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看到和平鸽的英姿，听到鸽哨发出不同凡响的啸鸣时，不禁会想起周恩来那富有象征意义的幼名大鸾和表字翔宇，不禁会回忆起他和表哥万叙生不同寻常的友情、亲情、爱国情。

童年时候的周恩来在家乡淮安最喜欢跟表哥万叙生一起放鸽子。万叙生是周恩来十三舅万富之的儿子，比恩来大六岁。万富之和恩来的亲妈是一母所生。叙生哥个头大，长得黝黑壮实，大鸾和他特别要好。这不单纯是血缘上的关系，更多的是由于这位表哥忠厚老实。表哥也十分喜爱这个表弟，常教他做一些小玩具，在他受到欺负时出来维护他。叙生是个养鸽的行家里手，养的鸽子可多啦！他还给每只鸽子起了既好听又有趣的名字，什么白雪公主啊，红嘴鹦哥啦，灰尾山雀呀，还有什么雪里青、黑牡丹……恩来还从叙生哥那里知道了许多养鸽子的故事，譬如汉朝的张骞、班超出使西域时，用信鸽送信啦，唐朝宰相张九龄小时的“飞奴传书”啦，这些故事让大鸾听得着了迷。

这天，家塾先生告假，学生各玩各的去了，恩来就叫表哥陪他一块儿到镇淮楼上去放鸽子。

镇淮楼雄踞在淮安城的中心。登上楼顶，叙生哥双手攥着两只鸽子，神秘地跟恩来咬了咬耳朵：“你注意听，今天我的鸽子上天后还会唱歌。”“唱歌？”恩来瞪大了眼睛。他只知道鸽子会“咕咕”地叫唤，那声音很不好听，万妈妈也常生气地说：“鸽子好养，就是咕咕声难听。”鸽子哪里会唱歌呢？恩来摇了摇头：“我不信。”“你闭上眼睛。”恩来调皮地半闭着眼睛，只见叙生哥很快地在鸽尾上绑了一个东西，一松手，鸽子腾空飞到空中，“呜，呜，呜”，真的唱起歌来了。那声音还随着鸽子翅膀的上下扇动有节奏地一抑一扬，如果鸽子两翅不动地滑行时，那声音便像戏班里的长笛，悠扬而又清脆。鸽子钻进白云，又很快地从云朵里穿出向高处飞去，那声音也随着由近而远；鸽子打圈子飞回，那长笛般的声音便又由远而近，更加悦耳动听。

望着空中自由翱翔的鸽子，恩来看呆了，也听迷了，他想，叙生哥是怎么让鸽子发出这种声音的呢？万叙生看着表弟那专注的神情，神秘地问道：“恩来弟，好听吗？”“好听。你是怎么叫你的鸽子唱歌的呢？”叙生哥笑了。他随即打了一声唿哨，那只钻云破雾的“玉兰花”信鸽便驯服地在他头顶上空旋了两圈，乖乖地落在他的肩头。那清脆悦耳的歌声也跟着消失。叙生把系在鸽尾巴上那个圆圆的小东西解下来，在恩来眼前一晃：“呶，‘机关’就在这里。”恩来把那圆圆的东西拿到手中，原来那是用白果壳做成的。他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才说：“叙生哥，这叫什么东西？”万叙生告诉他，这叫鸽哨子。用竹片子刻出一个小小的迎风“嘴巴”，然后再把“嘴巴”装到小葫芦、竹管或白果壳上，风一吹，那小嘴巴就能发出悦耳的声音了。“真好，”恩来高兴地说，“这是你做的吗？”叙生表哥点了点头，说“你喜欢它，我就送给你。”说着，他就要把鸽哨子绑到恩来那只叫“白鱼鹰”鸽子的尾巴上。“我不要。”恩来把“白鱼鹰”藏到身后。叙生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你教我做好吗？真的，表哥，我想自己做。”万叙生一愣神，说：“你人小，做这玩意儿可不容易哩！弄不好还会划破手指。”恩来摇摇头：“我不怕学不会，只有自己做的才更有意思！”万叙生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高兴地拉住他说：“好吧，只要你不怕难，我就教你。”恩来高兴极了，拉着叙生哥飞一般地跑回家里。

叙生哥告诉恩来，鸽子腾空的力量很小，鸽哨子的材料要选那些轻巧的；进风口还要刻出斜度，发出的声音才好听；还有，不能忘掉用蜡烛油对其他部位进行密封，要是一漏气，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恩来听得非常认真，一双手也非常灵巧，他边听边做，不一会儿一只由两根芦柴管并在一起的双音鸽哨就做成了。恩来还用“洋红水”涂上，这样绑到鸽尾巴上就更加醒目、好看了。叙生哥啧啧称赞说：“你真行，做得比我的还漂亮！”

恩来脸红了。他拉着叙生哥又来到镇淮楼，把那芦柴双音哨小心翼翼地缚在“白鱼鹰”的尾巴上，然后慢慢地松开手。“白鱼鹰”拖着那显眼的红点飞上了蓝天，“呜，呜——”天空中立时传来悦耳和谐的双音哨声。

鸽哨声声，余音袅袅，几乎在他俩的脑海里回荡了半个多世纪。直到一九五零年八月二十五日，周恩来总理在北京中南海西花厅的办公室里会见表哥万叙生时，还饶有兴致地提及幼年放鸽子的事。

这天中午，总理招待表哥吃了一餐炸酱面，那是他们小时候都喜欢吃的，虽然很简朴。

亲切的谈话就从餐桌上开始了。

总理问：“你还记得教我做鸽哨的事吗？”

