不种地,土地没有施过化肥。汇源把这块地买了下来,还买了村民的地,果树另计费。当地农民被招工进来,成汇源职工,基本工资是1200元,另有加班费等,一个月到手一千七八百元。

有机农业成本极高,首先不用化肥,果树、蔬菜自然成长,成长期长、产量低,施化肥的桃树三年挂果,有机的得等四年。施化肥的蔬菜一个大棚能产万斤,有机则只有五六千斤。其次,只用生物制成的有机农药,效用有限。打普通农药,一小时病虫就掉干净,有机农药还得等病虫吃到带农药的叶子才能掉下去。有些病虫害目前技术受限,为了避免传染,只能毁掉整个大棚的菜。“就跟养个狗、猫,突然生病没了一样,心里完全不是滋味。毁掉大棚,是情感与理智的煎熬。”密云汇源基地负责人李同伟说。

这里的有机蔬菜,售价15元一斤,通过“城市梦想农庄俱乐部”这一渠道,配送到别墅区、高级公寓的住户。另外,还直接与一些大公司合作,提供给他们的员工食堂。

1993年,因通货膨胀的缘故,农副产品大幅度提价,这激发了农民种地的积极性,粮食产量稳步增长,1998年创造了当时的历史最高水平,人均粮食产量达411公斤。但接下来因为供大于求,农产品价格大幅度下跌,甚至收购价低于成本价。吴敬学说,当时计算过,种一亩小麦要亏100元钱。1998年之后,粮食产量持续下滑,2003年人均粮食产量为333公斤。为着粮食安全问题,自2004年起,政府连续出台一号文件。2008年粮食总产量为52850万吨,才超过1998年51230万吨的水平。

由于CPI指数的上涨,今年农产品价格持续创近几年的历史新高。2011年6月下旬,猪后腿肉价格达30.58元/公斤。吴敬学说:“你不能完全靠提农产品价格来弥补农民收入低的问题,农民收入低还是劳动力生产率太低,没有实行规模化生产。”在他调研的黑龙江省,有农民经营一万亩的土地,年收入达二三百万元。

汇源密云基地果树大队队长代连生,是当地农民。他拥有一片李子林,十多亩地。在汇源上班之后,他仍然在种地。他一个月工资收入是一千七八百元。我和他有这么一段对话:

我:十几亩地的收入有多少呢?

代:没我上班钱多。

我:那你还种它干吗?

代:那不行,我的地不能不种。

我:租给别人种呢?

代:家家都有地,租给谁呢?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改革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将土地分给农民生产。

1983年,朱新礼当东里村村主任,从村民手中集中土地,交给专业户种植葡萄。

2003年,重庆万州新店村,汇源租赁农民土地做柑橘果园,为此村里连开30次会议,以说服农民。

2005年,山西运城万荣县,一些果农将土地租给了种植大户,自己外出打工。但是,土地不能卖,万一我儿子找我要土地怎么办呢?

从山东到北京再到重庆,从黄土高原到华北平原再到三峡腹地,汇源和中国农民都面临着一个问题:土地流转。

“你知道中国农民种地种了五千年了,哪个农民真正种地发大财?也可能发小财,但是发不了大财。”朱新礼说。

无论是经济学家,还是企业家,他们认为农业规模化生产才是未来的路。这涉及土地流转的问题。2008年的“一号文件”谈到了土地进一步合理、有序流转,保护农民土地合法权益的问题,但这些年又淡化了。

吴敬学认为,中国农民的土地除了具有经济性以外,还起到社会保障的功能。过去城乡之间保障体制存在很大的差异。除非中国建成全覆盖、无缝隙的农村社会养老、医疗保障体系,才能实现土地流转的顺畅。只有这个前提建立起来,才会实现大规模的规模化农业生产。

在此之前,中国的农民绝大多数还会延续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方式。

2011年6月,我去河北涞水县明义乡司徒村。从北京天桥车站出发,917公交车直达涞水县。县城四处大兴土木,崭新的电梯公寓拔地而起。楼盘广告的设计与北京的楼盘广告几无差别。从涞水县坐车坐上十多公里,即到了司徒村。远远看去,麦浪翻滚,一直延伸至低垂的天际线。走近一看,田地分割成长二十米、宽四五米的狭长条形,间隔地种着小麦、花生、土豆、草莓等,这些土地都分属不同的农户。有商贩来收购草莓,大的草莓两元一斤,小的草莓八毛钱一斤。这个村人均只有一亩二分地左右,村民种地能解决温饱问题,要盖新房子,过上好生活,还得到北京等大城市打工。

夕阳西下,司徒村的农民骑着自行车荷锄而归。一入夜,村子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在距离北京116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星光比灯光还多、还亮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