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左”倾路线的终结 (四)战友情谊

周恩来到李德的住处时,见屋里只有李德和博古两个人,他们俩脸上都是阴云密布,刚刚跟人吵完架似的。周恩来一眼就看出,昨夜的会把李德气跑了,人家一肚子的怨气正要找地方发泄哩!所以,一大清早,李德就打电话把几乎一个通宵没合眼、正准备打个盹的周恩来叫来,说有要事相商。

周恩来考虑到,昨晚才把李德从会上气跑,如果时隔几小时后又对他的“指令”不理睬,那事情会闹大的,再说昨晚自已在会上也过于激动,对他态度粗暴了一点,可以趁此机会向他道歉,给他消一点气。这样想着,他就急着赶来了。

但是,李德和博古一大早把周恩来叫来,可不是为了听他道歉的。不等周恩来把话说完,李德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这事就别去提它了。我们现在就开个会,研究一下这个东西。”他从桌上拿起一份刚印好的文件,递到周恩来面前。

周恩来一看,正是昨晚开会作出的政治局决议稿。他皱一皱眉头,说:“政治局已经作出决议,我们还研究什么呢?”

李德冷冷一笑,说:“这样草率地作决议,是很不严肃的。让毛泽东一煽动,你们就急于作决议,这不等于叫毛泽东牵着你们的鼻子走吗?”

周恩来听李德那么一说,火气立刻涌上来。他还是很理智地把火气压了下去,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说:“李德同志,昨晚的会议你是参加的,博古同志也参加,还坚持到会议结束。大多数同志都支持改变原计划,改向黔北进军,在川黔边建立新的苏区。并就这一主张形成了决议。我们还怎么去改变呢?”

李德用强硬的口气说:“只要我们三个人团结如故,始终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凡我们不同意的任何决议都可以推翻。”

周恩来也用强硬的口气说:“那是你说的,实际上办不到。”

李德两眼瞪了瞪,说:“不是办不到,而是你周恩来不愿意这么做!”

“是的,我周恩来不愿意这么做!”周恩来说着这话,声调就升高了。“多数同志举手通过的决议,我是不会去推翻的。何况,这个决议,我周恩来也是举手同意了的!”

“到湘西去与2、6军团会合,在湘西创建苏区的计划,你周恩来也是举手同意的,现在为什么又自已推翻了呢?”李德说着,脸上火烧似的发红。

“那是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周恩来辩驳道,“这个决议,政治局是根据现在的情况作出的,我和多数同志一道认为是正确的。在情况没有发生变化之前,我不会推翻这个决议。对这个决议进行表决时,博古同志也在场的。博古同志,你说,当时你没有举手同意,但为什么也没有表示反对呢?”

博古显得神不守舍,头一直低埋着,不出声。

李德瞪了博古一眼,长吁了口气。他心里明白,尽管博古理论修养很好,有共产国际东方部负责人米夫作后台,但毕竟才26岁,太年青,缺乏实际经验。一遇到复杂的情况,就缺乏主见不知所措。加上,跟莫斯科的联系中断以后,他更像失去精神支柱一样,六神无主。

他想了想,对周恩来说:“周恩来同志,我知道,我的话现在你们是不愿意听了。但我还是要对你们说,不要因为遇到挫折而动摇了信念,更不要让毛泽东牵着你们的鼻子走。这样,你们是要犯大错误的!周恩来同志,你也别忘了,以后你我都要向莫斯科交差啊!”

听李德这番警告,周恩来心里倒平和了些。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温和地对李德说:“李德同志,我现在不能考虑这么多。我们几万人马正处在蒋军的围追堵截之中,我一方面要考虑如何摆脱敌人,创建新的苏区;一方面我要考虑,几万军队在没有后方物资保障情况下,如何解决他们的衣食住行?我只要把这些事做好了,以后国际和党中央怎么处置我,那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从李德的住处出来,晨雾还没有散,街上十米开外就看不见人影。周恩来和小魏正走着,听见前面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是四川口音,听起来很熟悉。他快步向前走去,见那两人正是朱德和刘伯承。

刘伯承也参加了八年前的南昌起义,跟周恩来、朱德是老战友了。刘伯承原来是红军总参谋长,在第五次反“围剿”战争中,因在战略战术问题上与李德产生歧见,被李德撤去总参谋长职务,贬到红五军团当参谋长。

周恩来说天这么冷,叫刘伯承进屋去。刘伯承不想见到李德,不愿跟周恩来进屋去。朱德对刘伯承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昨晚,恩来在政治局会议上跟李德拍起桌子了!”

刘伯承惊讶地望着周恩来和朱德,说:“这是真的吗?”

朱德说:“什么事都可以假,这事可是千真万确!”

“这可是个好兆头!”刘伯承兴奋地说,“我们的总政委敢跟那位洋顾问拍桌子了,这对我军来说是件大事啊!”

“有话进屋去说,别老站在街头吃北风!”周恩来拉着刘伯承的手说。

刘伯承说:“这回你们不请,我也要去的。”

他们三个人才走了几步,迎面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肩上扛着一台油印机,是邓小平。

这个16岁就赴法国勤工俭学,在巴黎加入由周恩来创建的中共旅欧支部,25岁就奉中央之命赴广西领导百色起义和龙州起义的原红7军、红8军政委的年青的“老资格”,此时是红军总政治部机关报《红星报》的一名编辑,集编稿、刻写蜡板、油印、发行等数职于一身。进入中央苏区之初,他是很重要的瑞金中心县委书记。由于是毛泽东路线的积极拥护者和坚决执行者,随着毛泽东受“左”倾中央排挤打击,他被“左”倾路线打成“毛派分子”受到了严厉批判,被一贬再贬。长征前夕,作为被“左”倾路线“批倒批臭”的“毛派分子”,本来打算作为一名普通战士跟着部队走的,是王稼祥把他调进总政治部,参加《红星报》的编辑工作。

周恩来望着邓小平,又看一看朱德、刘伯承,笑着说:“今天真是巧了,你们三个四川老乡都碰在一块来了!走吧,今天我请客!”