一句话把年过半百、历经沧桑的万叙生引入了欢乐的童年。他觉得自己年轻了，无拘无束了。他感到，和他对坐谈话的，不是国家总理，而又是自己当年所喜爱的表弟了。他忙说：“记得，记得……你做得可真好呵！”

鸽哨是总理童年时代最喜欢玩的一种游戏。当时表哥教他以后，他经过改进，做出了又小、又轻、又响的新鸽哨来。所以在事隔几十年之后，又受到了万叙生的称赞。

接着，总理问万叙生个人和家庭的情况。万叙生说，他青年时代，家中就日渐贫困了，他不得不在扬州一家银行仓库里当个管理员，勉强养家糊口。一九三九年日寇占领扬州，银行被日本人接管，他不愿为日本人做事，就带领全家下乡逃难了。他是在饥寒交迫的困境中熬到全国解放的。现在，两个大孩子都有了工作，生活不成问题了，自己打算不再烦心费神，过个安闲的晚年。

总理耐心地听着，除了简短的插问，一点也不打断他的话，让他尽情地倾吐自己的心思。等他说完，总理递给他一只削好的苹果，说：过去，你不给日本人干，是爱国的，很好；现在，是人民的天下了，怎么能不想干工作呢？现在干工作，不是为了吃饭，是为人民服务。你看，全国在开劳模大会，劳动光荣呀！人家有的比你年龄大得多呢！按你的年纪，还可以为人民再干上十五年……说着，伸出五个指头，又翻了两番。

万叙生默默地倾听着，沉思着……从前，当他们还在童年的时候，他就佩服这位表弟两眼能洞察一切的敏锐。今天，他是国家的总理，他的话，在他的心中，就更加有分量了。

“那我能干些什么事呢？”

总理说：“凡是有益于人民群众的事，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就像那平凡的和平鸽，为人们的和平安定而奔波。不计较职位，不计较报酬，这就叫为人民服务。”

这次谈话，从轻松的对童年养鸽子的回忆开始，以进入郑重的为人民服务的主题结束。

万叙生回扬州以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正好，街道上动员他参加居民组织的工作，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就参加了。他是一个在旧社会饱经忧患的小职员，对日伪和国民党反动派的仇恨，在党的教育下很容易转化为力量。他勤勤恳恳地投入了街道居委会的各项工作，受到人民群众的信任和尊敬。这是他在旧社会从来没有享受过的。他尝到了人民当家作主的甜头。想到总理对他的嘱咐，他更加坚定了决心：十五年，一定再干它十五年……

他当了琼花居民委员会的主任。以后，又当了人民法院的陪审员。还兼任过银行的协储员、税务所的协税员、红十字会的办事员。凡是有益于群众的事，他都乐于去干。后来他又当选为薛家巷居民区的副主任。

他把自己的工作情况写信告诉总理，总是得到热情的鼓励，因而越来越积极了。

一九五三年，全国第一次普选时，为了弄清每个选民的成分，他日夜不停地协助有关机关摸清每一户的政治情况。一九五四年扬州地区发大水，他涉水查看危险房屋，动员居民搬出。由于积极参加社会公益活动，他被选为出席江苏省卫生工作会议的代表。

在他住的居民区里，有一个姓齐的居民在冬天生了脚病，脚趾溃烂。他知道后，立即扶他到医院去治疗，并把自己领到的生活补助费，全部掏给了这个病人。

人老心红。万叙生的事迹愈来愈广泛地为人们所传颂。

一九六三年，扬州市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事故：一家药房错把滴滴涕粉剂当作小苏打卖给了居民。市委接到报告后，立即动员各区居民干部和公安人员进行追查。七十一岁高龄的万叙生，是在深夜得悉这一情况的。他不顾年老体衰，谢绝人们的劝阻，一夜访问了八十多个家庭。后来，这个重大事故终于被排除了。《文汇报》为此发表的《一个震撼人心的午夜》的通讯里，就曾表扬了他的事迹。

一九六四年二月，在一个积雪盈尺的清晨，万叙生扫雪的时候突然昏倒了。人们马上把他送往医院。人们向医生述说这位老人的先进事迹，祈求医生能尽力救活他。

他被诊断为心肌梗塞，立即进行了紧急抢救。

万叙生苏醒了。但他觉得自己难以支持了。他向护士要了纸和笔，挣扎着写了一封别人不理解的书信：

翔宇表弟：

……叙生碌碌如常，毫无进展，所幸在为人民服务工作方面，未敢懈怠延误，也未犯过错误，所做工作均得各方面满意。至为遗憾的是，你要我为人民服务十五年，我才工作了十三年……

在医护人员弄清这封信的原委时，他已带着有负总理厚望的遗憾心情，离开了人间。

市人民政府为他开了一个追悼会，寄托对这位街道基层干部的哀思。万叙生的女儿万明珠，写信向总理报告了经过。

总理得悉这一情况后，立即给扬州市公安局写了一封信，并寄来一百五十元钱，说：万叙生为人民做了些有益的事，是应该的。追悼会如果花了钱，就用这一百五十元作补偿；如果没有花钱，可转给他的亲属使用。

在万叙生死后，人们传颂着他的先进事迹，并终于知道了老大爷为人民服务积极性的主要动力，是来自周总理的鼓励……

在为人民服务的座标面前，周总理和万叙生都分别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表哥万叙生给扬州居民区的人民带来了平安和幸福；表弟周恩来给中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带来了和平和安宁。