邓小平说:“你那衙门,我可不敢进!”

周恩来说:“你进去了,怕老总和我把你吃啦?”

刘伯承说:“去吧!刚才我也说不愿意踏进他们的门,可一知道有好事,他们不让进,我还非进不可哩!”

邓小平说:“有什么好事?”

朱德说:“你去了不就明白啦!”

“有好事我就去。”邓小平脸上露出笑容。“到你们那里,能吃一顿饱饭再出来,也是值得的嘛!”

四个人回到军委总部,正巧,炊事员把一锅热腾腾的白米粥端了上来。好久没有吃到这么好的白米粥了,四个人忙着自已动手,拿碗操瓢,甜滋滋地吃起来。一碗粥才吃不到一半,参谋拿一份电报过来交给周恩来。这大概是一份急件,参谋就在一旁站着等周恩来看完批示。

周恩来放下饭碗,把电报稿看了看,思考了片刻,提笔在电报稿上飞快地写了几行字,并吩咐了几句话才交给参谋。拿起饭碗才吃几口,参谋又进来,叫他去接电话,是前线打来的。当他接完电话回来时,那三个人都已吃饱了。

刘伯承说:“总政委,你怎么连一碗粥都要分几次才能喝完呢?”

朱德说:“他呀,别说一碗粥,连一个盹都要分几次打哩!”

周恩来苦苦一笑,说:“有什么办法呢?李德把你撤掉了,又没有指定新的总参谋长,叫我又当总政委,又当总参谋长!”

刘伯承说:“我知道,你呀,要是有总参谋长,你还是照样整天忙个不停的!”

周恩来凝望着刘伯承,神情庄重地说:“说实话,我现在感觉到有点吃不消了。看在我们曾经在南昌聚首举旗反蒋的份上,你回来帮我一把,怎么样?”

朱德说:“这可是个好主意!伯承,你可不要拒绝啊!”

刘伯承脸阴了下去,摇了摇头,还是不想跟李德在一起共事。朱德说李德自命不凡,却连打败仗,大家是慢慢地看透他了。现在,大家对他那个打法,怨声载道。除非他能来个180度转弯,否则,没有人听他的瞎指挥了。自打过湘江以后,李德的最高指挥职权已名存实亡,部队的指挥都是由周恩来全盘负责了。

听朱德这么一说,刘伯承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我可以考虑的。”

这时,邓小平抹一抹嘴巴,大大咧咧地说:“我这趟来,是为了讨一顿饭吃。现在,肚子挣饱了,也该走了。你们有大事慢慢讨论吧!”

“你可不能走。”周恩来唤住邓小平。“有事跟你商量哩。”

邓小平半信半疑地望着周恩来,问:“有事跟我商量?”

周恩来说:“你以为叫你来,就是为了叫你吃这么两碗粥?”

邓小平搔一搔头,喃喃地说:“该不是请我帮忙刻蜡板吧?”

周恩来望着邓小平,凄楚一笑,说:“十几年前在巴黎,你就刻蜡板、油印我们旅欧支部的报纸,大家给你起了个绰号‘油印博士’。都过了这么多年,党中央秘书长你当过,军政委你也当过了,怎么能当来当去,又回头来当‘油印博士’呢?”

邓小平笑了笑,说:“这正说明我技术精堪,无人能替代嘛!”

“这叫聊以自慰。”周恩来叹了口气,脸上泛起几丝哀愁的神情。“这些年,你受尽了委屈,我们心里都很清楚。他们说你是‘毛派分子’,是没说错。经过这几年的风风雨雨,我感觉到,还是毛泽东那套办法行得通。所以,我在通道、黎平两次会议上,都采纳了他的主张。你这个‘毛派分子’,我也不能再叫你当这个‘油印博士’了!”

邓小平拍一拍那油印机,自嘲地说:“你不让我当这‘油印博士’,恐怕没有适合我干的活了。”

“大才小用的事,我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周恩来说这话时,神情显得有些激愤。“伯承同志,我请你复出,当总参谋长。小平呢,以前在上海,我记得是去广西之前,当过中央的秘书长。那就请你官复原职,再当秘书长吧!”

邓小平说:“那你不怕人家攻击你,说你重用‘毛派分子’吗?”

朱德说:“他顶住李德、博古的压力,采纳了毛泽东的主张,这已经够大胆的了。还怕人家说什么重用‘毛派分子’?”

“这真叫人喜出望外!”邓小平笑呵呵地说,“本来只想来讨顿饭吃的,没想到,挣饱了肚子,还捡了个官来当!伯承,早知道这样,我们该天天往他们这边跑呀!”

“你这个乐天派!”刘伯承嗔怪地说,“我可没你这么轻松。这时候叫我当总参谋长,我压力大着哩!”

周恩来指着邓小平说:“他就是个乐天派!不然,这些年他受了那么大委屈,要换上别的人,早就垮掉了。”

邓小平突然想起什么事,转过身去扛起那个油印机,说:“我还有一期报纸没出呢!我得干活去了。”说着,哼着小曲急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